七十年代初,他用十斤白麵當聘禮娶了我母親,被迫而又無奈嫁給他的母親,在婚後頭一年還心存幻想,如果他能一如既往的對自己好,也算她的造化了,可是一心想抱兒子的他,在我一出生後,對母親的態度就變了。
那個年代,我的命運從一出生就註定了,因為我不是“帶把兒”的說起來,我從開始記事的時候,,腦子裡唯一記得的就是父親揪著母親的頭髮,使勁的打耳光,甚至還使勁將她的頭往牆上撞。
姥爺為了十斤白麵,將我母親嫁給了鄰村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不過我真的叫不出來,還是稱呼“他”更順口一些。
七十年代初的村子依舊很落後,尤其是我們那個村子是真的窮,全村也沒有幾家是真正的富裕,我母親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也就是我的兩個舅舅,母親因為是老大,所以一天書也沒有念過,早早的就待在家裡幹農活了。
家裡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都要先緊著我的兩個舅舅,母親只有幹活的份,能吃個飽飯就不錯了,別的姑娘到十八歲的時候,基本上都開始找婆家了,可是姥爺卻一直讓母親留在家裡幹農活,直到兩個舅舅該討媳婦兒的時候他才著急。
可是因為母親已經二十好幾了,在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大齡了,而且也不好找了,最重要的是要不到好的彩禮了。
兩個舅舅著急要娶媳婦兒,可是卻怎麼也成不了,後來有村裡人給算了一下,說是因為我母親是老大,必須她先嫁出去,兩個舅舅才能娶到媳婦兒。
為了兩個舅舅,姥爺降低的彩禮標準,只要有人願意娶就行,後來鄰村的他,便用十斤白麵做彩禮,將我母親娶到了家,母親告訴我,當時她一點都不願意,可是沒辦法,那個年代封建思想嚴重,而且幾乎都是包辦婚姻,她只能被迫出嫁。
他家日子過得也不好,不過剛結婚那會兒,他對母親還是不錯的,他態度的轉變是從我出生開始的。
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所以延續香火的重擔就落在了他的身上,而當我出生之後,他那滿懷期待的表情,就變得陰沉沉的,只因為我不是“帶把兒”的。
隨著兩個妹妹的相繼出生,厄運再次降臨他給我起名“一分”,就是一分錢比喻便宜的意思,說白了,就是說因為我是個女的,以後就是個賠錢貨。
而且隨著我的出生,他對我母親的態度也不像剛結婚那會兒了,而且我的爺爺奶奶對我母親也沒有好臉色,我母親還在月子裡的時候,就被迫要給他做飯洗衣服,這也導致後來身上落下了很多的毛病,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嚴重。
如果說,母親在生下我之後,還能在家裡有點地位的話,那我二妹的出生,便直接將我母親推到了懸崖邊上。
“又是個丫頭片子……”
他看到接生婆懷裡抱著的二妹,扔下一句話便黑著臉走了。
母親聽到他在院子裡跟我爺爺奶奶說話,而我奶奶一聽說又是個丫頭,站在院子裡就開始罵街。
可想而知,我母親生了二妹之後,月子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甚至幾次動手打了我母親,母親幾次都熬不下去了,可是望著懷裡嗷嗷待哺的二妹,她硬是咬牙挺了過來。
月子裡的時候,我姥爺提了半斤紅糖來看我母親,當母親看到姥爺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可是我姥爺卻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我母親說日子過不下去了,不然會被打死的。
姥爺卻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誰家都一樣,誰家也沒辦法,一個女人家的,忍忍就過去了……
望著姥爺離去的背影,母親的眼淚流乾了,心漸漸的涼了,那個年代她根本沒辦法反抗,好像逆來順受才是最正確的。
二妹的名字叫‘二分’同樣是便宜賠錢貨的意思,從二妹出生之後,他對母親動不動就非打即罵,不管是家裡還是外面,稍微不順他的心意,母親就成了他的出氣筒,我也沒有逃過這樣的厄運,我記得最深的一次,是他用火鏟拍在了我的額頭,至今還留著一道疤。
即便是對母親這樣,他還是不放過她,非要生個兒子出來,結果不知道他沒做好事,還是命運要捉弄母親,第三胎還是個女兒。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當時對著母親就是一頓咆哮,長期營養不良和勞累過度,我母親生完三妹幾近昏厥。
三妹出生沒過多長就夭折了,他親自將三妹扔到了後山上,從那之後,母親整天以淚洗面,精神一度出現了恍惚,後來母親跟我說,要不是我和二妹在,她恐怕早就上吊了。
他開始整天酗酒,回到家就對母親拳打腳踢,捱打成了母親的家常便飯。
他不單單打我母親,還打我和二妹,記得有一次二妹都被他打的背過了氣,最後是母親好容易才將二妹給弄醒,他從那天之後,他三天未露面,我們母女三人終於沒再捱打,可是三天後,他卻帶著一個女人回來了,母親和我們直接被趕出了家門,母親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而我的心裡對他更是充滿了恨……
母親一路行乞,一路磕頭,我們終於活了下來原本母親和他的婚姻,就沒有什麼法律保護,不過是在農村辦了一桌酒席,當時那個年代就算是兩口子了。
我到現在都記得,母親揹著個揹簍,將二妹放在裡面,拉著我的手,我走累了就抱著我,當時天氣很冷,四周到處是積雪,我母親帶著我們兩個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村子。
可是一個沒文化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能去哪裡呢?
最後,母親帶著我們回到了姥爺家,我記得母親一進姥爺家的門便倒在了地上,而我們也凍得夠嗆。
姥爺把我們抱上炕,然後又去外面端了一盆雪,開始給我們母女三人搓揉手腳。
原本我母親以為回到孃家能溫暖了,可是剛溫暖了片刻,姥爺一聽說母親跟他不過了,他的臉當時就拉下來了。
姥爺說母親是丟他家的老臉,讓他以後還怎麼見人呢?
母親哭著跟姥爺說這幾年過的什麼樣的生活,最後姥爺一個勁的抽旱菸,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一早,兩個舅舅兩個舅媽就來了,進門兩個舅媽就開始罵我母親,說我母親是外人,趕緊帶著我們離開。
兩個舅舅大氣不敢喘,一個勁的說,嫁出去的閨女是不能回孃家過年的,不然會給他們帶來黴運的。
毫無疑問,在孃家也沒有感受到一點的溫暖,最後心涼如冰的她,帶著我和二妹離開了姥爺家,一路行乞討飯,給人下跪磕頭,在她的眼裡什麼尊嚴什麼面子,統統都已經丟掉了,她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帶著我們兩姐妹活下去……
那一年,母親帶著我們吃過草根吃過野菜,住過破廟,也睡過垃圾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母親硬是把我們給養活了。
靠撿破爛起家,母親奇蹟般的供我們上了大學沒有愛情,更沒有了親情的母親,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讓我們活下去,後來我們靠著行乞,輾轉到了城裡,母親帶著我和妹妹開始以撿破爛為生,到了我八歲那年,我母親硬是給我找了一個學校讓我去唸書,那些錢都是一分一分攢起來的,就如同我們的名字一般。
我後來才知道,當時母親是如何攢下的那些錢,又是如何去給我找學校,簡直是一步一磕頭。
次年妹妹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母親居然又奇蹟般的將妹妹送進了學校,背後的辛酸和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後來我們長大後,母親跟我們說,她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到現在連名字都不會寫,為了不讓我們吃她曾經吃的苦,她就是賣血也要供我們唸書。
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我們終於有了一間舊房子,雖然很破,但是比我們在垃圾場搭建的棚子要好了許多。
我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又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支起了一個水果攤子,收入也多了一些,我和妹妹也能繼續唸書了。
而且這一念,就是大學畢業,而她卻從來沒有當著我們的面說過一句苦一句累,同時,這麼多年是她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大的。
後來我長大後問我母親,當時那麼難,為什麼不找個人幫襯一把呢?
她說,一來是因為我們都是女孩,怕對方對我們不好,讓我們繼續受委屈,二來就是她怕了,她怕再遇到一個像他(我的父親)的男人。
說白了,她心裡已經對婚姻或者說是男人有了極度的恐懼,所以寧願一個人吃苦,將我們養活大,也不想再找一個了。
我和妹妹終於如願的大學畢業,然後找到了穩定的而且還不錯的工作,而我的母親卻老了,望著母親日漸衰老的樣子,我和妹妹的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她是為了我們才變成了這個樣子的,我們欠母親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和妹妹前後腳結婚,我老公在事業單位上班,妹夫是個體做小生意的,老天眷顧,我和妹妹的婚姻沒有重蹈母親的覆轍,兩個女婿的人品都很好,而且知道我母親這些年的遭遇之後,對她相當的孝順。
我母親後來說,雖然我沒生出兒子,可是兩個女婿卻跟她親兒子一樣。
我和妹妹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心裡也特別的欣慰,同時也很感激各自的老公。
原本我們想著,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能逐漸的淡忘了當年那些噩夢般的經歷,可是從今年開始,母親便時不時的跟我們說起當年的舊事,說是我姥爺如何如何……我那兩個舅舅如何如何……
我和妹妹都知道,她是想回去看看,起初我和妹妹的意見相同,那就是不同意母親回去,但是看到母親每況愈下的身體,最終我們還是決定帶著她回去一趟。
闊別多年,再回到那個如噩夢般的地方,已經是物是人非今年上半年因為特殊,所以並未能陪她回去,下半年的時候,妹夫開車帶著我和老公,還有妹妹和母親,踏上了回去的路。
路上的時候,我問母親,先去哪?
母親說,先去你姥爺家,出來這些年,都沒有跟他和你舅舅們聯絡,不管怎麼說,我也是他的女兒,他們的姐姐……
其實開車不過十幾個小時的路程,可是我依稀記得當年卻彷彿走了好長的時間……
姥爺已經不在了,兩個舅舅也老了,當看到母親和兩個舅舅相認相擁而泣的時候,我便知道,舊日恩怨已經一筆勾銷了。
我們陪著母親給姥爺掃了墓,然後聽說兩個舅舅日子過得恓惶,兩家的孩子都在城裡打工,母親再一次流淚了,而我和妹妹心裡同樣不是滋味。
臨走的時候,我給了兩個舅舅一人一萬塊現金,讓他們買點好吃好喝的,妹夫則是遞給他們一張名片,說,如果舅舅家的孩子在城裡打工太苦的話,就去他的廠子裡上班。
對此,母親心裡也很欣慰。
離開姥爺家,我們便去了他所在的那個村子,眼下的村子已經在國家的幫助下,全部都翻新了,我乾脆記不清哪裡是哪裡,但是母親卻記得十分清晰。
七拐八拐的到了我們曾經住過的那處院子,出來迎接我們的是他後娶老婆生的兒子,沒錯,他終於是有兒子了,可是他卻早就不在了。
母親讓我們買些紙錢,在他兒子的領路下,我們去了他的墳地,望著四周雜草叢生的墳頭,我終於是忍不住落淚了。
“燒個紙,磕個頭吧,好歹他給了你們一條命!”母親朝著我和妹妹略顯激動的說道。
我們按照她的意思照做了。
“你知不知道,生男生女不是一個女人可以控制和選擇的,這一切都取決於你啊,可是你卻把罪過全都強加給了我母親……”
我流著淚對著他的墳說道。
離開的時候,我給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萬塊錢,我告訴他,如果有什麼難事,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去城裡找我。
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又委屈又心酸,或許是替這個弟弟委屈,又或許是因為想起他曾經打我和母親的場景而心酸。
出了村子,到了村口的時候,母親忽然讓妹夫停住了車,然後她顫巍巍的下了車,望著不遠處的一座山,情緒忽然有些激動了起來。
“當年你三妹夭折之後,他就是把她扔到了那座山上……”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我似乎也想起了當年的場景,要不是在母親懷孕即將臨產的時候被他毒打了一頓,妹妹就不會早產,如果不是因為他不給母親吃些有營養的,三妹就不會夭折,她甚至都沒有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便離開了……
回來的路上母親說,每次看到我和妹妹這麼健康這麼幸福,她就會忍不住想起一出生就夭折的三妹。
我和妹妹終於明白,母親在遲暮之年,非要回到這裡一趟,就是有些心願未了,看一眼姥爺,看一眼他,最重要的是想看一眼我的三妹……
……
這是我的同事大姐林姐講的她親身經歷的事情,說完之後,我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心情很複雜,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尤其是望著林姐滿臉的淚痕,除了心疼之外,好像什麼樣的安慰都無濟於事。
“林姐,您現在還恨他嗎?”我喝了一口茶,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原本林姐還眼中帶淚,但聽到這話之後,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說不恨倒不如說是放下了,尤其是在回去一趟之後,她心上的那塊石頭終於是被放下了……”
“而且說到底,不管曾經是如何熬過來的,但是好歹也是他給了我生命,現在還有幸過上這樣的好生活,比起三妹來,我和二妹應該知足了……”
林姐說完,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而眼中的淚花彷彿也多了一絲釋懷和幸福。
沒錯,不管曾經經歷了多大的痛苦,多大的委屈,隨著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總歸是或早或晚會有那麼一天,慢慢放下的。
人生亦如此,就算我們經歷了生死磨難,但只要我們咬牙活下去,那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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