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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琴剛剛結婚三天,就讓婆家的人給退回來了。過了幾天,村裡的長舌婦大彩霞傳出話來,說桂琴是個“石女”,那個男人不要她了。

辦完了離婚手續,桂琴就在家裡待著,整天對著牆壁,默默地流眼淚。媽媽領她到縣城的二姨家住了幾天,回來還是看不見一絲笑的模樣,出來進去,眉毛總是擰成個大疙瘩。大彩霞神神秘秘地對人說,她二姨領她到縣醫院檢查了,大夫說是“裡石”,什麼辦法也沒有。

人們都對桂琴惋惜。桂琴長得好看,性格溫柔,家裡活地裡活都是一把好手,按理說應該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婚姻。但現在,一個“石女”的身子就把她毀了。有人罵桂琴那個物件,說結婚就是過日子,男女之間非得有那點兒事嗎?那又不是穿衣,那又不是吃飯!也有人理解桂琴那個物件,說人家小夥子結婚為了啥,還不圖個子孫後代?人們吵來吵去,當然還是後一種觀點居多。都說果樹想要結果,先得開花,連朵花都不開,那個果子從哪裡來呢?幾個老太太嘆著氣說,桂琴就是這個命了,一個人對付著過一輩子吧!

羞辱和無奈壓得桂琴睡不著覺,夜裡,她常常一個人到山上去轉。媽媽說,你一個女孩家,怕是遇上了壞人。桂琴說,我一個“石女”的身子,誰能把我怎麼樣呢?有時,她邊走邊和星星說話,天上還有牛郎織女,我這個大活人怎麼就連個知心也找不著呢?越是這樣想,桂琴的心理壓力就越大,每當她看見閨中的夥伴成雙成對地回來住孃家,心裡就像刀子紮了一樣難受。

桂琴想出家,但那時候廟都拆了,沒有地方去。

為了排解自己的苦痛,桂琴在生產隊裡拼命幹活,汗珠和淚珠流到了一條生活的河裡。

她整天陰著臉,總是叨咕著要死。

媽媽天天夜裡跟著她,怕她真的尋了短見。

這時候,一個男人走進了她的心裡世界。這個人叫李保全。

李保全三十來歲,原來是生產隊趕頭車的大老闆兒。兩年前的春天,他從一個柴禾車上摔下來,把下半截的什麼地方摔壞了,失去了性功能。媳婦和他將就著過了一年,和一個外來的木匠跑了,扔下他和一個五歲的男孩。

李保全能走路,對對付付,也還有點勞動能力。生產隊照顧他,讓他喂那幾個沒上套的小馬,活清閒,也不少掙工分。就是那個光棍漢的家,弄得實在不像樣子。天天屋裡鍋朝天碗朝地的,進門柴禾棍子都絆腳。

桂琴媽是個善心人,同情李保全,有了工夫就幫著李保全收拾收拾屋子,給大人孩子洗洗衣服。她不放心桂琴一個人呆在家裡,很多的時候也拉著桂琴一起去。三來五去,桂琴對李保全和那個五歲的孩子就產生了感情。找個理由,自己就跑來幫著李保全乾家務活。她和李保全在一起,話好像總也說不完。

桂琴媽是個聰明人,看出了女兒和李保全有那個意思。但她實在是為難,一個“石女”和一個半殘廢的男人怎麼生活在一起呢?她幾次想勸桂琴,又張不開嘴,怕在女兒的傷口上撒鹽。

過了幾個月,桂琴和媽媽明說了,她要和李保全組成一個新的家庭。

媽媽瞪大了眼睛問,你們這算是什麼呢?

桂琴斷鋼斷鐵地答,這也算夫妻。

媽媽隱隱晦晦地說,他那啥,你也那啥,你們兩個在一起怎麼那啥呢?

桂琴說,不能那啥,那就不那啥唄!能夠心連著心,不一定非得身貼著身。男女之間,一定有比那啥更那啥的東西。

媽媽還能說什麼呢?擇了個日子,把桂琴送到了李保全家。

婚後,兩個人的感情好極了。李保全缺的是溫暖,桂琴缺的是尊重,互相彌補,互相體貼,組成了一對絕妙的無性夫妻。

可惜好景不長,桂琴和李保全結婚不到三年,李保全長個惡瘡,得敗血症死了。

桂琴捨不得丟下那個男孩,就留在了這個家。

寡婦難!推碾子拉磨,碼柴禾垜垜,桂琴得處處求人。特別是冬天到井沿挑水,雪地路滑,桂琴常常是路上摔跟頭,把水灑了一地,水桶滾出去多遠。她有時站在那裡嗚嗚地哭,哭自己的命苦。

又一個光棍漢走進了她的生活。

這個人叫孫大國,一年前死了老婆,領著一個五歲的女孩過。

孫大國心地善良,人又有力氣,冬天主動給桂琴來挑水掃院子,他是看桂琴帶個孩子可憐。

開始,桂琴覺得欠著人家的情,就想辦法償還。他幫孫大國洗衣服收拾屋子,有時還給做頓飯。趕上了飯口,孫大國就不讓桂琴走,兩家人在一起吃頓飯。漸漸地,兩家搭夥吃飯的時候常有。

好事的竇二瓢看出來他倆有那個意思,就偷偷地問桂琴,你和孫大國湊合到一塊唄!

桂琴紅著臉說,人家是健全人,能和我過嗎?

竇二瓢一聽,桂琴這話是同意,就去找孫大國。沒想到孫大國直搖腦袋,吞吞吐吐地說,她,她那啥,我怎麼和她那啥呀?

竇二瓢說,就算是你當了太監,那股脈讓官家給斷了!

孫大國說,我才三十來歲,現在不是沒斷麼!

竇二瓢嚇唬他說,你在外村找個有生育能力的老婆,帶著孩子來,到你家再生幾個。那就是兩窩三撥,吃不像吃,穿不像穿,一天爛眼子官司都斷不過來,看你那個心咋操?

也別說,竇二瓢幾句話就把孫大國鎮唬住了,他不說話,站在那裡撓著腦袋。

第二天,竇二瓢找了幾個會說話的人,輪番來做孫大國的工作,說桂琴怎麼怎麼好,說你和桂琴結合怎麼怎麼有道理。大彩霞更是權威地說,明天就搬到一起,算是和尚和尼姑住在一個廟裡,那有啥呀!

一人難拂眾人意。孫大國拗不過大家,只好點了頭。

幾天後,竇二瓢和大彩霞張羅著,將兩個家合成了一個家,桂琴的家用鎖頭鎖了起來。

桂琴把這個新家操持得井井有條。頓頓熱乎飯熱乎菜,孩子大人,穿戴乾淨利索。家庭裡一片溫暖。

孫大國很滿足。漸漸地,夫妻之情代替了夫妻之事,像是左手和右手握在了一起。竇二瓢有時和孫大國開玩笑,嘻嘻哈哈地說,聽說國外有很多同性結婚的,過得也挺好。你這不管咋的,還是個長頭髮的女人呢!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村裡人沒有聽說桂琴和孫大國吵過一次嘴。

一晃十幾年過去,桂琴帶來的男孩和孫大國的女孩都到了二十來歲。兩個人雖然兄妹相稱,但卻有著兄妹不一樣的感情。在田裡幹活,你幫我,我幫你,回到家裡吃飯,你給我盛碗飯,我給你夾口菜,甚至眉來眼去,悄悄話說起來沒完。

桂琴和孫大國一合計,讓大彩霞做媒人,就給兩個孩子訂了婚。

冬天,桂琴和孫大國張羅著給兩個孩子結了婚。一年後,兩個孩子又有了孩子。小孩子會走路的時候,桂琴就領著孩子滿街的走。這個小男孩很怪,有時叫她奶奶,有時叫她姥姥。

桂琴臉上抹著蜜,心裡升起了八個太陽。

植物界有一種奇異的無花果。無花果的樹枝上一朵花不開,秋天卻結出了一顆顆紅豔豔的果實,酸酸甜甜,讓人喜歡。桂琴是個沒有生育能力的“石女”,如今也像無花果一樣,兒孫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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