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開山炮聲,對野柿子村的山民來說,已習以為常了。雞公梁、老鷹巖兩大石場,成了全村的經濟支柱,大部分強勞力都投入進去,每家每戶都渴望在開山炮聲中致富奔小康。要靠石頭髮財,好石頭能發大財,這是以往在山鄉聞所未聞的事。村長五貴去竹溪鎮開會,腦殼都昂起很高。
夏日正午,為避高溫,那些石匠漢子們大多回家睡覺納涼,待養精蓄銳之後,再上山揮舞大錘與頑石一搏。自從有了英翠做婆娘,青順中午也回屋了,飽餐一頓,用房後山泉沖洗一遍汗身子,就躺在涼浸浸的水竹蓆上養神,有時忙完家務的英翠還來陪他,摸著女人細滑的肌膚,他像個大孩子一樣含笑入睡。端詳漢子憨笨可愛的睡態,小女人內心漾起一股甜蜜,順勢依偎到他懷裡去了。
“轟隆!——”
一聲撼山的巨響,把整個野柿子村從午眠中驚醒,漢子女人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衝出房屋,慌忙中有的男人穿著內褲,女人則裸著豐腴的上身,朝炮響的山岩那邊張望。
“喂,青順,是你們雞公梁放炮麼?這一炮好大好響哇!”村長五貴在往他精瘦的身上套布衫,腰間那條紅布內褲在陽光裡分外觸目。
青順已穿好衣服,大聲應道:“村長,這正中正午的,我們石場沒安排放炮啊!我聽炮響的方向,恐怕是挨近雞公梁那面巖上喲,那是片荒石樑,哪個又在樑上放炮呀?”
聽他這一說,村長五貴腦殼都大了,叫道:“惹到鬼子麼?鬼在山上亂放炮,弄出事來駭死人哩!走,青順,我們去看看。”
青順也覺這件事蹊蹺,跟一臉擔心的英翠打個招呼,就隨村長往巖坡上走。他們身後,跟了一大群扛開山工具的漢子,大家都不知那一響古怪的炮聲,到底出了啥事,神色都有些不安。
通往雞公梁的機耕道是幾年前修的,原先也是為了運出石料,好修水渠建房子。自從村裡跟青林的公司簽了聯辦石料加工廠的協議,拿到了一筆預付款,有錢撐腰的五貴頭一回顯出大氣魄,把錢用於擴充套件和維修機耕道上,還搬了一句報紙上學來的套話:要致富,先修路。錢投了進去,路寬了平了,只等青林組織的運石料卡車隊進山,一塊塊石頭就變成了一張張票子,野柿子村就真正好啦!
一群漢子登上山埡口,看那幾大堆從山樑上轟瀉下來的亂石,不約而同抽口涼氣。那一炮是有人挖空心思蓄意破壞放出來的,肇事者選擇通往雞公梁的咽喉要道,重炮轟開一大片石巖,把石場和村子之間的道路完全阻塞了。
五貴氣憤大叫:“哪個龜兒子這麼缺德?硬要炸斷我們野柿子村的財路哇!”
青順明白是誰在作怪,就說:“村長,財路不是他想炸斷就斷了的。我看要組織幾個人清路,不然過兩天青林他們運石料的車子進山了,拖個空氣呀!”
五貴瞪著那一大堆亂石,其中有好些比桌子還大的石塊,猙獰地聳立著,越看越氣:“狗日的,這樣大一堆爛石頭,一兩天咋個清得完?青順,去鎮上給青林拍個電報,叫他緩些日子派車來吧?”
青順搖頭道:“不行哦,村長,人家省城公司講究個計劃,為一堆亂石頭亂了計劃咋行?我看,還是抓緊時間清路吧。”
五貴對亂麻麻的石頭又氣惱又沒信心:“青順,這麼多石頭,又沒長翅膀,飛不起趕不走,要一點一點搬運,猴年馬月喲!”
青順說:“村長,你莫洩氣,我有個法子。狗東西用炮壞路,我們也用炮開路,炸也炸出一條好路來啊!”
矮子五貴呆想一陣,說:“也只有這樣了。青順,你想出來哪個乾的這號黑心事沒有?哼,我看是蠻牛那傢伙乾的,早知如此,真不該進城把他從拘留所弄出來。”
青順說:“是他乾的也幹了,那小子心頭憋著氣哩,沒炸傷人還算運氣。村長,話莫多講了,曉得的人多麻煩就多,再惹事真惹不起。”
五貴蹲在一塊石頭上抽悶煙,算是默認了青順的安排。於是漢子就忙著指揮石匠們打炮眼裝炸藥,要轟平那堆亂石頭。
山埡口炸石的炮聲傳回村子,聚在村口的女人們一下從嘰喳的吵鬧聲中靜下來,都抬眼朝山上看。她們的心情和往日不一樣了,好像男人們不是在開山取石,而用炮在清理一團亂麻。周玉蓮和劉英翠站在一塊兒,手拉著手緊緊捏著,心都被炮聲懸了起來。
“玉蓮姐,我想去巖上看看。”英翠小聲說。玉蓮瞅他一眼:“翠,怕你男人挨石頭麼?不會的,他是放炮行家呢。”英翠說:“玉蓮姐,不曉得咋個的,我心頭著慌,恐怕他要出事!……”“你呀,……”玉蓮一下捂住她的嘴,“莫講不吉利的話……”
就這當兒,一聲炮響驚得她們身子發顫。這炮響亮得古怪,餘音也揪著英翠的心子直晃。她沒回過神來,就聽見玉蓮嚷了一聲:“哇呀,真出事啦?”
抬眼一看,兩個漢子正架著一個人往山下走來,矮子村長小跑著朝她們喊:“哎,玉蓮,在屋裡找點藥水紗布來,青順遭石頭傷了。”
英翠腦殼“嗡”地一響,腿杆隨之一軟,若不是玉蓮扶她一把,人差點跌在地上
“青順!——”她叫著迎上去,見男人肩頭湧出鮮血,心疼得直流淚。青順卻說:“沒啥事,英翠,只是肩膀被飛石咬了一口,常有的事。”“青順……”小女人哭出來了,把他帶血的傷臂捧在懷裡。
這時玉蓮飛快跑回來,忙著給青順上藥水纏紗布,她竭力冷靜,眸子深處卻流出壓抑不住的關切之情。
青順的傷並不重,只是他血太旺,流得滿手都是,有些嚇人。英翠向五貴夫婦道了謝,就扶著男人回家。
炸巖、傷人兩件意外事,把野柿子村山民的心攪亂了,生出許多擔憂來,大家多少明白,真要發家致富,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對這兩起事件,英翠也心明眼亮,從最新的氣憤和驚訝中冷靜下來之後,她決定去找蠻牛論理。把男人安頓在床上養傷,她藉口挑水,擔著空水桶到村頭黃家找人。
那聲巨響過後,呆在家裡的黃蠻牛心頭又得意又快活,似乎幹了件開心事。後來聽說丁青順受了傷,還歡喜了一陣,拿出一瓶巴山大麴來喝,口裡還哼著小調。可過了一陣,酒菜沒了滋味,人也提不起精神,懶懶地躺在竹涼椅上打盹。
英翠進屋,蠻牛也沒察覺,直到女人怨惱地冷哼一聲,他才揉了揉眼,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個愈發豐潤俊美的小女人,擠出笑來道:“英翠,是你喲。”
“是我,又咋個?”小女人手叉在腰間,怒視他道,“我又沒起黑心,炸壞機道又傷了人,那黑心子才歡喜呢!”
蠻牛頭腦清醒些了,對她說:“英翠,你曉得了,我也不瞞你。那片岩是我放炮轟垮的,就是氣青順討了你做老婆。他受傷是自家倒黴,怪在我腦殼上也行,反正我氣他不過。好女人都叫他丁青順佔了,我……我黃蠻牛憋氣不過,撒口氣也不行麼?”
英翠對他又氣又恨,卻又明白跟這號犟人纏下去總有麻煩,問他:“蠻牛,你想咋辦?”
男人看著她微紅的臉,心波一陣盪漾,輕聲說:“翠妹子,只要你肯解褲腰帶,讓哥子痛痛快快歡喜一回,我就……”
“啪!——”
他話未講完,臉上已重重捱了一記耳光。頓時眼冒金星,等他定下神來,小女人已跑到院壩外頭了。
蠻牛又惱怒又沮喪,苦臉坐在椅上,酒意全醒了。
女人!……他一拳擊在自己頭部,內心痛苦地叫了一聲。
未完待續……
本文選自田雁寧、譚力的文學小說《都市放牛》,1995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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