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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高考過後,雨沫和既是同窗又是閨蜜再加發小的九月出去瘋跑了幾天。接到錄取通知書的同學已經做著開學前的準備了。直到開學,雨沫說沒有接到通知書。九月在開學的前兩天,來雨沫家告別,兩個孩子抱在一起,哭了好久。不知何時,村子裡刮過來一陣風,很多女孩被刮到了河北,西院的二嬸是村裡的專職媒婆,很像現在的婚介所,只是背後的介紹費不菲。雨沫幼小失母,父親又遠在高中教學,弟妹三人和奶奶相依為命,從小養成了獨立倔強的性格,認準了的事情很難回頭。二嬸家又從河北來了個小夥子,個子很高,白白淨淨的,長相俊美,在二嬸的院子裡來回走動。自從落榜之後,雨沫就很少出門,只有打豬菜,或者給驢打草才出去一回,二嬸趁雨沫打草時問雨沫,去不去河北找物件。雨沫衝二嬸羞澀地笑了笑,背起揹簍走了。二嬸嘆了口氣:“這丫頭。”這幾天奶奶也說,雨啊,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雨沫慌忙用手使勁抹了抹臉,說:“沒有啊,是這幾天沒睡好,沒事的。”那是秋末初冬的一個早晨,雨沫告訴奶奶,她去鎮上一趟,最近有點感冒去買點藥,奶奶囑咐路上小心。雨沫從鎮上回來已經黑了,她一頭扎進自己的屋裡,奶奶問她吃飯了沒,雨沫說在鎮上吃了,累了想睡覺了。過了幾天,二嬸來給雨沫做媒,說的就是來二嬸家的那個小夥子。奶奶說,雨的事得問她自己:“雨,你二嬸來了,問你去河北找物件不?”雨沫家三間屋子,弟上初中住校,她和么妹住在西屋,她早聽到二嬸和奶奶說什麼了,奶奶這一喊,雨沫說“去”。奶奶吃驚地看著走過來的雨沫:“那個小夥子還在這,你去看看吧。”二嬸迫不及待地說。那個小夥子名叫劉達,二十六歲了,身上四個姐姐,他是老么,是家裡唯一的男孩,母親在他十一歲時就去世了,父親七十多了,身體硬朗。在瞭解了劉達的基本資訊後,也許是因為同樣失母的童年而同病相憐吧,雨沫心裡有了決定。劉達和雨沫說,他們都叫我大劉,以後你也叫我大劉吧。後來的事情讓奶奶和父親始料不及,雨沫去了一趟小夥子的家,儘管奶奶苦口婆心,父親諄諄告誡,雨沫還是鐵了心同意。“路是你自己選擇的,你別後悔就行!”父親轉過身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淚,雨沫的心碎了一地。婚後六個月,雨沫生下兒子,兒子很瘦,身上都是褶子,雨沫看著兒子身上臉上的絨毛,索性就叫他大毛吧。日子雖艱難,大劉對雨沫和孩子卻是倍加疼愛。雨沫眼前時常浮現在醫院生孩子的那一幕。大劉守在產房門口,不時有醫生進出,大劉拽住醫生打聽雨沫狀況,醫生說,雨沫的情況比較特殊,臍帶繞頸,疼得特別厲害。大劉的淚就流了下來,不住對醫生說:“如果有事,保大人,保大人!”醫生回來在雨沫耳根輕聲告訴她門外的一切,雨沫瞬間淚流滿面,生孩子十級疼痛,她沒有哭,內心裡那個殘酷的秘密讓雨沫把心封存在冰疙瘩裡。暗夜裡雨沫在悽風苦雨裡不知道掙扎了多少次,她無助、惶恐、她不敢向誰訴說,煎熬著自己,她跳高蹦遠,使勁拍打肚子,拼命地幹活,企圖讓肚子裡那個“罪魁禍首”繳械投降,可是,那個“怪物”像雨沫一樣,倔強地撞得頭破血流都不回頭。她去打豬菜的必經路上,有一棵大榆樹,奶奶說,她小的時候就在這棵榆樹下玩大的,樹身要三個大人才能合抱過來,樹身破了,從裡面又長出新的樹肉來,榆樹的樹枝從上倒豎下來,榆葉的紋路清晰均勻,打豬菜去時和回來雨沫都要靠在榆樹上歇一歇。那天,她回來時剛想靠在樹身上,突然發現樹身上爬滿了螞蟻,它們來來去去匆匆忙忙,雨沫坐在地上,仔細觀察著螞蟻,她驚奇地發現螞蟻不是胡亂行動,而是有條不紊,有一定規律的,向上爬的螞蟻都是在每一條樹枝的上部,向下爬的螞蟻都是在樹枝的下部,它們互不干擾,按部就班,雨沫將一條樹枝折斷,扔在樹底下,樹枝上的螞蟻開始亂哄哄地爬來爬去。過了一會,它們竟然排隊在頭蟻的帶領下,開始新一輪的爬樹。雨沫望向天空,天瓦藍瓦藍的,榆樹的陰涼正好遮住螞蟻爬樹的地方,低下頭,雨沫大滴的淚砸落在地上。她為卑微螞蟻的堅強和堅持感動,小小的螞蟻都如此頑強不屈,一個人不管遇到什麼,是不是應該像螞蟻一樣堅強不屈地選擇重新開始呢。何況自己又沒有錯,為什麼要逃避呢,世上的遇見不見得都是美好,但遇見了應該也是緣吧,既然生命裡有緣遇見,那就接受吧。那天二嬸來家說媒,雨沫突然決定,遠嫁他鄉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她隱瞞下責任,儘管心疼到無以復加,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既是保護自己,也是保護親人,她有千萬句“對不起”在心裡翻騰。

大劉從沒有強求過雨沫,只要雨沫提出要求,大劉都是盡心盡力滿足。大劉早出晚歸,回來哄孩子幫襯雨沫做飯洗碗,每晚端來洗腳水,接過孩子,讓雨沫先洗,雨沫洗完,大劉就用雨沫的洗腳水。雨沫跟著大劉去河北時,奶奶千叮嚀萬囑咐,雨沫想曾經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什麼呢。結婚那天,大劉是從他大嫂那裡用腳踏車接來的雨沫。奶奶年邁,父親開學帶的是高三畢業班,沒有時間,弟妹年幼,雨沫和大劉去敬酒時,雨沫眼裡都是陌生的面孔,淚瞬間劃過臉頰。雨沫抹了一下,硬是憋住,儘管能聽到淚流到心裡的聲音。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本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刻,雨沫卻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大劉慢慢湊到跟前,輕輕把雨沫攬入懷裡,拉過來被子,將雨沫裹緊,輕拍雨沫的後背。雨沫太累了,她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半醒半睡,等雨沫清醒的時候,大劉還在抱著她。大劉說,夜裡放下你,你哭著喊怕,渾身發抖,抱起你,你抓得我好緊,不時抽泣,好大一會才安靜下來,就這樣一直抱了你一宿。大劉撓撓頭還有點不好意思,雨沫默默地疊著被子,大劉下地生爐子做飯去了。遠嫁的女兒,是父母丟失的孩子。離開了家,離了家鄉,就像沒了根的草,蔫了的花,雨沫定定地望著一隻鳥飛向家的方向,寒冷的西北風呼嘯著帶著肅殺的氣勢洶洶漫過雨沫的心房。大毛會喊爸爸了,大劉笑得合不攏嘴,只要在家大毛就離不開他了。雨沫做好飯,去當街喊大劉吃飯。十字街口,很多人都在那裡,快到大劉跟前的時候,雨沫聽到前街的四娘說大劉:“唉,要是阿容還在的話,懷裡的可不就是大毛嘍,也不知道小山子長多高了?”那邊的李三嬸瞪眼吧嗒嘴給四娘使眼色,示意雨沫來了,四娘管顧說話了,根本沒看到雨沫已到了大劉跟前,繼續說道“雨沫有福喲,大劉對媳婦像寵閨女一樣哦,只是苦了沒了孃的小山子了跟著他姑奶,也不知道現在啥樣了。”雨沫接過孩子,喊大劉吃飯,四娘一吐舌頭,慌亂地掉頭就走。飯桌上,只有大毛不間斷地喊爸喊媽,收拾完,大毛睡著了。雨沫漫不經心地倚在被垛上,問大劉,四娘說的啥意思?大劉說“以前說過的一個媳婦,要是成了孩子都多大了。”雨沫說:“聽話聽音,小山子是你兒子?”大劉:“你聽錯了,四娘瞎說的。”雨沫:“這話我聽多了,早猜出你原來有妻有子,只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劉:……雨沫:“紙裡包不住火,雪窩裡埋不住孩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劉捂著臉,痛苦地撓著頭髮,突然抽泣起來,雨沫害怕地湊到大劉跟前,扳過大劉的頭,似乎熬過了一個世紀,大劉的手顫抖著攥緊雨沫的手,又不放心地把雨沫摟進懷裡,開始講起從前的故事:大劉二十一歲,大姐就把婆家村裡一個叫阿容的姑娘介紹給了么弟,兩人一見鍾情,那年的冬天,兩個人喜結連理,次年阿容懷孕。大劉竭盡所能對阿容呵護有加,孕產期本來還有十來天,阿容卻疼得腰都直不起來。大劉慌慌忙忙把阿容送去了醫院,檢查結果剖腹產,產車被推進手術室,大劉還緊緊抓住阿容的手,手術室的門漸漸合攏。手術很快,兒子小山子被抱了出來,阿容卻遲遲沒有出來,等有醫生出來問誰是阿容的家屬,大劉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醫生說:“產婦產後栓塞,恐怕……”大劉的頭“轟”地一下差點倒在地上,大姐二姐扶住大劉,大劉順勢跪倒在地,抓住醫生的衣服哭喊著:“求求您了,救救阿容,救救阿容……”又有一個醫生出來搖頭“唉”了一聲,大劉不顧一切衝進了手術室,此時的阿容還來不及看孩子一眼,來不及和恩愛的人說上片言隻語,阿容的手保持著要抓什麼的姿勢,大劉握住阿容的手:“我來救你了,阿容,我來了……”一切都不可挽回,阿容再也回不來了,去的人不再管塵世間的事,活著的人還要煎熬著活著,大劉幾次想追隨阿容而去,幾個姐姐輪流陪著大劉,照顧小山子,看到姐姐們含淚的眼睛,還有嗷嗷待哺的兒子,漸漸大劉不再做傻事,慢慢走出陰霾。他滿眼都是兒子,有人給大劉介紹物件,都卡在小山子的身上。那年,大劉姑姑家二表弟結婚,親戚們都坐在一起,說起大劉的事,雖然有姐姐們的幫襯,但終歸都有家,小山子的爺爺年紀大了,耳聾眼花的,大劉也快到了而立之年,成個家是一輩子的大事呀。姑姑往盤子裡填上瓜子、糖塊、花生,聽到大家議論,說:“我早就有這個想法,大奎結婚好幾年了,還沒有孩子,把小山子給大奎養吧,小山子是個可憐孩,大奎兩口子也有這個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張嘴,怕大劉多心,再說我也能搭把手。”大奎是姑姑的大兒子,比大劉大幾歲,老實本分善良仁義。大劉起初捨不得,後來出了一回事情,大劉才依了姑姑。那是秋季的一天,大劉忙著收秋,小山子中午在家裡睡覺,大劉去拉穀子,想一會就回來,小山子不一定醒,沒想到回來時,孩子的嗓子都哭啞了,從窗戶上爬出來,摔得鼻青臉腫的,右胳膊也錯位了。大劉嚇得不輕,姐姐們知道此事心疼不已,力勸大劉把小山子過繼給大奎,姑姑也心疼得直掉淚,大劉千般不捨卻也是萬般無奈,當大奎兩口子抱走小山子時,大劉偷偷跟著不知道送出多少裡地,眼淚沒斷過,回來看到空空的屋子,不禁嗚咽出聲,夜深人靜,秋夜漫長,怎訴箇中淒涼!

命運總是這樣,充滿了變數。雨沫痴痴地想,如果那天和九月早一點回家,她的命運會被重新改寫,她也會和九月一樣在大學裡讀書寫字。可惜,世上沒有如果,意外毫無徵兆。那天,雨沫和九月貪玩回來時已是繁星滿天了,在經過林場的樹林時,突然從樹林裡鑽出一個人來,還帶著頭套,兩個人來不及逃跑,九月被那人一下子按倒在地,雨沫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撕扯那個人的手,藉此九月掙脫。那人卻又不顧一切地追過去,再次把九月按倒,雨沫抱住那人的腿,不知道哪來的勁,生生將那人拖倒,雨沫大喊:“九月,快跑,別管我了!”九月好像如夢初醒,跌跌撞撞跑了,那人見九月跑了,惡狠狠掐住雨沫的脖子,喘著粗氣,一拳打在雨沫頭上,等雨沫醒過來,雨沫赤裸著下半身,撕裂般疼。九月剛好轉來,她替雨沫穿好褲子,抱著瑟瑟發抖的雨沫哭起來:“雨沫,我沒有跑遠,我去找傢伙了,轉來找不到你了,等我找到你時……雨沫,對不起,雨沫,我們咋辦啊?”兩個小姑娘哭了好久,慢慢挪回各自的家,選擇沉默。雨沫始料不及的是,該來事的那幾天卻沒有來,雨沫害怕,偷偷去做了檢查,結果讓雨沫崩潰,她慌張無措,在懸崖邊上掙扎,在收到錄取通知書時,雨沫沒有絲毫高興,她隨手撕碎了通知書,她的夢碎了。其實,初中升高中時,爸爸就說過,供不起雨沫,讓她考中專,雨沫班主任說,雨沫考中專太可惜了,硬是給雨沫報了高中,雨沫考到了縣裡的重點一中,勉勉強強湊到高考,如今的家徒四壁,現在又……雨沫站在大口井邊,徘徊了好久,還是挪回了家,直到看到那些螞蟻,還有二嬸的保媒,雨沫似乎看到一絲光亮。時間慢慢磨平雨沫的憂傷,原本打算大毛出生,就讓大劉送出去或者扔掉,沒見面怎麼都可以,見了面卻捨不得,那是雨沫的骨肉,骨肉相連。大劉從來沒問過孩子的出處,一如自己的血脈,視如己出。雖然大劉當時瞞了歲數,大了雨沫整整十歲,雨沫想這就是命吧!大毛七歲時,雨沫生了一對龍鳳胎,這可是這個小村的稀奇事,都說大劉上輩子積了德了,媳婦知書達理,兒女雙全。剩下的就是歲月靜好,白頭偕老了!雙胞胎二毛三妮三週歲了。那年夏天,大劉頭疼得厲害,雨沫去買了感冒藥,止疼片,吃了時好時壞,十多天不見好轉。雨沫催促大劉去醫院檢查一下,大劉說感冒得有個過程,過幾天就好了,這樣又折騰幾天,頭疼厲害了,雨沫不斷催促著才去醫院檢查。鎮上的醫生說,去大醫院檢查檢查吧,小醫院儀器有限。雨沫又著急又害怕,把孩子送到大姐家,兩個人去市裡的醫院,醫生檢查完讓住院觀察,等檢查結果,大劉死犟著要回來,雨沫說什麼都不準,第二天醫生把雨沫叫到辦公室,告訴雨沫,大劉腦袋裡有囊蟲,非常危險,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可能……不過我們盡力,只是你要有個思想準備。雨沫不知道怎麼回到病房的,她告訴大劉,醫生說還得觀察幾天,我回大姐家看看孩子順便拿點東西,大劉輸了液,好多了,想和雨沫一起回去,雨沫瞪起眼睛,大劉從沒見過雨沫發那麼大的火,只好老老實實地呆在醫院。雨沫坐上末班車天剛黑趕到了大姐家,孩子們都吃完飯去裡屋玩了,大姐和姐夫在等雨沫,雨沫未語淚先流,長姐如母,心如刀絞的大姐安慰雨沫:“他舅媽,錢我們姐妹湊,哪能治好我們就上哪裡去,這天爺爺咋這不公啊,我們就這唯一的親弟呀!”世事如夢,兩個月後,大劉帶著無盡的遺憾和不捨,還是撒手人寰,定格在三十八歲。雨沫一下老了十歲,有了白髮,那個疼她的人走了,她的靠山沒了。在大劉的葬禮上,雨沫第一次見到了大劉的兒子小山子,一米八幾的個頭,十六歲了,雨沫恍惚之間好像大劉回來了,他的身份卻是表侄兒,也許是骨血關聯,小山子滿眼淚水,和大毛、二毛、三妮跪在大劉的靈前。以前,雨沫說過讓小山子回家來玩吧,大劉說,小山子不知道他的身世,就這樣順其自然就好。大劉走後僅兩個月,他的父親也隨他而去,彌留之際,老爺子拉著雨沫的手說:“孩子,遇到合適的,往前邁一步吧,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有個啥事有個商量,有個依靠!”雨沫泣不成聲。失去親人那種痛是蝕骨的,雨沫像無根的浮萍,在人生的大海里不知飄向哪裡。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她的人生像魔,有度不完的劫,沒有出路,亦沒有歸路,她有哭斷長城的勇氣,卻哭不回疼她愛她的那個人。世事變幻無常,人生幾度秋涼,所有繁華愛恨,只不過是雲淡風輕的過眼煙雲,那些無法釋然的殘酷和遺憾,經歷了世事以後,才明白,生命是何等的無常啊。我們總以為自己離不幸很遙遠,只有親歷才知道,死神離我們有多近,有多可怕。孩子們的爺爺走了,大劉走了。雨沫的奶奶在雨沫懷著二毛和三妮時候也走了,直到那個秋天她才知道,雨沫痛哭一場,愧疚感佔據了整個心房,她整夜失眠,人瘦得皮包骨,像乾枯的一根棍。她想,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不會離開家,守著父親,守著奶奶,守著弟妹,就是要飯,日日能看到她們,陪她們哭和笑,陪她們窮盡一生,守在一起也是雨沫不二的選擇,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奶奶說,遠嫁的女兒,那是上輩子欠人家的,得還。那年春節,幾個姐姐力邀雨沫一起過年,雨沫沒有去,日子還長,大毛已漸懂事,自己總得有個主見,生活還得繼續,命運以痛吻我,我當以痛回擊,一個人的路雖顯孤單,總還有影子相伴。雨沫給孩子們買了氣球,買了幾掛小鞭炮,那是大劉每年必備的,大劉說過年就得有過年的氣氛,不管日子多難,他都會買上一捆雙響和各種花炮,大劉說,過年得熱鬧,年年才興旺。除夕夜,雨沫包了大劉喜歡的餃子,放好桌子,大劉的位置上放了碗筷,放了兩個酒杯,大毛給爸爸和媽媽的酒杯倒滿酒,又給弟妹的碗裡撿好餃子,每年都是這樣的。“媽媽,我想爸爸了……”大毛把自己碗裡的餃子夾起放進爸爸的碗裡,哭了起來,雨沫早就忍著的淚水瞬間氾濫,“爸爸也想我們了,他在天上看著我們呢,看著大毛乖不乖,看著二毛三妮氣人沒?”雨沫順手抹去大毛臉上的淚水,娘倆互相擦著,雨沫給二毛三妮吹著餃子,怕燙了孩子,安慰著大毛和自己,大毛端起爸爸的酒杯說:“媽,每年爸你倆過年都喝點酒,今年我和你喝。”雨沫帶著淚笑了,端起酒杯,和大毛碰在一起,乾杯。“哈,真辣,辣得我眼睛流淚。”雨沫擦著淚,二毛三妮拍手樂,迷離的酒裡大劉似乎在對著雨沫笑,又似乎在說著什麼。二毛和三妮歪著頭奇怪地看著媽媽和哥哥,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窗外,不知誰家的鞭炮在噼啪作響,各式各樣的花炮也沖天而起,再過幾分鐘,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人生多像演戲呀,一場一場,有的剛剛拉開序幕,還來不及回味,就匆匆結束了,草草收場的結局,多半是淒涼的悲劇,就像雨沫自己,用盡全力卻衝不出無盡的黑暗,在人海茫茫中搜尋,一個停靠點或者一個支撐、一副肩膀,對雨沫來說都是奢侈的。她揹負著太多太多的沉重,用盡全力掙扎,生命中的苦難和殘忍讓她看到了生和死的命題。孩子們都睡著了,她一個人守夜,燈光照在孩子們的臉上,如影隨形的歲月裡,憂鬱和倔強寫在了漸漸長大的孩子們臉上。兩年後,雨沫和鄰縣阿鵬走到一起。大劉的姑姑去大奎那裡照顧小山子讀書,大奎夫婦倆在鄰縣打工,阿鵬是一個孤兒,和大奎在一個工地幹活,時常和大奎來家裡,起初大奎並無心思撮合,時間長了,姑姑問起阿鵬的為人處世和過往,和大奎商量問問阿鵬有心思和雨沫來往不。雨沫一心照顧孩子,打理田地,無心再找,姑姑心疼雨沫,姐姐們也力勸,說雨沫一個人太苦太累,有個人分擔雨沫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大奎帶阿鵬來雨沫家兩回,熟悉路況的阿鵬有時間就來幫助雨沫幹活,每次來都給孩子們買吃的、玩的,二毛三妮時間稍長一些就纏著媽媽,說想阿鵬叔叔了,只有大毛不說什麼,每次阿鵬和大毛說話,大毛只是笑笑。不過,雨沫感覺出來,大毛很警惕,他不會刻意接近阿鵬,眼睛時刻盯著阿鵬的一舉一動,但不知什麼時候,大毛不再排斥阿鵬了,阿鵬融入到孩子們的心裡去了。阿鵬比雨沫小一歲,他從沒有強求雨沫什麼,他疼惜雨沫,疼愛孩子,雨沫餘生沒有什麼奢求,只要孩子們能幸福就是雨沫最大的滿足。早已過了任性的年紀,更無任性的資本,有的只是生活的艱辛和無奈,雨沫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阿鵬接替大劉繼續疼她愛她,夫復何求!雨沫喜歡田園生活,她和阿鵬承包了幾十畝土地,忙時起早貪黑,閒時數星星看月亮,晚上阿鵬小酌一杯,有時候雨沫也陪著阿鵬喝上一小杯,一個夏日雨夜,雨沫依偎在阿鵬的懷裡:雨沫: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阿鵬抱緊雨沫,“我們都三個孩子了,你還嫌少呀!”雨沫:可那畢竟不是你的呀。阿鵬:怎麼不是,你看出兩樣嗎?雨沫:我想給你生一個!阿鵬:兩個兒子一個閨女我已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啊。雨沫:我知道你對孩子們好,孩子們也對你好,可是……阿鵬:眼下,大毛讀高中,二毛三妮也要上初中了,我們得撓錢呀。再說了,你已經是高齡產婦,危險高,我心疼啊,我可不讓你去冒這個險,三個孩子哪個對我比親的都親,我知足!雨沫:我怕萬一等你老了,孩子們對你不好……阿鵬:你看不著嗎,西院二哥家的小東,對二哥二嫂咋樣,那不是親生的嗎?親生的就一定養老嗎?別操心了,我阿鵬有你,有孩子們就足夠了,至於日後養老不養老,那是他們的事,我們不操那個心了!儘管雨沫之後又提了兩次,都被阿鵬果斷拒絕了。阿鵬說,他不會再讓雨沫受那個罪,雨沫的孩子就是阿鵬的孩子,他全部的愛都給了他們。人是群體動物,這個世界人海茫茫,我們這一輩子會有無數的人擦肩而過,也會與無數個人結伴同行。而感情這東西是在這結伴當中產生的,情分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珍貴的東西,它是一種不可再生的奢侈品。雨沫和阿鵬就是這種感情,可遇不可求!相濡以沫走過了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半百有幾的年齡了,只希望孩子們都好好的就是幸福!大毛醫學院畢業回到家鄉的城市,娶妻生子。三妮成了大毛的師妹,畢業和大哥在一個醫院工作。二毛勉強讀完高中,和同學出去打工,入不敷出,為此雨沫沒少操心。上高中時,被老師叫到學校是常有的事,多半都是阿鵬去和老師溝通,沒少挨老師呲嗒,回來雨沫問起,阿鵬總是說,調皮搗蛋是孩子的天性,大了就好了。雨沫夜裡睡不著,阿鵬笑雨沫瞎操心,樹大自然直,二毛本質不壞,只是自制力差,把握不好自己,等有了媳婦就有了管向,慢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春起的一天,雨沫接到一個電話,說二毛借了他們的錢,好幾個月沒還利息了,限他三天時間連本帶利一起還上,要不他們會採取強制措施。雨沫嚇得變了聲音問:“一共多少錢?”那頭恨恨地回答:“一萬。”“好,好……”雨沫還沒說完,那頭的電話掛了。雨沫呆呆流淚,二毛呀二毛,你真是膽大包天啊,竟敢去碰高利貸,這些年雨沫阿鵬用盡所有力氣去拼日子,大毛買房娶媳婦,三妮剛畢業,二毛雖說沒有讀大學,卻比誰花的錢都多,唉,咬碎牙只能嚥進肚子裡的那種滋味只有經歷的人才知道,那種痛,痛不欲生卻言語不得。人都說孩子是上天贈送的禮物,有的是來報恩的,有的是來要債的,也許,上輩子欠了二毛的?雨沫哭一陣想一陣,還是給在外地打工的阿鵬打了電話,她邊哭邊說,阿鵬不住地安慰雨沫,“別急別急,我今晚上就坐車去二毛的城市找他,看他怎麼說,說不定是詐騙呢?”雨沫一夜沒睡,心難受得要死,她眼前是阿鵬不顧幹了一天活,疲憊地連夜坐車去找二毛的情景,她給二毛打電話,二毛在電話裡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地敷衍,雨沫的心沒有了熱度。中午,阿鵬打來電話說,去的時候和工頭預支了工資還清了,現在坐車回工地了,再幹一個多月就回去了,正好種玉米。五一前後,下了一場透雨,阿鵬回來有十來天了,買了肩背的那種專種玉米的機器,阿鵬說,這樣他自己就能種了。還有一畝多地,吃完早飯阿鵬就去種了,雨沫收拾屋子,餵豬餵雞鴨,打掃院子。“嬸,嬸……”雨沫抬頭見前院二航氣喘吁吁地向雨沫跑來,“嬸,我阿鵬叔在地裡躺著呢,喊他不動彈,不知咋地了?”雨沫扔下掃帚跟頭把式地跟著二航跑到地裡,抱住阿鵬的頭哭喊著:“阿鵬,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呀?阿鵬……”這時候人也多了,村裡診所的老彬叔也來了,他摸摸阿鵬的脈搏已經沒有了,翻了翻眼皮,哽咽著對雨沫搖了搖頭,雨沫眼前發黑。“我不信,我不信。”雨沫緊緊抱著阿鵬,一直說著:“我不信,阿鵬,你醒醒啊……”人們圍了上來,不知誰叫了救護車,救護車很快來了,人們讓出一條路來,醫生檢查完,和老彬叔一樣搖了搖頭,離雨沫最近的大劉三姐和兩個兒子大成二成趕了過來,三姐抱住雨沫,雨沫昏倒在三姐的懷裡。大成打通大毛的電話儘量放平和語氣說:“阿鵬舅舅病了,很嚴重,你和三妮妹妹趕緊回來吧。”“好。”大毛一家三口和妹妹三妮平時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家,今天一個小時就到了。老彬叔指揮人們把阿鵬抬回了家,雨沫執意放在床上,老彬叔好說了半天才放在了外屋臨時搭起的靈臺上,雨沫一直跪在阿鵬跟前,握著阿鵬的手,喃喃訴說著過往,院裡院外都是人。大毛三妮他們一眼就看到母親跪在那裡,“爸,爸……”撕心裂肺的哭聲讓雨沫再一次昏倒,可她的手還死死抓住阿鵬的手,怎麼也分不開。大毛抱住母親,身為醫生的他,見過了太多生死,卻從沒想過,爸爸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離他而去,急性心肌梗死,就是醫生守在跟前都不一定救得過來啊。雨沫醒過來,任誰拉和勸都沒有用,她一直就那樣跪在阿鵬跟前。她說,我和阿鵬說說話,還有好多話沒有說呢。大毛抱著母親跪在爸跟前,他懂,他陪著母親一起和爸說說話,爸疼愛他們,含辛茹苦把他們養大,還未來得及報答他的養育之恩,說走就走了,心疼,心會疼一輩子!生我養我者父母,捨命可報,未生我,而養我何以為報,生而未養,斷指可還,未生而養,百恩難報!三妮跪在母親身邊,她抱著母親的胳膊,母親瑟瑟發抖,她眼前像過電影一樣歷數爸的點點滴滴,那個最疼她愛她寵她的爸爸真的走了嗎?二毛是最後一個趕回來的,他在大門口楞了幾秒,似乎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一下子跪了下去,從大門口跪爬著喊著:“爸,爸,兒子回來晚了……兒子不孝……不孝……”二毛不顧一切地爬到爸爸跟前:“爸,爸呀,對不起,對不起……”肝腸寸斷的哭聲讓眾人也禁不住落淚。姑姑們也陸續來了,人們唏噓著雨沫的命運,數說著阿鵬的種種好處。料理完阿鵬的後事,雨沫大病了一場。二毛床前床後伺候,不離左右安慰,雨沫接受不了阿鵬不聲不響地棄她而去,有時候她流著淚捶打二毛,二毛抱著媽媽,陪著哭,娘倆不說一句話,哭累了雨沫軟綿綿地倒在二毛的懷裡,昏昏睡去。二毛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害怕失去,時光荏苒,叛逆的路上,離經叛道的他做了很多錯事,如果不是爸爸追著他善後,後果不堪設想。父親是山,他靠在父親的懷裡,寬厚而又溫暖,寒風中不再寒冷,他是自由的小鳥,無論飛到哪裡,都有父親的庇護。他從沒想過,父親以這種方式離去,他想起最後一次父親來到他的城市,替他還上那筆高利貸,他送父親到車站,父親凝望他的那個眼神,直搗他的心底,那麼疼,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攥著母親的手,母親的手冰涼,母親雙鬢早已染霜,臉上的皺紋橫生,生活的磨難讓堅強的母親再一次置身生離死別的苦海。每一次夢中驚醒,她都會拽住二毛的手驚恐地說,我看見你爸掉到一個很深很深的坑裡了,喊我們去救他,二毛咱們快去救你爸呀!二毛從來沒有哪一刻,是如此地慌張無措,他抱住母親,輕撫母親的後背,母親的哭聲斷斷續續,喃喃自語。大毛一家三口和三妮只要有時間或者夜晚都會回來陪母親,想接母親去大毛那裡。母親說,我走了,你爸就找不到我了。大毛和三妮轉過身淚流滿面,他們知道,子女縱然再好,但誰也無法代替父親對母親那種愛,那是一種相濡以沫、如膠似漆的愛情的愛,那是一種朝夕相處、血脈相連親情的愛,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啊!外面的陽光和煦而溫暖,母親走不出失去爸爸的傷悲。孩子們發現,只有大毛的兒子毛豆能讓奶奶的眼神裡眨起點點希望之光,毛豆幼兒園在裝修,放幾天假,正好陪奶奶。早晨,二毛驚奇地發現母親在廚房忙活,毛豆八個月斷奶,是奶奶一手帶大,最愛吃奶奶做的飯,小小人兒也懂奶奶的喜好,奶奶不吃他也不吃,奶奶喜歡吃的東西也合毛豆的胃口。白天毛豆拉著奶奶出去玩,晚上和奶奶一個被窩,有時候二毛做好飯,毛豆都說叔叔做的飯沒有奶奶做的好吃,二毛說那以後讓奶奶去你家給你做飯,毛豆拍手稱快。自從阿鵬走了以後,雨沫很想家,故鄉對於每個遊子來說都是念念不忘的根,雨沫情非得已地遠嫁,內心裡那個卑微的聲音伴隨雨沫半生了。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對那個傷心地,她怕再撕裂已經癒合的傷口,她封閉了所有,自己一個人在異地他鄉縮手縮腳小心翼翼低到塵埃裡去,可命運沒有放過她,殘酷的懲罰讓雨沫身心疲憊,每一位至親的離去都是蝕骨的痛,生命中的裂縫血跡斑斑遍體鱗傷,雨沫餘生並不貪婪,有碗飯吃,有間不漏風雨的屋子,有個等她回家的人過平凡平淡的小日子,一起度過三餐四季,慢品人間煙火色,閒觀人間歲月長。而如今雨沫就像風箏斷了線,空蕩蕩的房子裡,再也沒有惦記她的那個人。雨沫最近總是夢見,自己一個人走在家鄉的路邊,路兩邊的花草都在向她招手,總能看到家裡的老房子,老房子大門口那顆老楊樹在寒風中依然嘩啦啦地挺立著。以前總覺得來日方長,經歷了這麼多,才驚覺一回頭一轉身就是咫尺天涯,陰陽兩隔。父親來電話說:“難道你就等那一天的最後一面了嗎?”雨沫瞬間痛哭失聲。三十多年不曾踏入那個她日思夜想的土地了,刻骨銘心的鄉愁讓雨沫刻骨銘心地想又刻骨銘心地恨。那年的臘月,大毛和領導請了假一家人開車陪母親踏上了回家的路,車進了村子,儘管村子已然煥然一新,但雨沫指揮大毛左拐右拐直走,舅舅和小姨兩家人早早等到大門口,東北的臘月特別地寒冷,雨沫早早搖下車窗,看到一個拄著柺杖顫巍巍的老人站在門口眺望,那個曾經年輕的父親如今的老人,在寒風中佝僂著腰身,雨沫開啟車門撲通跪在老人的腳下,一聲悽婉的“爸……”喊出口。老人抱住女兒,老淚橫流,三十幾年的等待,三十幾年的期盼,三十幾年的夢啊,最深眷戀的原來還是家鄉的懷抱啊!雨沫呼吸著家鄉的空氣,和父親坐在熱炕上,喝茶聊天,飲酒話滄桑。只是雨沫隱瞞了阿鵬去世的事情,她不想風燭殘年的父親再為她傷心擔憂。正月初二快中午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雨沫家門口。車門開啟,九月快步跑進來,緊緊抱住雨沫,哭了笑笑了哭,九月捶打雨沫,你真狠,三十多年不聯絡,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雨沫拉九月坐在炕上,放上桌子,弟弟弟媳收拾了一桌子好菜,一間屋子,一張桌子,一桌好菜,兩個人,吃菜、喝酒、說話。九月說,她大學畢業和高中同學李棟相戀結婚,有一個女兒,李棟自己經營公司,九月時而幫把手,賦閒時候多,家裡的公路,還有村裡的小學校都是李棟捐款修建的,還有上不起學的困難學生,李棟都資助他們完成學業,不忙的時候,逢年過節九月和李棟兩個人都會來雨沫家,看望雨沫的父親。九月說,要不是雨沫拼命救她,她不知道今天的九月會是什麼樣子,一輩子欠著你啊雨沫,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替你孝敬父親就是為我贖罪。李棟也這樣說,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和你一起贖罪,九月倒滿酒杯,一口喝乾繼續說,雨沫,想回來嗎?回來在李棟的公司給你一個職位,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雨沫靜靜地聽,她想起李棟是三班的,她和九月是一班的,那時候李棟就追求九月,九月不為所動,原來,命運也會眷顧有情人啊!載酒問字何取詞,燈火可親之時,能和閨蜜醉酒當歌人生幾何,暮春初夏,秋黃冬雪,相依相偎。一個眼神,就能讀懂彼此,一個轉身,就能溫暖相擁,該是人間煙火裡最可人的溫馨時刻,此生最愜意的幸福莫過於此!九月、雨沫夜話天明。九月給李棟打電話讓他來雨沫家聚聚,李棟說還有些事情沒辦完,九月生氣地說,雨沫三十幾年回來一次,憑我憑你憑雨沫,難道還有比這事重要的嗎?李棟來的時候已臨近中午了,當年風流倜儻的帥哥如今也被歲月洗滌,禿了頂,一副眼鏡架在鼻樑上,文縐縐的。大毛二毛三妮都是第一次來姥爺家,現在的孩子不怎麼陌生,和李棟寒暄過後,就去舅舅的屋裡了,酒桌擺好,菜滿桌,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酒已半酣,酒桌上只剩下雨沫、九月和李棟了,雨沫定定地看著李棟,內心裡閃過一道影子,李棟的眼睛和寬寬的額頭,還有四方團臉怎麼那麼像、像誰呢?李棟被雨沫看得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敬雨沫,九月也端起酒杯說:“我們仨乾一杯吧,三十多年了,第一次在一起喝酒,要不是因為我,雨沫不會……”九月哽咽起來,李棟握了握九月的手說:“雨沫,對不起,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贖罪的路上,此生都會在救贖自己,雨沫,對不起……”雨沫端起酒杯三個人碰在一起。“都過去了,經歷過了,淡了,很感激你們為家鄉所做的一切,感謝你們對我爸的照顧,這杯酒裡都是我的感謝,來,我們乾杯!”雨沫的酒見了底,九月和李棟同時乾了杯中酒。各自訴說著過往,李棟創業的艱難,九月苦苦搜尋雨沫的訊息,淚眼婆娑相互安慰,直到深夜,李棟和九月才被女兒女婿接走。李棟的身影總是在雨沫眼前晃動,太像一個人了,像誰呢?雨沫絞盡腦汁,大毛,大毛,李棟像大毛,特別是那眉眼,還有臉型,太像了,原來,原來三十幾年前那個戴著頭套的人,是李棟。冤有頭債有主,李棟,偽君子,披著人皮的狼,你事業有成,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我呢,雨沫恨呀,恨得咬牙切齒,李棟毀了她的一生,她也要讓李棟嚐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讓他坐牢!雨沫睡不著,她在九月的微信裡寫了刪,刪了寫,把三十多年來的苦和恨都積聚在字裡行間,天亮了,雨沫終究沒有發出去。她坐在窗前,父親在火爐上用水壺燒水,沏茶,端給雨沫,“爸……”雨沫的聲音沙啞,眼中含淚。“雨兒,有啥事別憋在心裡,說給爸聽聽。”父親吹了吹茶葉,喝了一小口茶水,似乎早洞察了雨沫的一切。雨沫淚如雨下,她的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爸……”雨沫不再隱瞞,把來龍去脈道給父親,父親陪雨沫流淚,他不知道雨沫遭受了如此委屈,他愧對女兒啊!沉默了很久,“雨兒,你打算怎麼辦?”父親問雨沫。雨沫搖了搖頭,她心裡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來。父親替女兒抹去淚水,撫摸著女兒的頭髮,像小時候一樣給閨女編小辮,他的心痛,疼,痛女兒小小年紀承受著山一樣的痛苦,他卻毫無察覺。而他的學生,有個頭疼腦熱他拿藥問暖倍加疼愛,疼女兒已過半百,又一次撕裂已經癒合的傷口,痛不欲生。經歷太多太多的磨難,仇恨泡在光陰裡沉澱,那些恩恩怨怨在經年累月裡早已稀釋,天命之年裡沒了執念,學會了釋懷,學會和過去告別,饒恕別人,也是寬恕自己!放下也是一種選擇,定局已成,苛責無益,過去的事,就放它過去吧。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作者簡介趙丫:塵埃裡的野草,夢想哪一天長出翅膀,能自由自在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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