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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鄰居那個李婆婆淹死了......!”

當鄰班同學告訴我這個噩耗時,我猛然在雨中呆住,全身瞬間發麻,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相信這是真的。

整個晚上,我在焦急、恍惚中終於捱到晚自習結束,猶如火箭一般第一個衝出教室,早顧不上窄窄的山路和山間大樹枝丫在漆黑中晃動的魅影,嗚咽著顧不上擦掉滿臉淚水,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地來到李婆婆的青石院壩中間。

一盞搖曳的油燈在一堆草紙灰燼面前發著黃色的光,一口漆黑的棺材靜靜地躺在堂屋中間兩條長板凳上,遺像還沒來得及擺上。我終於相信了這是真的,嚎叫著哭出了聲,昏天黑地,上氣接不上下氣。

正在幫忙料理後事的媽媽聽見了我的哭聲,輕輕地來到我身邊,一隻手想拉起我來,另一隻手卻不斷地抹著自己的噴湧的眼淚。

我問李婆婆怎麼突然就死了,媽媽悲痛地告訴我是被淹死的,就在屋前水渠裡挖的那個小水坑裡。大家發現李婆婆時,她的頭倒栽在水坑裡,而那水坑,只有十多公分的水深,連頭都沒淹沒住。

我腦子裡想著現場的畫面該是多麼揪心和憎惡,回想著上個禮拜天才見過她的音容笑貌。一股悲鳴從心口直竄大腦——比我親奶奶還親的李婆婆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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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們和李婆婆就一直是鄰居,都住在村頭,兩家相隔不到30米。我不知道她的具體年齡,大概當時最多不到60歲。

李婆婆的個頭很矮,我剛小學畢業就比她高了,頭上一直包著一頂帕子,有時是黑色,有時是白色,我彷彿從來沒見過她取下頭帕的樣子。

佈滿皺紋的眼睛很明亮隱約有點眼屎,嘴角始終上揚著,露出兩顆不太整齊的門牙;鬆弛的下巴彷彿會說話;上身常年套著一件黑色的棉背心;褲子總是不夠長,露出腳上穿著解放鞋的沒套襪子的腳踝。

我們小孩兒都叫她李婆婆,父母一輩則叫她李媽。李婆婆有個大孫子,和我是從小的玩伴,而李婆婆則帶我們像她的親孫子一樣。

我爸媽結婚後,奶奶耍刁鑽(後來老了不這樣了),不僅不幫忙照顧我們,還把我爸我媽攆出了大門,只給了兩雙筷子和兩隻碗。

爸媽自力更生在李婆婆家旁邊搭起了一個小窩棚,半年後勉強修起了三間土牆茅草房。我和弟弟陸續在那簡陋的房子裡出生,直到我九歲時才翻新成了磚石青瓦房。

從爸媽搬過來開始,李婆婆就一直像照顧她的親生兒子兒媳一樣關照我們家,陪著哭,陪著幹活,陪著納鞋底,送吃送水,送棉送被。

我爸平常要出門打工,家裡只剩我媽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還要幹農活、餵豬鴨,根本忙不過來。我和弟弟的照顧除了去村尾的外婆家,就是被李婆婆幫忙看管,所以我們都跟她很親,比住在村中間的親奶奶要好上很多倍。

我們也不分她們家我們家,李婆婆的老頭、幾個兒子、兒媳、女兒都很幫助我們,一家人都是善人。

李婆婆特別在吃的方面,從來不吝嗇,做了好吃的之後總會在第一時間給我們家送過來。一碗油稀飯、一串白饅頭、一把新花生,幾個剛摘的蜜桔,剛抓的幾條黃鱔,一塊剛殺的豬肉......

冒著熱氣,帶著溫度,從我家豬圈屋的後門外遞過來,笑眯眯地讓我們一起分著吃,再用手拍拍沾在我們身上的灰塵。

李婆婆很疼愛她的孫子。因為我和她的孫子經常一起玩,所以有時候就直接在她家吃飯,這時候李婆婆就會準備兩碗一模一樣的的,讓我們一起吃。

那時候是食物並不富足,油水更少,李婆婆總是給我們盛著蒸好的紅苕米飯裡再塞上一大坨豬油伴著吃,她孫子一坨,我一坨,那味道是至今為止我記得的最美好的味道。

兩人狼吞虎嚥地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放,還來不及擦嘴角的油花,就又跑開去玩警察與小偷的遊戲。

那時候我家土地少,勞力也不夠,糧食經常不夠吃,到了第二年插秧的時候,往往就谷缸見底了。我媽則會經常去李婆婆家借糧食,雞蛋、米、面、稻穀、小麥、玉米、紅苕,有時甚至是青菜、柴火或一坨碎酸菜。

李婆婆每次都會把我媽的帶的容器裝得滿滿的,再壘個尖堆後再讓我媽拿回來。而她從來也從來不催我們還,有就還,沒有可能兩三年也不一定還得上。

印象中李婆婆也有嚴厲的時候。她家院壩旁的有三顆柑子樹,李婆婆老頭會打理,每年都會結很多紅彤彤、黃橙橙的柑子,散發出一陣誘人的甜香味。

但因為樹高,小孩夠不著,我們只能等大人摘著給我們吃,而且也不能經常吃,是需要拿去賣錢的。

有時候在半夜的時候我就會和他孫子約好偷偷去拿著竹竿子打下來,再撿回去藏起來一起吃。

有一次,我們等不到夜深,剛吃完晚飯就來到柑子樹下用竹竿輕輕地打,總打不準,卻打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李婆婆在灶屋裡正宰豬食,和她老頭聊著啥。

我們越打越不注意,不知道樹葉的聲音已經很大了。李婆婆在屋裡聽到了聲音,大吼了一聲:“是哪個!”

我們一聽嚇了一跳,拔腿想跑,結果腳踩到了亂石堆裡崴著了,等李婆婆過來一看是我們倆傢伙,趕緊抱上我喊我媽過來一起,摸黑送到了村裡赤腳醫生那裡。

醫生一看也沒啥大事,當晚就開了點中藥和擦的藥膏就讓我們回來了。

回來後李婆婆對我們好一個發火,一邊唸叨著幸好沒啥大事,一遍讓她老頭打著手電去給我們摘了一大坨柑子。

嘴裡心疼地罵著我們,手裡卻剝開一個柑子給我們送到嘴邊......

李婆婆死這一年,是全國罕見的大旱年份,極度缺水,我們常常喝水都成問題,煮飯的水都是泥漿水經過沉澱以後的水。

村口的老井通宵排著長隊,大家眼巴巴地盯著緩緩冒出渾濁的水,半個小時才能接上半桶水。

我們家沒有勞力,媽媽幹活沒時間去排隊,就叫我去,我則和李婆婆孫子成天守在那口老井旁。但我們是小孩玩心重,經常沒注意就被人插隊,所以常常哭著抬著一個空桶回去。

李婆婆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一邊罵著那些人不知道照顧一下小孩子,一邊著急地到處去找有沒有別的水源。

屋前的水渠早就乾涸了,但不知道李婆婆是怎麼發現那個地方的,挖了一個半米深的坑,裡面居然茵茵地冒出了清水。

因為這個水坑,連李婆婆和我們家在內的臨近五家人的吃水問題得到了很大的緩解。

大家都非常感恩李婆婆把水坑分享出來,李婆婆於是開始經常守在那個水坑旁,看到積了有一點水了就叫大家趕緊拿桶去舀。

然而就是那個水坑,奪走了李婆婆那善良、操心而又頑強的生命......,大家不知道她是怎麼會倒插進去的,有人說她可能是去撇開水面的雜物,腳滑了......

我們相信是這樣,心情更加如刀割般難受,彷彿已經忘記了該死的大旱天。

所有人都在悲痛,大家自覺地來幫忙料理後事,誰也不想多說一句話,安靜地一起護送她的棺材,安葬進墳墓......

那個水坑,大家再也不用了,把它填了起來。

李婆婆走後沒多久,就接連下了好幾天大雨,乾旱了數月的日子終於過去,我們說上天都在為李婆婆在哭泣......

李婆婆家有塊地和我家地相鄰,而李婆婆的墳就埋在那塊地裡。

有一天我媽在雨後去割紅苕藤子餵豬,發現李婆婆的墳被雨水沖塌了一些,露出了一節棺材尾。

我媽沒有通知李婆婆家人,而是叫上爸爸帶上鋤頭和鐵鍬,重新把墳修繕好,再蓋上乾溼的碎石和地裡的黑土......。

我媽說,可能李婆婆知道外邊下雨了,大家有水喝了,她也想出來看看......

如今李婆婆已經去世大概二十三年了,然而,每當回憶起她時,那慈祥的笑容依然在我腦中閃現,彷彿又聽見她用一根筷子串著幾個帶著蒸汽的白麵饅頭,微笑著遞給我們,讓我們趁熱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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