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清早的，朱玉家就炸開了。

原因是朱玉的老公趙存亮要開直播。

這年頭，開直播也不算什麼大事，樓下炸油條的都開直播了呢，可趙存亮要讓自己的丈母孃做主播，朱玉就不樂意了。

朱玉跳著腳罵趙存亮成天淨琢磨些有的沒的，不缺胳膊不缺腿，不如好好幹點正事。

朱玉的媽回回幫女婿，這回也不例外，“開直播怎麼就不算正經營生了？不偷不搶的，想當年，你媽我也是咱村的韓紅，聲音高著吶，唱著歌還能賺錢，我樂意。”

朱玉知道自己的媽被老公洗腦了，想開直播掙錢，變著法子安慰她呢。可是知夫莫若妻，朱玉總覺得，成天不幹正事的趙存亮，沒憋什麼好屁。

事情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朱玉的媽原本一個人住在鄉下。上個月，一個不太熟的親戚給朱玉打電話，沒頭沒腦地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朱玉奇怪，細問之下才知道，母親把比較好的親戚都給借了一遍。

朱玉嚇了一跳，趕忙回鄉下看母親，老太太開始還藏著掖著，禁不住朱玉盤問，終於吐了實情。原來她閒著無聊，學會了刷手機，最近給一位男主播刷了不少禮物，手頭緊就跟親戚們借了些。

朱玉聽了如五雷轟頂，感覺心焦了一塊。母親把向親戚借的錢都記在一個小本上。朱玉攏了攏，發現竟然借了差不多2萬塊。

今年生意不好做，老公趙存亮已經失業五個月了，現在高不成低不就，成天就在家裡待著。朱玉一個人打兩份工，每天忙得灰頭土臉。可就是這樣，也只能維持收支平衡，可母親倒好，光顧著自個痛快，竟然給個陌生人送了這麼多錢。

朱玉盯著帳本，眼淚撲簌簌直落。

老太太想勸，又覺得實在自己沒什麼立場，這會兒想明白，心疼起錢來了，也跟著啕陶大哭起來。

母女倆哭了好一會兒，朱玉心疼錢沒錯，可是也心疼母親，要不是自己工作忙，忽視了母親的需求，她何至於被騙，淪為笑柄呢。

2

為了不讓母親再度沉迷手機，朱玉決定，把她帶回城裡跟自己一起住。

朱玉把母親帶回家，並且寬她的心，答應幫她還債，趙存亮卻不同意。可是他現在吃喝拉撒都由朱玉管著，不同意的話，他說了等於沒說。

昨天趙存亮一個勁跟朱玉說，現在老人直播形勢不賴，原來他是憋著勁想讓丈母孃做老人主播呢。

看到老公和母親熱情高漲，朱玉也不好阻止，心想就讓他們玩玩吧。反正兒子住校，只有星期六日才回來，母親是閒不住的人，平時沒事也愛到鄰居家唱卡拉ok，而且自己還在跟前呢，應該沒事。

想到這，朱玉也就撒手不管了，讓他們折騰去，折騰累了，或許就消停了呢。

得到朱玉的默許，趙存亮趕忙買來幕布，話筒，道具……把個小小的客廳裝扮成了直播間，沒兩天功夫，“愛唱歌的王姥姥”直播間，就算正式運營了。

開始老太太還不太適應，慢慢就熟練了，唱歌的間隙，她還用家鄉話跟觀眾閒聊，把個直播間弄得熱熱鬧鬧的……

三個小時直播結束，竟然漲了200粉，把趙存亮給得瑟的，差點沒橫著走。“看看吧，啊？看看，什麼叫眼光？什麼叫定位？這回知道了吧？”

朱玉聽了狠狠剜了他一眼，心裡卻暗暗舒了一口氣，心想：搞直播也沒那麼難嘛，最重要是老人喜歡，如果能賺到錢，那就更好了。

3

第二天，朱玉馬不停蹄上班去了，為了母親直播這事，她已經請了三天假，全勤獎是泡湯了，再不積極點，有可能工作都難保。

上個月，公司售後又裁了兩個人，走掉的兩個人的工作量直接加在了朱玉和另一個同事的身上。老闆就像個榨汁機，不把他們身上最後一滴能量榨乾誓不罷休。

前兩天，公司的加工工廠出貨出了些問題，售後電話就是被打爆的節奏。朱玉從早上忙到吃午飯，連口水都顧不上喝，自然也沒時間顧到開直播的母親。

朱玉發現母親不對勁，是在她開直播後的半個月。

那天朱玉難得不用加班，順路買了些母親喜歡吃的糕點。

看著平日最喜歡的綠豆餅，老太太皺著眉擺了擺手，直說沒有胃口。朱玉湊上前，把手搭在母親的額頭上才發現，她正發著燒，精神也不好。

朱玉急著把趙存亮喊來，讓他搭把手，一起送母親到醫院。誰知趙存亮慢吞吞走過來，看了看丈母孃說：多喝水，早點睡，明兒再說吧！

看著沒了精氣神的母親，朱玉心裡一陣慌亂，氣得直跺腳，對趙存亮大吼，“幫我叫個車你會死啊！感情不是你媽生病。”

三個人來到醫院，趙存亮跟沒事人似的，留在醫院門口抽菸，讓朱玉一個人帶著老人去掛號，問診。

問診後，朱玉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醫生說老太太只是血壓有點高和感冒，開了點藥，建議多休息。

從醫院回到家，趙存亮唸了一路。不外是埋怨朱玉小題大做，屁大點事就往醫院跑，矯情……

朱玉剛放下的心，被他拱了一把火，抻著脖子想罵他，沒想母親放在她腿上的手用力摁了摁，示意她別吵了。朱玉一腔氣憤在胸腔爆炸，呼呼地喘著粗氣，心裡為母親覺得不值。

4

在朱玉老家有句俗話：丈母孃疼女婿，疼到不要命。

在朱玉的記憶裡，母親似乎對趙存亮提出的要求，從來都沒有說不的時候，每每總是盡力而為，甚至是超標完成。

趙存亮喜歡吃龍眼乾，每年龍眼採收時，母親總是早早從村裡各家各戶收購新鮮龍眼，摘，洗，燙，曬。光是曬就得曬大半個月，為的就是能讓趙存亮看電視時吃個小零嘴。

每當得知趙存亮要回家，母親總是提前三四天去田裡摸田螺，河裡摸石螺，然後放在清水裡養著，就等女婿回來可以美美吃上一頓。

朱玉一直勸母親別這麼慣著他，可她總是一笑了之。朱玉知道母親這樣做是為了她，希望她們夫妻和睦。可是這一切好處都是落在了趙存亮身上的呀，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呢。

以前孩子小，母親給幫忙帶孩子的時候，趙存亮對母親的懈怠還看不太出來。現在母親失去了“使用”價值，他的表現就讓朱玉太失望了。

5

第二天一大早，朱玉接到頂頭上司的電話，要求她趕緊收拾東西，臨時出個差，高鐵票都給訂好了。

睡了個好覺的母親，看上去精神狀態還不錯。朱玉叮囑了幾句，便著急忙慌拖著行李箱出門了。

當朱玉處理完公司的事，已經是5天后。她坐在回程的高鐵上，既高興又疲憊。這次協助上司敲定這個來之不易的訂單，年尾升職加薪勝算更大了。

朱玉想想就覺得很開心，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家，把這個好訊息告訴母親，也讓她高興高興。可是她哪裡知道，家裡迎接她的即將是一場風暴。

回到家的朱玉，開啟門隨即覺得不對，撲面而來是一股難聞的餿味，門邊堆了一堆泡沫飯盒。

客廳裡，趙存亮歪在沙發上抽菸，突然看見回家的朱玉，他一陣慌亂，而對面的母親正對著手機做直播。母親旁邊的小椅子上，放著個開啟卻還未吃的飯盒，現在是下午五點，看樣子午飯還沒吃。

朱玉心裡騰起了一股火，她突然發現老太太不對勁，臉色潮紅，眼神渙散，雖然說著話，卻詞不達意……老太太微微轉頭，呆呆地看著朱玉，身體慢慢向一側倒了下去……

朱玉守著病床上的母親，胸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醫生的話仍然在耳邊迴盪，“血壓已經高到零界點，再晚來一會兒，後果就很嚴重了。”

趙存亮站在病床旁邊，低聲嘀咕，“醫生總愛往嚴重裡說，咱媽平時身體好著呢，沒啥大事，我看。”

“趙存亮，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朱玉壓低著聲音嘶吼。

“我不就想著讓咱媽做主播，看能不能把她給別人刷禮物那2萬塊賺回來嗎？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病房裡還有兩床病人，靜靜地聽著，趙存亮害怕別人覺得自己不佔理，走到另一個家屬的面前說，“你們給評評，七十多的老太太還學著人家給網上小年輕刷禮物，你們說奇不奇葩？”

要不是主管護士突然站在病房門口，通知朱玉去拿藥，可能她已經一巴掌掃在鄭存亮的臭臉上。

5

趙存亮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呢！

朱玉和趙存亮結婚了四年才懷的孕，懷孕的時候，正值趙存亮的父親生病住院，兩人收入都填這個窟窿，而且還揹著債。

懷孕的朱玉滿心歡喜，可趙存亮一再說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不能要。

朱玉煩悶之下給母親打了電話。當母親得知她懷孕，高興得一蹦三尺高，嚴令朱玉不能去打胎，並許諾孩子生下來，她給負責帶。

這一帶就帶了八年，直到孫子上小學，可以自己上下學，她才放心回老家頤養天年。

前兩年開放二胎，趙存亮想再要一個孩子，可是怎麼也懷不上，上醫院一查才發現他自己弱精，醫生告知，自然懷孕機率極低。

朱玉心裡暗暗慶幸，如果當年不是有母親大力支援她生下兒子，恐怕這輩子他們想要個孩子就難了。

如果要算，這筆賬該怎麼算？

6

朱玉坐在母親的病床前，看著母親枯槁的臉，心裡有個洞，忽忽地漏著風。

趙存亮的自私，小氣，她早就領教多次，這些年為了保持住這個家的表面完整。她把自己當成男人那樣去工作，換來的卻是他越來越挑剔和不講理。

趙存亮這樣折騰自己的母親，說到底也是根本就是無視自己，沒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上。

朱玉清楚地感覺到，繼續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不僅讓人抓狂而且痛苦。

病床上的母親慢悠悠地醒了，朱玉心裡一喜，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掉。

母親抬起手拭去女兒臉上的淚，半晌無話。

第二天，母親好多了，朱玉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母親的直播，只在頭幾天漲粉漲的比較多。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每天只零零星星地漲幾個粉。

趙存亮急了，這離他實現一個小目標的速度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他突發奇想，拿來朱玉的腮紅，口紅給丈母孃化妝，想要透過這種“與眾不同”的方式博眼球。

“你都不知道啊，把我畫的像個天山童姥似的，那嘴唇紅得就像吃了小孩，哎喲，我都沒臉回村見我的老姐妹了……”

朱玉震驚地張大了嘴。

“畫的那樣醜也沒人看，他就讓我把直播每天三小時延長成八小時……還讓我說一些羞死人的話……”

朱玉雙手用力攥著床單，暴突的骨結快撐破了面板。母親的講述讓她心痛，氣憤，若是趙存亮在眼前，她恨不得用刀把他給活剮了。

7

這兩年在她心裡一個盤亙的念頭漸漸明晰，堅定起來，和這樣人品差勁的人過日子，自己永遠不可能幸福。

可是她轉念一想，若是離婚，自己倒是痛快了，可是母親呢？母親幼年沒了父親，中年沒了丈夫，拉扯自己辛苦度日，好不容易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現在又要為自己擔心……想想自己真是不孝啊！

就在朱玉心裡各種念頭左衝右突痛苦不堪時，病床上的母親看著天花板，氣定神閒地開口了，“夫妻搭伴過日子啊，不求鮑魚龍蝦，別墅海景房，要的是舒心暢快，要是真的過不下去，離了就離了吧，別委屈自己，啊。”

朱玉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當她再三確認這話確實是從母親口裡說出來時，眼淚和鼻涕奔流而下，她“撲哧”一笑，沒想卻吹了個大大的鼻涕泡，惹得母親也大笑起來。

老太太和女婿相處的這段時間，雖然對女婿急功近利心生不滿。可還不至於讓她起讓女兒離婚的心思，讓她最失望的是女婿竟和女主播聊/sao，言/辭/露/骨，竟然也不避諱她。

自己的女兒在外辛苦打拼，而女婿每天吊兒郎當不說，還做出這樣的事兒……自己也曾為這個小家庭辛苦付出過，現在卻被別人當工具，透明人。想到這，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年，女兒的日子過得不舒心，她一直是知道的，她不遺餘力地幫這個小家，也是希望女婿能對女兒好點。可現在女婿對別的女人妹妹，心肝地叫，這種四捨五入約等於出/軌的行為，她這丈母孃豈能無視。

“咱村的四妞，50歲離的，過得可比之前好得多，去年還遇上個老頭，兩人結伴開著個破車到處去玩，日子過的不知多舒心……別怕，還有我呢，天塌不下來。”

朱玉擦乾了淚，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心裡一片敞亮，因為，最後這句話也是她想對母親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