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打來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
“這就是我自己的手機,你打錯了!”
“如果你再騷擾我,我要報警了!“
“還有,我不叫心悅!!”
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結束通話那個男人的電話了。
他持續騷擾了我半年多,直到那晚,我去赴了他的約……
1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是在去年夏天。
我記得很清楚,電話接通後,我先餵了兩聲,他才說話:“是我。我出來了。”
他聲音沙啞,微微顫抖,說這話時,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又好像在竭力剋制著激動的情緒。
“你是誰?”
“我是杜疆啊……你在哪?我現在就想見你。”他急切地說。
我仔細想了一圈,對他說:“我好像不認識你,打錯了吧?”
“你不是心悅嗎?”
“不是。”
“哦……那不好意思。”
他結束通話了電話,我沒太多想,把手機放在一邊,但過了不到五分鐘,電話又打進來。
“你就是心悅對吧?為什麼不認我了?出什麼事了?”他比剛才更激動。
我只能再次告訴他,我不是他要找的人,難道聽不出來聲音不一樣嗎?
而且這臺手機是我自己的,號碼我也用了好幾年了,真的是他打錯了。
他一直喃喃說著:“不應該啊……怎麼可能呢……你是不是用了變聲器?”
“……”
聽筒裡,傳來其他男人的聲音,好像是在嘲笑他,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就說人家早就不要你了吧……”
我有點不耐煩地掛了電話,想起了王菲的那首《打錯了》。
一句歌詞從我腦袋裡冒出來:“都說你打錯了,我要欺騙你幹什麼,你們多久沒見,連我跟她的聲音你都不認得……”
我以為我已經解釋清楚,這個人應該不會再打來。
可沒想到,從這天之後,他每隔幾天就給我打一次電話,有時候是早上,但晚上居多。
每次打來,他都會問我出什麼事了,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還問我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我估計,他和那個心悅應該是戀人的關係,但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甚至連電話都沒打過一次。
想起他第一次打來時說“我出來了”,我不禁想,難道他是個剛出獄的人?
不知道對方的情況,我心裡有點害怕,乾脆把他的號碼拉黑了。
哪想到,這個叫杜疆的,又用別的手機號打進來。
他也不再追問我為什麼不認他了,而是跟我說一些他和心悅的事。
“你寫給我的信,我都留著呢,上次你說你妹妹都大學畢業了,真快呀,咱們都成大人了……”
“你要是成家了,能不能告訴我一聲?別裝作不認識我,讓我見你一面……”
諸如此類的內容,一開始我直接結束通話,但漸漸覺得他也挺可憐的,就聽他說完,然後再告訴他,真的打錯了。
那段時間,我都快被他騷擾的神經衰弱了,整日恍惚不安。
因為他每隔三四天就打來一次,我拉黑一個號,他就換一個再打來。
於是我警告他,不要再騷擾我,否則就報警。
這次警告起了作用,他有三個月沒再騷擾我,我估計他要麼已經找到了心悅,要麼終於相信,我不是他要找的人了。
可就在兩個月之前,他又給我打來了電話!
2這一次,他是半夜一點多打來的。
“沒有你,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能不能來見我最後一面,求你來見見我吧……”
說到最後,他幾乎哽咽。
他這是以死相逼啊!
我極其厭煩,這一次,我連一個字都沒說,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還關了手機。
真想死的話,估計他根本不會打電話來,既然不是真的要死,我若是不關機,他只會變本加厲地騷擾。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我越想越害怕,還是重新打開了手機。
一來我不可能一直關機,二來,我怕萬一因為我的冷漠,他真想不開做了傻事,那我也脫不開干係。
剛開機,就收到了一條帶照片的簡訊。
照片上,一雙男人的腿懸空在高樓的邊上,從角度來看,他此時應該是正坐在天台邊緣。
看著那圖片,我直眼暈,趕緊給杜疆打了個電話,問他具體位置。
他一聽我要去見他,情緒十分激動,連忙告訴了我地址,說他在樓頂天台等我。
結束通話電話後,我沒猶豫,直接給阿諾打了一通電話,讓他陪我一起去,我自己肯定是不敢去的。
阿諾一見到我,就把我說了一頓,問我怎麼不早點跟他提這事,萬一那人是變態怎麼辦,騷擾電話打了這麼多次,我現在才說,也真是心大。
“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被他一訓,也有點後怕,“那用不用報警?”
阿諾想了想,說先去看看再說,而且聽起來這個人只是偏執的以為,我就是他女朋友。
於是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和阿諾一起來到見面的天台。
杜疆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回頭看過來,皺起眉。
他看起來是瘦高身材,顴骨微微突出,帶著一副無框眼鏡,薄薄的嘴唇,感覺很斯文,還有點像林志炫。
在距離他五六米遠的位置,我站定了腳步,自我介紹道:“我就是跟你打電話的人。”
“怎麼可能……”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驚訝、失落、沮喪……種種複雜的表情在他的臉上交織著,“你為什麼在用心悅的手機號?”
“你先下來再說。”我生怕他一激動,本來沒想死,最後再摔下去了。
他遲疑了一瞬,從天台邊下來,走到我們面前,阿諾往前走了一步,把我護在身後,杜疆沒有再往前走。
阿諾對他說:“你現在看見了,她不是你想找的人,以後不要再給我女朋友打電話了。”
我愣了下,女朋友?
瞪了一眼阿諾,他一臉坦然,還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別出聲。
大概,他是怕杜疆繼續偏執地騷擾我,才說我是他女朋友。
總之,阿諾警告完,杜疆神色暗淡地點點頭,低聲說道:“對不起……給你們造成了困擾……”
我和阿諾都有些意外,本以為杜疆是不講道理的偏執狂,現在看來,他只是尋人心切而已。
我便對他說:“這個號碼我是幾年前在營業廳辦理的,但不排除是你女朋友用過的,後來登出了。”
杜疆什麼也沒說,點點頭,失落地離開天台。
我們在樓下分別的時候,阿諾叫住了他,“如果你真想找你女朋友……”
阿諾剛說到這,杜疆轉過身來,期待地看著他,“你有辦法?”
“其實你可以去派出所問問的,他們應該能幫你忙。”
一聽到派出所三個字,杜疆連連搖頭,神色驚慌道,“不不,我不去派出所……”
3後來我們三個在樓下聊了一會兒,我得知了這其中的緣由,以及杜疆的故事。
十年前,他因為打架致人重傷,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那時候,他剛二十三歲,和女朋友心悅就要結婚了,結果因為在燒烤攤上跟人發生了爭執,年輕氣盛的他,加上喝了酒,失手把人打成重傷。
心悅哭著對他說:“你在裡面好好改造,等你出獄了,我就嫁給你。”
是因這句話,杜疆原本崩塌的人生,才得以支撐下去。
他在獄中積極表現,因此獲得了減刑,提前出獄。
而這十年裡,前三年,心悅經常去看望他,後來兩人就採取了書信的方式來往,杜疆沒有再見過心悅,但直到出獄前一個月,他們還在通訊。
一出獄,就想去找心悅,沒想到怎麼都聯絡不上了。
他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過,那是心悅租的一間房子,已經換了租戶。
至於我現在的手機號,應該是心悅以前用過的,杜疆以為心悅一直沒有換聯絡方式,所以才會堅信我就是心悅。
總之他和心悅就這樣失聯了。
杜疆也想過去派出所,讓民警幫他想想辦法,找到自己的女朋友。
可杜疆因為之前進過派出所,十分發怵,一直沒有鼓起勇氣去問過。
我和阿諾聽完,覺得他挺不容易,就很想幫幫他。
剛好阿諾認識一個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可以幫他打聽一下。
杜疆紅著眼睛向我們道謝,說其實現在最怕的,是心悅出什麼意外了,畢竟她在北京沒什麼親人,朋友也不多……
大概一週後,阿諾還真打聽到了心悅的相關訊息。
他告訴我之後,我心裡就像堵了一大塊石頭,然後我聯絡了杜疆,和阿諾一起把他約在一家茶館見面。
見面後,還沒等阿諾開口,杜疆就低聲說了句:“這段時間,麻煩你們了,心悅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阿諾一愣,“你聯絡到她的家人了?”
杜疆點點頭:“她妹妹聯絡我了……”
其實杜疆的女朋友心悅,在七年前就已經去世了,是急性尿毒症。
心悅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在去世前,拜託自己的妹妹,以她的口吻定期給杜疆寫信,為了讓獄中的杜疆安心改造。
杜疆提前出獄的事,他沒告訴任何人,是想給心悅一個驚喜。
而心悅的妹妹在他出獄前剛搬家,就導致兩人失去了聯絡。
4那天,喝完那壺茶,我們和杜疆就沒再見過面了。
他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有過兩面之緣的陌生人。
但他的故事,卻讓我心塞了好一陣子。
我時常想起,在電話裡,他把我當成心悅後,說的那些話:
“我去面試了,挺順利的,你肯定想不到,面試我的主管,竟然是我原來的高中同學……”
“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吃小面的店嗎?我今天去吃了,老闆娘還認得我……”
我想,那時候他只是傷心,卻不孤獨。
但從茶館出來後,杜疆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潮裡,卻讓我感覺到了孤獨。
忽然想起我看完《無聲告白》後的感受,我們看似熱鬧的活在茫茫人海中,但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每個人都處在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說不出來的痛苦,每個人都無處宣洩。
也許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吧,但人生無處不修行,能在孤獨中心靜如水,才能在紛擾裡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