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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城外的煙雨樓,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這本來就是一個屬於愛情和炫耀的季節。

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穿過冰雪交融的凜冽寒峰,穿過乾癟蜷縮的人云亦云,把無私和溫暖灑向每一條街道,每一扇破舊的柴扉,每一顆寂寞的靈魂。

年輕的俊男美女們,把自己打扮得無懈可擊,然後在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頭尋找一份屬於自己的豔遇。

正午的陽光照亮他們年輕的容顏,也照亮他們刺眼的搖曳和趔趄。

二樓的天字一號房隔間裡,裝飾華麗,珠光寶氣,極盡華美的七色吊燈懸在空中如珍珠璀璨,精巧的博古架上貴器珍玩彰顯著主人的高雅,厚厚的波斯軟毯把地面包裹得金碧輝煌。

兩個美貌的年輕女子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上,正抱著一部薄薄的詩集評頭論足,神采飛揚。

坐在上首的女子一襲蛾綠青襟短衫,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說話的時候,她顯得如此端莊秀麗,就連淡淡的笑都是那樣顛倒眾生。

她會偶爾裝作不經意地從雕花的銅鏡裡悄悄窺探自己的絕世美顏,然後從心底暗暗地讚許不已。

下首的女子略微胖一點,她用一身暗紅色的旗袍將自己年輕的身體裹得凹凸有型,唇角上揚間,藏不住的一種神秘和成熟,難以言說卻又呼之欲出。

當她時不時挺一挺自己不夠豐滿的胸膛時,她的自信就將她的魅力再一次抱緊。

她們的身邊圍著的當然是幾個穿著時尚,羽扇綸巾的翩翩公子,一個個把邊幅修得極盡殷勤之能事,跑前跑後,端茶倒水。隔間裡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看這一句:我還在風的盡頭,看死亡伸出黑的手,默默地,扼住我年輕的咽喉。好美!”青衣女子曼聲吟誦,掩不住的折服瀰漫在空氣裡。

紅衣女子鼻子裡發出一個大驚小怪的哼聲:“嗤,我喜歡的是這一句:只要有愛,十二月的冰天雪地,也會綻放出感天動地的鏗鏘玫瑰!”

“莫憑欄,好美的筆名。他的文字如此美,肯定是個風流倜儻的翩翩美少年。”青衣女子抿起嘴唇,眼神篤定道。

紅衣女子接道:“不止這些,更重要的是,只有經歷過唯美的愛情,才能寫出這樣迷人的詩篇,他一定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兒。”

“哎,查姑娘此言差矣,”身後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小胖子,鮮衣媚容,一臉橫肉.

他說起話來的時候,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極力地抖動,彷彿七月著床的蛔蟲。

“別的不說,若論體貼溫柔,在下可是不遑多讓。”

身旁一個獐頭鼠目的少年,一臉的稚嫩和戾氣,此刻卻陪著一臉的媚笑:“沈大哥英雄氣概,豪爽俠義,明明是一個不拘小節的大男子漢,溫柔起來卻又偏偏婉轉纏綿,讓無數痴情女子欲罷不能,真是讓我等羨煞旁人吶。”

小胖子呵呵呵地笑起來,笑容最放肆的時候,活生生就是一頭不懷好意的肥豬。

青衣女子撇了撇紅唇,歪過頭,凝望著他一張福氣十足的大臉:“那麼沈少東家,覺得何為溫柔呢?”

小胖子挺胸抬頭,鏗鏘有力回答道:“溫柔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討女孩子的歡心,就像現在在下對二位姑娘所做的一樣。”

然後他就像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摸出一大捧青翠欲滴的紫金葡萄,滿懷笑容地遞了上去。

青衣女子未置可否,抬手接過,紅衣女子早已哂笑道:“嗤,這就叫溫柔?沈少東家,日進斗金你是內行,若論書劍風流,詩詞歌賦嘛——”

沈少東家面容有些尷尬,認真地訕笑道:“呂姑娘,溫柔有何用?溫柔能當飯吃嗎?”

戾氣少年附和道:“快餓死的時候,我看你們這位什麼欄還溫柔不溫柔?只怕難看得像一條狗。旺旺,哈哈!”

幾個少年大聲鬨笑起來,隔間裡的陽光都彷彿在這笑聲裡,暗淡了好幾分。

青衣女子皺起眉頭,嬌嫩的臉上閃過一絲習以為常卻又欲走還留的不悅。

忽聽樓梯口一個清脆的童聲:“慕容公子到!”

接著他們就看到一個面若冠玉的英俊少年施施然地踱步走了進來。

一席白衣,襯托著他挺拔偉岸的身姿,鑲嵌著金色絲線的下襟無風自擺,挑逗著眾人的眼睛。

他的臉上卻是冷酷的,睥睨萬物的骨子裡的驕傲就寫在黑色的眉毛上,刻在冷漠的鼻樑上,鐫於淺紅色的唇角邊。

“莫容兄!”“慕容公子!”“為何才來,兄弟們就等你了!”

隔間裡的一大票人立刻蜂擁而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拼命擠出真誠而熱烈的笑容。

白衣少年臉上毫無表情,他徑直穿過眾人,大大咧咧走到桌前坐下。

他的眼睛只盯著青衣女子手裡的詩集:“表妹。”

青衣女子莞爾一笑:“表哥,為何你才來,我們正在說這個莫憑欄詞才風流呢。”

“哦,”白衣少年面無波瀾,傲然地接過那本薄薄的詩集。

他故意眯起眼睛,他的小鬍子英武瀟灑,和他兩道濃眉形成兩條不規則的平行線。

他的眼神冷酷而又青春,從容而又淡定,活像是一隻把老鼠玩弄於指抓之間的早熟的貓。

“這個人——,很厲害嗎?”

戾氣少年迫不及待接過去:“呂姑娘十分欣賞他,但是依在下看來,難抵公子萬一!”

“不錯,武林七百年來,什麼詩聖詩仙詩鬼,我看都不及我們慕容公子!”

“對對,何況這個什麼欄,和我家慕容哥哥比起來,實在是弱爆了。”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忽然聽到隔間門口一個聲音悠悠道。

白衣少年皺起眉,朝這個不和諧的聲音看過去。

一個神色落拓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隔間的門口,誰也沒有發現他是怎麼進來的。

隔間門上懸掛的薄如蟬翼的浣紗,擋不住他一張略顯蒼老的鬍子拉碴的醜臉。

一身洗得看不出底色的長衫,胡亂地搭在他略顯佝僂的的身上。

他的眼神卻是閃亮的,只不過有一種難以掩藏的孤獨就掛在眼角。

中年男子竟然搖搖晃晃走了進來,自顧自道:“哪裡有你們說的這麼好,我也翻過這本所謂的破詩集,很普通。”

戾氣少年怔然道:“老傢伙,你是什麼——”

他一口一個衰氣 ,似乎一點也沒有發現,眼前的這幾個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白衣少年一臉的從容,他轉過頭盯住了沈少東家的一張大臉:“沈掌櫃,你這煙雨樓不想幹了嗎?怎麼連乞丐也放進來?”

小胖子聞言 ,臉立刻漲得通紅,他狠狠地瞪著中年男子,勃然大怒道:“哪裡來的叫花子,不想死,趕緊給大爺滾出去!”

這中年男子也不動怒,皺起一對白灰夾雜的稀眉,語重心長道:“我說的是實話,這篇你們津津樂道的詩歌平心而論,確實不算噁心,不過距離真正的黃鐘大呂,還是相去甚遠。當不起你們如此追捧!”

青衣女子淡淡道:“你可以看不起我們,但是不能看不起我們的偶像。你可以不服,來你給我寫一篇。”

紅衣女子漲紅了臉:“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如此侮辱我們的偶像!”

滿臉橫肉的小胖子忍不住撲上來:“老傢伙,你是不是想死!”

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一把揪住他,慢慢合起摺扇,去凝望自己一雙雪白的纖手。

良久,直到身邊喧囂平靜下來,他才一字一句道:“能寫出這樣的文章,縱然比不上我姑蘇三美之首的慕容小龍,也一定是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因為醜人——根本就不配活著。”

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百折不回。

然後他就看著對面這個氣質帶著好幾點猥瑣落拓的糟老頭子終於咧開了嘴,露出上下兩排參差不齊的黃牙:“恐怕要讓大家失望了。打架我不會,不過評價這篇爛文我是最有資格的。因為——”

他頓一頓,慢慢苦起老臉,臉上的皺紋也一條條活躍起來,活像晚春不安於室的蚯蚓。

然後他用一副讓人不忍卒聞的語調說出這句話,言語哽咽,彷彿在訴說全世界最悲傷的那個故事:“這詩就是我寫的。”

他甚至肅容起身,恭恭敬敬給在場一群帥哥美女認認真真鞠了一個躬:“我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帥哥莫憑欄。對不起,各位,我知道大家很失望。”

舉座譁然,眾人皆驚。

青衣女子大驚失色,霍然起身道:“胡說!我們才不信,就憑你——”

中年男子慢慢轉過頭,唇角揚起一絲倔強的嘲諷:“我沒有認錯的話,你就是姑蘇七豔最賦盛名的呂嵐衫?”

青衣女子傲然抬頭,有一絲得意飛上鬢角:“不錯,正是閨下。”

中年男子悶哼道:“那你還記得你祖父是何許人也?”

姑蘇七豔最賦盛名的呂嵐衫心裡輕訝,臉上已經掩不住神采飛揚:“家祖諱名呂輕侯,曾任朝廷三品大員,七省總御史官,運籌帷幄,馳騁刑院數十載,名垂青史。”

她的表情有好幾點洋洋自得,畢竟這樣的事情當然還是早早讓別人知道的好,只是自己當然不能主動提及。

她已經清晰地感覺到慕容公子在內的眾人看她的臉色已經變了。

就在她的虛榮心和滿足感即將攀到頂峰的時候,耳邊就聽到中年男子尖銳的聲音:“祖上封狼居胥,如是榮耀。忝列祠牆,更當焚膏繼晷,朝乾夕惕,圓木警枕,攻苦食淡。卻換的你如今廝混花街柳巷,媚俗作態,泯然眾人,縱有些許才情,堪何大用?百年之後,莫非要唾面自乾面對列祖列宗?”

這幾句話,就像一根鋒利無比的針,一下就刺穿了她柔弱的靈魂。

可是他這一大段話,在場的絕大多數人沒有聽懂。

姑蘇三美之首的慕容小龍當然不在此列,他只是沒有全部聽懂而已。

當然在這麼多人面前,這醜是萬萬丟不得的,他正準備醞釀幾句經典的臺詞來證明自己聽得懂。

中年男子卻已把一雙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轉向了他,滿滿的嘲諷寫在眼睛裡:“你,聽懂了嗎?”

慕容小龍手忙腳亂,一時間不知道回答懂是不懂,一臉的惶恐,悠然自若早已蕩然不存。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寂寞孤獨和悽苦無奈就深深地陷在了他的酒窩裡:“你既是慕容小龍,你就該知道令尊藏有一副多年珍藏的從不向為外人展示的價值連城的西域和田極品玉觀音,對也不對?”

慕容小龍又是臉色惶恐,手忙腳亂,一時間又不知道回答對還是不對。

中年男子不等他回答,繼續道:“這樣的寶物,我想外人定是無緣得見的。所以就算你不知道,也屬正常。令尊名為慕容守本,倒也確實守本。除了不管他人瓦上霜,倒真沒什麼大毛病。”

“不過我還知道那玉觀音像的蓮花底座下面有兩句詩,這可是令尊託了無數人情,我才勉為其難,刻了上去的。這兩句詩也就是莫憑欄這個名字的來歷。”

他頓一頓,然後直視著慕容小龍那一雙佈滿懷疑和畏懼的眼睛曼聲道:“動情當心碎,心碎莫憑欄。”

慕容小龍大驚失色,面如死灰,當庭拜倒:“帥氣前輩,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請贖罪。”

他轉過頭,看著身後的一眾俊男靚妹,眼睛裡是藏不住的崇拜和恐懼:“他就是帥氣滿,不,呃--莫憑欄,不,莫老前輩!”

他語無倫次,一張俊俏的臉憋得通紅,氣定神閒的瀟灑已經無處尋覓。

人群再一次騷動,英俊的少年們嘖嘖稱奇,夾雜著衷心或者違心的讚歎,幾個美麗的女孩子們卻已忍不住開始輕輕嘆息。

這個糟老頭子竟然也開始嘆氣,最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造物主是公平的,他給了你們小白臉,大長腿,白皙的面板,偉岸的身軀,顯赫的家世,無憂無慮的生活——幸虧他老人家沒有把一切都給了你們,因為如若都讓你們據為己有,那還讓我這樣的人怎麼活!”

他哈哈笑著,一把抄起古銅色的酒壺,在醉意闌珊搖搖晃晃踱出了煙雨樓,把瞠目結舌的一大群帥哥美女,把無盡無休的清風雅緻都甩在了身後。

七月清風,把他飽經滄桑的沙啞吟誦悠然送了過來。

“昨夜西風催辭樹,最是花容擾心愁。我欲拔刀覓封侯,英雄何處不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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