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女兒，出了月子，我已經瘦到94斤。

對於一米六五的我來說，給別人的感覺就是皮包骨頭。當然，非常的上相，臉頰上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可謂稜角分明，立體感超強。

月子裡，婆婆拿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伺候我，粗茶淡飯，對我父母送來的排骨魚肉嗤之以鼻：你家人也不看看新聞，現在的肉多不健康，都有毒，你吃了奶水都有毒，孩子怎麼能健康成長呢……

有時候她嫌麻煩，直接把肉丟了，如她所願，孩子三個多月時，已經沒有奶水吃了。

我是我們市醫院的一個外科護士，三班倒的作息時間很不規律，老公豆文明是一個公務員，我們在朋友的飯局上認識，經過朋友的撮合，很快戀愛結婚了。

我覺得他穩重，他覺得我可愛，郎才女貌看起來也算圓滿。

婚後我倆租了三年房子，後來買房子的首付是老公家裡拿了大部分錢，房產證上沒有我的名字，我倒是不糾結這些，覺得過日子不必介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婚後，我才發現正是這些瑣碎的事情讓我心力交瘁，豆文明全家把我的自尊貶得一文不值。

豆文明也算是一個好男人：不抽菸，不喝酒，不應酬，不玩遊戲，錢都上交，回家也做家務，除了有點悶，挑不出缺點。

我整個孕期，婆婆都沒有來，豆文明對我是倍加關心，家裡的家務全包了，雖然累，但我的心裡還是溫暖的。

一直到我住院，公公婆婆才風風火火跑來，看到生了個女兒，公婆的臉色突然暗了一下，婆婆隨即說，沒事，第二胎肯定是男孩。

豆文明說他媽不會做飯，我單純的以為只是一句的謙虛的話，沒想到，是真的不會做飯：粥和鹹菜配著饅頭已經算是標配了，偶爾炒一道素菜就算改善生活了，中午的麵條白花花的，放點鹽和青菜，硬說味精和香油是化學物品，吃了不健康，晚飯有時候過分到把中午的煮麵條湯一熱就算一餐。

我媽給我送來小米，婆婆說她年輕時在生產隊喝小米湯喝怕了，看見小米就像那個年代的人頭上生出來的蝨子一樣噁心。

我喜歡吃菠菜，婆婆說超市裡的菠菜有農藥，洗不掉。我爸專門從老家送來自己家種的菠菜，婆婆說，她年輕時在生產隊時喝菠菜湯時，湯裡經常飄著蟲子，她看見就反胃。

我沒想到，我長這麼大，在這個美好的21世紀，居然真真實實體驗到飢餓的滋味，是不是很荒謬？比天方夜談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呢？

我夜裡給我媽打電話哭，我媽說等回來孃家了好好給我補補，我爸輾轉幾趟公交車給我送來的排骨和肉不是被婆婆做得難以下嚥，就是直接丟掉。

而豆文明對於我的哭訴，居然說，他從小家裡條件不好，他和他姐就是這樣被養大的，兩個人都考上了大學，粗茶淡飯對身體沒有影響。

我問他，那到底我給你做的大盤雞好吃，還是這清湯麵條好吃？

豆文明居然說，對他來說都一樣，都是填飽肚子的東西而已。

我訂了外賣，婆婆把送外賣的差點罵暈了，豆文明起初安慰我，他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們姐弟倆拉扯大不容易，讓我遷就點，等出了月子就讓他父母回老家。

然而我在孃家住了一個月後，公婆居然又來了，屋子裡反而堆滿了他們從老家帶來的生活用品。

豆文明給我解釋，當他父母聽說我們將來準備要請保姆照顧孩子時，立刻就火了，說請保姆的費用不小，還說現在的保姆多壞啊，不是摔孩子，就是給孩子灌安眠藥。

如果從這點考慮，也絕對是正確的，層出不窮的新聞，確實讓人心寒。

想想婆婆做的飯，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喜歡吃肉，是無肉不歡的那種人，婆婆不做，我自己買回來做，紅燒排骨，燉豬蹄，我看公婆吃的也津津有味啊，不是說肉不安全嗎？

吃完飯，婆婆藉故腰疼肚子疼的去床上躺，豆文明要收拾碗筷，卻被公公喝住了：做家務是大老爺們乾的事麼？給我去沙發上坐著，誰把飯做得這麼油膩，誰去洗去。

說實話，我當時特別想把碗扔子地上，想起小時候我父母生氣時把屋子裡扔的亂七八糟，又覺得鬧心，咬著嘴唇流著眼淚去廚房收拾殘局。

這僅僅是開始，豆文明在他父親催眠之下，回來家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對家務完全不插手，有時候需要換尿布，我正在做其他家務，他會吆喝讓我先去看孩子再做其他事。

婆婆陰陽怪氣的說，護士就是伺候人的，不能光伺候別人不管家務啊。也不知道其他護士的老公有沒有像文明一樣是公務員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高攀了豆文明？

我知道，公公對他的做法很滿意，而我，心裡卻是冰涼的。

婆婆更加變本加厲，我買回來熟食，她會說我浪費，我自己在外邊吃過飯回家不吃飯，她會說自私。我不知道，我究竟應該怎麼去面對這一家子。

豆文明說，看在他的面子上，給婆婆點面子，吃婆婆做的飯吧。

有一次，喝麵湯泡饅頭，我實在難以下嚥，就把饅頭直接扔進垃圾桶裡了，沒想到，婆婆居然氣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說她見不得浪費糧食，就我扔的饅頭，不知道是多少麥子才加工成的。

豆文明只說了句：媽，您別小題大做了，欣欣不吃就餓她肚子吧。婆婆又開始不依不饒，說豆文明娶了媳婦忘了娘，連孃的話也不放在心上了。

我看著心煩，直接進臥室了，婆婆不知道嚎了多久，家裡才安靜下來。

豆文明進來臥室，命令我去洗碗，我瞪他一眼，他連忙過來求饒：老婆，你洗完，我給你按摩好不好？不要讓我受夾板氣。

我忍耐多時的氣終於爆發了，一把把他推開叫道：今天我就不洗碗，你能怎麼著？

豆文明壓低聲音說：你小點聲，我一會去洗，就告訴我媽說是你洗的。

我把他推到門外：誰愛洗誰洗。

剛消停的婆婆又開始叫喚起來，公公開始煽風點火：你一個大男人，連洗碗這事就弄不住媳婦，太沒出息了，想當年你媽在你奶奶跟前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豆文明再次進來臥室，一邊給我使眼色，一邊兇巴巴地說：你今天到底洗不洗碗？

我想我那天乖乖配合豆文明去把碗洗了也就算了，當我再次拒絕時，豆文明一下子把我推到了床上，那力道不小，我疼得失去了理智，站起來就朝他臉上扇了過去。

估計豆文明當時也挺後悔，所以我打他時，他一點也沒有還手，他的臉被我的長指甲扣爛了，氣得公公捶胸跺腳的。

我抱著孩子回到了孃家，我想如果當時我父母找上門討個說法的話，我可能還能在家裡理直氣壯一些，無奈，我父母老實了一輩子，始終灌輸我“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豆文明買了禮物來接我回家，跟我父母保證要好好對我，他跟我商量，如果我父母能過去看孩子的話，他願意讓他的父母回老家去。

然而，正好碰上遠在上海的哥哥家生孩子，嫂子整個孕期父母都沒有幫上忙，一直都是嫂子的母親在那邊照顧，原本相安無事，可老人家在買菜的路上被電動車撞的骨折了，所以，我父母於情於理都得去上海幫忙。

考慮到產假也快歇完了，我還得去上班，只好回家去。一路上，豆文明不斷跟我說好話，大概意思就是讓我忍忍，等我的父母回來給我們看孩子就萬事大吉了。

說真的，他說這些話時，我覺得是特別誠懇的。

重新上班後，因為工作強度大，奶水很快就沒有了，我只好給女兒斷了奶，每天下班回家，都累得不想動，對於有輕微潔癖的我來說，有時候真的沒有力氣去收拾家裡了。

尤其生完孩子後，我感到嚴重的氣血不足，而公婆並沒有停止他們高高在上的姿態。

有時候我晚上下班回來，還得去洗碗，不然，第二天早上絕對還能聽到婆婆含沙射影地跟公公說我，我只想著父母趕緊回來，所以也不覺得有多煎熬。

我有痛經的毛病，下班回來，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躺在床上，婆婆會跟豆文明告狀，說我太懶，回來就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幹，他把兒子養大，不僅得帶孫女，還得伺候兒媳婦，她真是太難了。

豆文明說我有痛經的毛病，婆婆立刻說她年輕時，不管流產，還是月經期，都照樣去地裡幹活，現在的女人太嬌氣了，還說我又不是城裡人，肯定是裝的。

裝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千盼萬盼我父母回來的資訊，哥哥卻打電話告訴我，嫂子的父親中風了，她母親要全心家伺候父親了。所以，我父母暫時回不來。

就是因為這個機緣巧合，豆文明開始明目張膽了，我一抱怨，他就會說：你父母不來，又不是我不讓他們來。

我倆真正打的第一架，是豆文明老家的二叔胃切除在我們醫院手術，我給他聯絡好了專家，手術非常順利。

沒想到在公婆去醫院探望那個二叔時，二叔居然說：唉，說出去 我都害臊，我那個部位居然被欣欣看到，還摸了……

最後，我才弄明白，手術前要插尿管，我怕實習生插不好，就親自上手了，沒想到，這居然成了我的汙點，還上升到了我的職業很噁心的高度。

婆婆說，原本就覺得護士這個職業給人端屎端尿不體面，沒想到每天還得看那麼多，摸那麼多男人的命根子，光想想就膈應人。說她活一輩子了，也沒有見過公公的命根。

公公添油加醋說：哎呀，我這老臉都都丟光了，以後還怎麼回老家，死在城裡算了，省得以後回家被人戳脊梁骨子。

這些話，是我在進家門前聽到的。後來對面鄰居說，她下班時，公公在樓梯口站著。

我猜，是專門看我什麼時候下的班，好開始演戲。

那次，我一進去屋子裡，豆文明就讓我換科室，換內科或者五官科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外科。

我抱著女兒不搭理他，他把我拉到沙發上，鄭重其事地說：我是認真的跟你說的。

婆婆也附和：你每天見那麼多男人的身體，不噁心嗎？

公公也下意識退後一步：我哪天要開刀，打死我也不去你們醫院，我丟不起那個人。

我拍著女兒柔軟的小脊樑說：心裡齷蹉的人看什麼都是齷齪的，咱們心懷陽光的人，看什麼都是美好的。

這一句話惹怒了一家三口，豆文明把孩子搶過來塞給婆婆，上來就打了我一耳光，我起來還手，豆文明起初只是用手擋著，公公在一旁煽風點火：你今天不好好收拾這個娘們，你就別叫我爸。

我大吼了一句：你們都是神經病。豆文明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了下來，我只有一種感覺：哀莫大於心死。

豆文明晚上用毛巾給我擦臉時也哭了，我問他愛我嗎？

他說他不知道。

我說離婚吧，他說不要，保證以後不會再動我一下，甚至割破了手指給我寫血書保證，我真想讓他爹孃此刻進來，看看他兒子的舉動啊。

我一心軟，沒再堅持，我太捨不得孩子沒有爸爸，也不知道離婚了我怎麼帶孩子。

家裡的氣氛窒息的讓人喘不過氣，女兒乖巧得讓我心疼，即便在需要喝奶粉換尿布時，才小聲哼哼兩句。

一天夜裡，我去上衛生間，看見裡邊有一個人，我大叫一聲開啟燈，原來是公公，我埋怨他上廁所不開燈，也不關門。

他卻理直氣壯地說，為了省電，還陰陽怪氣地說：你每天看了多少男人的私處，假裝什麼害怕啊。

我嘟囔了一句：真噁心。公公就開始找茬，把豆文明叫了起來，說我罵他流氓了。我是真想罵他流氓的，可我明明沒有說，但豆文明卻不信我說的話，他推了我一把：劉欣欣你至於說話這麼骯髒麼?

公公繼續火上澆油：這是我家掏錢買的房子，我想怎麼上廁所就怎麼上。婆婆也出來助威：就是，自己家的房子上個廁所怎麼了，輪不到一個外人來說。

豆文明的工資大部分還了房貸和車貸，我的工資用來家裡的日常開銷，我怎麼就成了外人？

我一股腦發洩著自己的委屈，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豆文明的手被婆婆死死拽著，他的手裡還攥著紙巾。

婆婆不耐煩地說：不想住，你可以走啊，回你孃家住去吧。

我拿了車鑰匙，穿著睡衣就衝下了樓，回孃家的路平常只需要四十分鐘，那天夜裡，我卻開了兩個多小時，一路上我失聲痛苦，兩條腿都是軟的。

到了老家，才意識到父母遠在上海，我感覺那一刻我已經快哭斷了氣。

我不知道我活了快三十年，為什麼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這個鬼樣子，是我不夠圓滑，還是我真的太作？

我準備起訴離婚，婆婆說我是嚇唬人，想以此要挾豆文明，讓我變成“當家人”，真以為他家有皇位要繼承啊。

我拿出被打的影片讓他們看：如果不同意離婚，我就把影片傳到網上。

沒想到豆文明居然瞪著眼說：劉欣欣，沒想到你這麼有心計，竟然暗地裡裝上了攝像頭。

沒錯，從豆文明第一次推我，我就裝上了，我幻想過豆文明能清醒過來，明白夫妻關係才是家裡的定海神針，也希望攝像頭永遠排不上用場。

但是我的一忍再忍，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羞辱。

哥哥知道我的想法，表示絕對支援，他讓父親回來幫我照顧孩子 ，等離了婚，讓我帶著孩子去上海找工作。

豆文明的父母回了鄉下，我每天奔波在醫院和孃家的路上，豆文明來找過我很多次，他說他是不會離婚的，甚至發動我們護士長勸我，保證請個保姆看孩子，絕對不會讓他的父母再來了。

我父母也勸我重新考慮一下，孩子這麼小沒有爸爸，確實太可憐。

但我心意已決，哪怕孩子沒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