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娘對我說:“都怪我一時慌了神,沒能沉得住氣,跑下樓告訴了你爸。不然,我們家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的頭被爸的棒槌打爛,滿床都是血跡。嫂子護著我時,她身上被血染成了一灘一塊的紅色,那紅色發著暗黑,讓人瘮得慌。整個胸部被浸了血的衣服包裹著,看著是那麼怪異,像人為刻意的行為藝術,一點兒沒有了平時的美好和迷人。
哥是傍晚的時候到家的。見到哥,我就預感到家裡要發生大事了。那時候,滿村都流傳著我和嫂子的醜聞,我家所有的人出去,都被人們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哥在村頭下了車,向家裡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一長串孩子和好事的婦女。他們遠遠地走在哥身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爭相來看我家熱鬧。
自從那天夜裡被娘發現以後,爸就沒有走出房門半步,他不再去打工,不再出門,整天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除了吃飯,就是一支接著一支抽那種一塊錢一包的劣質煙。不得不出門時,娘出門總是低著頭,見到誰,都像欠人家八百錢似的。悅悅是一個九歲小女孩,正值暑假,出門找小朋友玩,每次都是從外面哭著跑回家裡。
哥的身影剛一在我家院子裡出現,爸就緊張地從床頭站起來,豎起耳朵探聽動靜。
哥走進他們房間,像提一隻小雞一樣把嫂子拎到當院,手裡拿一根五公分粗細鋼管,厲聲問:“你為什麼這樣做?”
嫂子跪下來,仰著頭求她老公:“都是我的錯,不管吳楠的事。你怎麼懲罰我都行,求你不要打他。”
我躲在二樓房間裡,趴著窗戶往樓下院子裡看,嫂子的態度讓我感動,她跪在那裡,顯得那麼可憐。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跪,彷彿腦子裡裝了一腦殼漿糊,毫無辦法。
“原來,你這麼維護他?”哥氣得嘴唇顫抖,揚起手裡的鋼管,從上而下,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光,狠狠打在嫂子左額頭上。
嫂子一聲慘叫,倒在血泊裡。
我拉開房門,拼命向樓下奔去。我來到樓下時,爸和娘已經在嫂子身邊了。娘摟著嫂子,嫂子的頭和身子都軟綿綿的。我看見,嫂子左眼框破了一個深深的大口子,一灘黑稠的液體從傷口裡流出來,滿臉都是。
“娘,嫂子被打死啦,哥打死了嫂子。你看,她的腦子都流出來了。”我嚇得大叫著,不顧一切地撲到嫂子身上。
娘早已嚇壞了,她摟著嫂子,不停地搖晃著她的上身,嘴裡帶著哭腔喊:“嶽虹,嶽虹,你醒醒,你醒醒啊。”
哥並沒有管嫂子的死活,奔到廚房裡,拿著一把菜刀跳出來,就要和我拼命。
爸攔在哥面前,低聲對哥吼:“你真的想把這個家敗了?”
“你說我敗了這個家?到底是誰在敗這個家?”哥怒目瞪著爸,嘴裡壓抑地吼出一句話。
爸低下頭,避開哥噴著火焰的目光。
哥哪裡能抱的住火氣?繞過爸就來砍我。嫂子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了,不如跟她一塊兒,這樣還可以到陰間做夫妻。我沒有動,等著哥來砍我。娘見爸沒有攔住哥,丟下嫂子,一翻身,把整個身子壓在我身上。
哥舉起來的刀停在半空。
哥丟下刀,拉開院門,揚長而去。
我顧不了許多,我要救嫂子。我探身抱起嫂子,向門外走去。我快走到村口時,嫂子醒了。她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我的眼睛呢?”
這會兒,我才意識到,嫂子臉上流的是破了的黑眼珠。爸開著從鄰居家借來的三輪電瓶車趕上我,我和爸把嫂子拉到鎮衛生院。
衛生院的醫生扒開嫂子血肉模糊的左眼看了看,就說:“玻璃體潰破,眼睛沒救了,還是去市裡大醫院吧。”
哥是第三天中午被派出所的人帶走的。哥被帶走時,我正在市裡的第三人民醫院陪著嫂子。後來我聽娘說,哥被帶走時,爸吐了三大口血,吐過血,爸就臥床不起了。
嫂子治好後,左眼沒有了眉毛,更沒有了那隻靈動秀美、活絡勾人的左眼。嫂子由遠近聞名的美人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醜陋的女子,臉上的姿色和緊緻光潔的肌膚消失得像沙漠裡乾涸的死魚,看著讓人嫌棄。
哥被判了刑,刑期五年。判決沒幾天,嫂子就跟哥離了婚。就在嫂子離婚、離開我家的當天夜裡,爸喝了農藥,我們把爸送到鎮上的衛生院,人已經嚥了氣。
嫂子沒要悅悅,一個人離開了我們家。嫂子眼睛被哥打瞎後,我對她就再也沒有一丁點兒衝動了。
臨走時,嫂子抱著我哭了很久,眼淚像下過暴雨的溪流,洶湧地從右邊的好眼和左邊的壞眼裡嘩嘩流淌,我怎麼給她擦也擦不幹。我心裡很難過,特別傷感,特別依戀,特別捨不得她離開。但是,我沒有挽留她。
嫂子睜著那隻疤痕的左眼,就像一朵被人丟棄、被風和陽光乾燥了的玫瑰,難看而又淒涼,問我:“吳楠,你,心裡還有嫂子嗎?”
我心裡的嫂子是昨天的嫂子,就像一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已經被打碎了。站在我跟前的嫂子,是一個無比醜陋的女人,我的心無法容納。我沒有回答嫂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哭起來,我哭得很大聲,像一頭驢叫。
嫂子拍拍我的背,說:“楠,以後你好好的,找一個好媳婦。”
說完,嫂子就走了,嫂子走時,沒有從我家帶走一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