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書霞

01

老爸有五個孩子，四女一男。但是，老爸只對兩個孩子的生日印象深刻，其他的老是容易混。記住小弟的生日是情理之中的，不光老爸記住，全家人都記住，甚至連莊上的人都記住。在那重男輕女的年代，全家盼星星盼月亮，小弟才姍姍來遲，自然成了最寶貝的那一個。小弟出生時，老萬家散盡家財，以表喜悅之情和感恩之心。而我是女孩，而且排行老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排序。我的生日被記住，是因為我出生的時候，鬧得動靜比較大。可以說是大難不死，陰差陽錯地撿了條小命。

我還在我媽肚裡時就耍了小心機，一來報道就刷存在感，使全家人印象深刻。我媽懷我的時候，我讓算命先生看走了眼，算命先生胸有成竹地保證，我一定是男孩子。於是，生我的時候，老萬家很重視，特地到鄰村請了個有經驗赤腳醫生來迎接我的到來。朱圩的喬師孃，據說是下放知青，有兩把刷子，至少人家是醫生而不是莊上的接生婆。誰知經驗豐富的喬師孃判斷失誤，把我的屁股當成了腦袋，誤以為胎位很正。結果，看到我屁股的一剎那，喬師孃也慌了神，想臨時調整胎位，已經來不及了。好在，見多識廣的喬師孃臨危不亂，安排奶奶和爸爸一人按住我媽的一條腿，自己拼命把我朝外推。我差點要了我媽的命，自己也被憋得要死，沒想到被提起來時也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02

頂著壞的頭銜出生，我果真成了姐弟幾個當中最壞的那一個。其實，不是我壞，而是他們太好了，是隻有在教科書上才能看到的那種好。這麼多年，不能說閱人無數，也見過不少人，遇到不少事，像我家姐弟這麼好的人，並不多。他們好到沒有原則，好到沒有底線，好到委屈自己。而我不一樣，我有底線有原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們都勤快無私有條理，只有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隨意隨性。大姐簡直就是我媽的翻版，身上有中國傳統女性所具有的許多優良品質，是新時期的革命螺絲釘，一直默默奉獻，吃苦在前享樂在後，顧大局識大體，任勞任怨，對得起任何人，除了自己。二姐熱情奔放，做事麻利，為人正直，朋友多，愛乾淨。時刻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管到哪家，都立刻投入到熱火朝天的勞動中，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活雷鋒。小妹特別有條理，有想法，做事不緊不慢，一絲不苟，總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恰到好處。自己省吃儉用，對家人卻很大方。至於小弟，引用祿三爹爹跟我爹（爺爺）講的話:“你這個孫子是這個（豎起大拇指），孝順，能幹”。

而我是老萬家的另類，犟種，性子急，沒條理，認死理。從記事起，老爸就批評我不知道喇叭是銅做的，一次又一次地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試圖改變我。幾十年過去了，我還是不知道喇叭是什麼做的，管他是銅做的，還是金子做的，既不惦記他人權勢，又不貪圖他人錢財，就算是鑽石做的，關我什麼事？我是那種寧願吃虧，也不會忍氣吞聲、口是心非的犟種。小時候，跟大隊幹部吵過架，到親戚家不受待見轉頭就走，當班主任面摔過同學的書。倔強如我，雖然談不上吃過多少虧，佔不到便宜是肯定的。

03

二爺（二叔）說我的脾氣是被我孩子拿下來的，只能說一物降一物。生了孩子以後，自然而然地就慢下來，靜下來了，這也許是一種本能。家就不是講理的地方，唯有愛能夠讓不可能變成可能。丟三落四的我，照顧孩子卻能做到無微不至，事無鉅細。自己天天不是找鑰匙就是找眼鏡，但孩子的一張紙片在哪裡，我都能想起來。

天底下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較量，最終的贏家必然是孩子，因為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愛不可能對等，父母永遠更愛孩子一點點。

二十歲的我，第一次挑戰老爸的權威，老爸在震驚的同時也服氣了。震驚的是，挑戰者是他的女兒，身上流淌著他的血液。服氣的是，我和他是如此的相似，彷彿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那一年，也許是我媽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年，每每想起此事，心中便稍有安慰。四十歲的我，無意中再次挑戰老爸的權威。那一回，對老爸、對我們，都是一次脫胎換骨。我相信，這幾年是我媽去世後，老爸過得最幸福的幾年，父慈子孝，兒孫繞膝，其樂融融。我們也體會到了久違的家的溫暖，累了有奔頭，乏了有去處。

傳統的家長制是有弊端的，家長和孩子相處應該是個彼此遷就，彼此接納，彼此完善的過程，而不是領導被領導的關係。大人不是權威，孩子不可盲從，否則就是愚孝。我願意和孩子共同進步，不會因為我是媽媽，我就是對的，孩子就得聽我的。無論在智商、情商，還是在與人相處方面，我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可言，我承認自己的侷限性，並且願意和孩子一起成長。家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職業，沒有經過任何培訓，只是因為孩子的到來，就自然而然地上崗。上崗後，手忙腳亂，經驗不足，判斷有誤，純屬正常。承認不足，原諒過錯，相互理解，共同成長，與愛同行，是建立良好親子關係的秘訣。

04

我爹如果不是和我爸住在一起，身體不可能這麼硬朗。就算我爸什麼事都不做，每天就在我爹眼前晃，我爹也會充滿幸福感，這是為人父母的本能。就算我爹什麼事也不做，只要我爹在家我爸就會心安，這是為人子女的本能。莊上一老人，幾年前就跟我爹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去養老院，沒想到自己先進了養老院。離開家時，淚如雨下，淒涼悲慘，勝似訣別。再高檔的養老院，只能提供高檔的設施和服務，而不能提供來自心底的愛。而愛和被愛是人類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否則就是空洞地活著。

如果換一個家庭，我爹的墳頭草不知長多高了，光是在幾個孩子家來回折騰就能要了他的命，或者在養老院裡固執地回憶曾經的酸甜苦辣，孤獨地等待最後的晚餐。例子太多，悲慘世界，此處省略。現在，我爹過得很舒心，渾身充滿力量，時刻滿懷希望，天天有盼頭，盼雞鴨長大，盼冬去春來，盼兒孫回家，每天都是幸福的。

有人說養孩子就是一個無私奉獻的過程，生孩子就是為了觀賞，為了放飛，不求回報。講真，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觀賞可以，放飛也行，但是這種回報不是想求就能求得來的，而是藏在家族文化裡藏在基因裡，會自然而然地在代際間傳承，是一種自發的本能，和道德綁架無關。大姐說，“老爸養我們小，我們就要養他老”。大姐不說，我們也知道，父母老了，孩子會擔心會惦記，就像生了孩子就會自然而然地去疼愛一樣。

05

都說女兒好，乖巧，孝順，兒子娶了媳婦就會忘了娘，而我從來不這麼認為。女兒忤逆起來一點不比兒子遜色，看到太多，不好意思列舉。忘了娘和娶不娶媳婦之間沒有相關性，有的光棍照樣忘了娘，有個媳婦只是多了個背鍋人而已。也有一種情況，男孩子自身沒本事，在家沒有話語權，又攤上個不上路子的媳婦，這本身就是失敗的人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能顧及誰？

孝不孝順和男女無關，但一定和家庭有關。沒有家族文化、沒有家庭基因、沒有以身作則、沒有耳濡目染，先天不足，後天不補，如何感知？

當然，父母和孩子之間是種雙邊關係，需要雙方共同努力，相互理解和支援。孩子年少時，家長都希望孩子懂事，父母年老時，孩子都希望父母省心。一同事的媽媽，七十來歲，把自己慣成弱智，手腳健全，身體健康，卻時刻粘著孩子，寸步不離。孩子應酬出去吃個飯，來去兩小時左右，她非要跟到飯店在樓下等。自己白天不做事，晚上睡不著，還不讓人好好睡覺。委婉提醒一下就生氣，稍微怠慢一點就哭泣，孩子被搞得滿頭白髮，身心俱疲。為人子女也好，為人父母也罷，時時自省是必要的，不做啃老族，不做蘇大強，不能自慣自。我心疼你，你寶貝我，彼此給予，相互疼惜是比較理想的親子關係。

老吾老幼吾幼，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父母身上或多或少對映著孩子的樣子，孩子身上無形中投射著父母的影子。孩子多年後將成為父母，父母多年前也曾是個孩子。積極向善，陽光燦爛，勤勞勇敢，獨立有愛，也許是父母和子女之間彼此期待的模樣。做自己喜歡的模樣。共勉！

2020年冬月

作者簡介：萬書霞，教師，喜歡用文字記錄生活，把往事釀成文字，用真誠書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