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糕熱哩,熱哩豌豆糕!”無論春夏秋冬,小城的早晨總是被這句沙啞而又尖厲的男高音叫賣聲喚醒的。窗外,還是將亮未亮的夜色,但是,外面這句極富特色的叫賣總讓人覺得,熱鬧的一天即將啟幕,不能賴床再睡下去了。披衣坐起,那個時候,小小的女兒會叫聲“媽媽”,睡意朦朧地咕噥一句“我要奇(吃)豌豆糕!”妻子條件反射般地從床上跳下去,胡亂裹了件風衣,就開門去衝著那個一連串的叫賣聲跑去。
十幾年過去了,女兒已讀大三。寒假的一天清晨,居然又聽到一聲似有所無“熱豌豆糕嘍——”的叫賣聲,她隔著門喊:“媽媽,媽媽!外面好像有賣豌豆糕的呀!”女兒帶著濃重的起床氣,居然被豌豆糕的叫賣聲驚醒。我們側耳細聽,卻沒有捕捉到類似的叫賣聲。或許,確有此叫賣聲,它是這座城市的另一種叫賣音調。從當年的小城遷徙到相距百里的這座小城,再也沒有聽到豌豆糕的叫賣聲。特別是那句別具特色、彷彿被剛出鍋的蒸汽燙疼了的叫賣聲,只停留在記憶裡。
不知道為什麼糕點之類的食品會叫作“點心”,百度了一下,還真有來頭。相傳東晉時期一大將軍,見到戰士們日夜血戰沙場,英勇殺敵,屢建戰功,甚為感動,隨即傳令烘製民間喜愛的美味糕餅,派人送往前線,慰勞將士,以表"點點心意"。自此以後,“點心”的名字便傳開了,並一直延用至今。它們經過繁複的程式,發酵後籠蒸,配方秘不示人,口感爽滑,溫潤宜人。原本,這些東西帶有小資情結,女孩子難怪愛吃。細細想來,“豌豆糕”相對來說更特殊些,那些豌豆原本產量就少,物以稀為貴,做成豌豆糕就更成了稀罕物。豌豆糕完全靠千轉百回地籠蒸,硬是將那粒粒堅硬的雜糧蒸成塊狀,均勻地切成每一小塊長方體,看上去特別可人。它只適宜於新鮮出鍋時,帶著熱熱的溫度吃。細細地咬上一口,又面又酥,又甜又香,粉撲撲地鵝黃著。那是一種純糧的清香,帶著平原地帶一馬平川的鄉土味兒。畢竟只是雜糧,一旦放涼了,還原了它堅硬的本色,幾乎一無是處,即使回鍋再餾,也完全迴天無力,與剩饃沒有分別。
豌豆糕是小眾的。難怪豌豆糕一定要趁熱賣。它的味道只曇花一現般地鎖定在剛出鍋時那一刻。為了印證這一說法,我遍尋過各種糕點店,他們統統不賣豌豆糕,因為不具有可操作性。眾口一辭的解釋讓我對豌豆糕回味之餘,頗有感慨。
它的身份既是小眾的,又是樸素的。註定它無法高貴,僅僅是雜糧而已,它只適合於走街串巷奔波著叫賣。但是,它又是嬌貴的,只有早晚時間,才會偶遇叫賣者,算是可遇而不可求。
春暖花開之後的鼠年孟夏某個黃昏,疫情剛見好轉。我騎車經過一條小巷時,恍若聽到一聲“熱豌豆糕嘍——”我立馬剎車駐足,回首間,果見一位大叔騎輛老式腳踏車,後座上赫然馱著一隻乾淨的塑膠箱,就在他的車龍頭前,小喇叭反覆地播放著男聲錄音“熱豌豆糕嘍——”我趕緊上前搶購。那些豌豆糕們靜靜地躺在箱子裡,細細地用小小的食品袋各自包裹著,被層層的棉被蓋著,一格格地像是熟睡的嬰兒,還帶著剛出籠的體溫。每塊豌豆糕五塊錢。我說起十幾年前小城的價錢,大叔憨厚地笑著說,當年也就一、兩塊錢的樣子吧。
望著他騎車離去的背影,一種辛酸的親切,備覺溫暖。所有的豌豆糕都在奔波著。因為它們的賣點,就在於那份溫熱的味道。那些賣家辛苦地穿街走巷,只為在這種點心還帶著溫度時及時賣掉。捧著那兩塊豌豆糕,想像著因疫情滯留在家上網課的女兒開門接過它們的樣子,一定欣慰歡喜。這份久別重逢的美味,它可類似於父愛的點點心意呢?普通而又小眾,整天為著一個小家奔波著,沉默而又一直帶著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