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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裡,她和我母親同輩,按我們關中地區的口音,我應該叫她“niania”(四聲),但為了讓讀者親們好理解,我在這兒就稱她為“花姨”,因為她名字裡帶有一個“花”字。

花姨是甘肅人,那年月,我們村裡在當地找不下媳婦的男人,就託人從甘肅那邊往過帶,當然彩禮也要比本地的高一大截,我三爺就這樣花大價錢從甘肅的一個山溝溝裡找來了花姨,嫁給了我二爸做媳婦。

村裡村外,像這樣組成的家庭不在少數,甘肅的女子一個個就這樣落戶在遼闊豐饒的關中平原上,她們在這兒紮根落戶、生兒育女,沒有幾年,她們說話的口音就會改過來,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關中婦女。

花姨的婆婆我叫三婆,我小時候的記憶中還有她的印象,一個很富態的農村老太婆,一身大襟衫子常漿洗得乾乾淨淨,經常坐在大門外的石墩上,偶爾我從她家門口走過,叫一聲“三婆”,她不應聲,先抬起頭來,眯著眼打量你半天,才拉長聲調:哦,是峰娃啊,今天唸書了嗎?

唸了!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母親告訴過我,村裡誰都可以不問,但見了你三婆必須問,要不然她就認為你不尊敬她。

三爺家裡的掌櫃就是三婆。二爸去外面打工,掙回來的錢要如數交給三婆,花姨要買東西必須從三婆手中去討,那怕就是買一袋鹽,也要經過三婆的批准;農忙時節,每天一大早,花姨早早地起來生火做飯,然後一家人再站在屋簷下,等著三婆一個個給安排活路。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花姨的大兒子狗蛋上了高中才有所改觀,那時,三爺已經去世五六年了,二爸掙回的錢才第一次交到了花姨手中。

那時的三婆也已年過七旬,她成天坐在大門外的石墩上,等著來來往往的村裡人問候她。快要做晌午飯了,三婆就拄著柺杖去村裡串門,花姨只好東鄰西舍地找她,人找到了,花姨小心翼翼地問:娘,今兒晌午吃啥呀?

三婆眼皮抬都不抬,繼續拉著閒話。

三姨:娘,你今兒想吃點啥?

三婆依舊理也不理。

村裡人笑:嫂子,你媳婦問你晌午吃啥呀?

三婆才轉過臉,拉長聲調:還能吃啥,山珍海味呀?

有時候,三婆也會頭朝裡躺在炕上。

三姨站在屋子中央:娘,今兒晌午吃啥呀……

三婆還經常慫恿二爸打花姨。

有一次,我去花姨家串門,三婆正在給二爸告狀:最近你那媳婦越來越不像話,我看是皮鬆了,你得好好給緊一緊……

告狀的結果,花姨免不了皮肉之苦。

直到有一次三婆又在二爸面前挑唆,被狗蛋聽見了,他衝出屋子,惡狠狠地朝著三婆喊:你要是再叫我爸打我媽,我以後就不叫你婆。

從那以後,花姨才算真正意義上地脫離了苦海。

三婆一直活到了上個世紀末才駕鶴西去,那天,花姨哭得幾近昏厥。

轉眼,花姨的兩個兒子也長大成人,先後娶妻生子;女兒唸了大學,嫁人後留在了南方的一個城市,花姨也當了婆婆,然而,她卻享受不到三婆那樣的待遇,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花姨先是給大兒子狗蛋帶第一個孩子兼家裡免費傭人,做飯洗衣幹家務,樣樣不少,孩子剛剛能上幼兒園了,二兒子狗剩的大女兒就出生了;狗剩的女兒才三歲,狗蛋的媳婦又生了一對雙胞胎,花姨的手剛剛從尿片中縮回來,狗剩的小兒子又瓜熟蒂落……整整忙活了十多年,五個孫子都先後上了學,花姨終於該歇口氣了,可二爸又出了問題,半身不遂偏癱在炕,花姨又伺候了他三年多,直到前年的臘月時節二爸才撒手而去。

花姨也已年過七旬,滿頭白髮似雪。

花姨的形象曾經屢屢走進我的短劇中,如《幫婆婆離婚》《咱的父母在農村》等劇中都曾有過她的影子。

花姨曾經問過母親,咱做媳婦的時候伺候婆婆,可等咱成了婆婆了,反過來又要伺候媳婦了,你說,這是為啥?

母親說,這是命。

狗蛋和狗剩都在縣城買了房,遠離了鄉村,只有花姨一個人留在了老屋。

上次我回老家的時候,花姨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老屋外的石墩上,我叫聲“niania”,她有些遲鈍地抬起頭來看看我,老半天才開口:哦,是峰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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