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週五晚上十一點，A大圖書館門口。

宋慕在臺階上坐了二十分鐘，五月初的天氣，晝夜溫差有點大，月亮藏在厚厚的雲層裡，一閃一閃的星星都發著幽冷的光。她一時衝動從寢室衝出來堵人，這會兒手都凍得發僵。

但身體的寒冷卻完全無法澆熄她內心的怒火。

十一點零五分，圖書館閉館的音樂響起，伴隨著悠揚的鋼琴聲，門口陸陸續續有人出來。

宋慕沒盯多久，就在人群裡發現了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單肩斜揹著揹包，整個人從氣質上就透露出一股不正經的吊兒郎當，偏偏一張臉長得太好，周圍頻頻有女孩子紅著臉頰投去害羞的目光。

這就是她的目標物件，鍾向晚。

宋慕登時站起身，沒顧得上腿腳的酥麻，三兩步衝過去攔在他身前，一腦袋撞在鍾向晚的胸膛上，把他撞得往後連退三步，背抵著玻璃門，她雙手為了平衡身體，手就撐在鍾向晚身後的門上。

在外人看來，正好是一個張開懷抱的壁咚姿勢。

又由於她比鍾向晚要矮一個頭，場面顯得十分滑稽與詭異。

被人“咚”了的鐘向晚微微偏了下頭，看清了身前的人是誰後，放棄了一切動作，彎唇一笑：“這位妹妹，新型搭訕方式？”

宋慕穩住身形，快速後退，朝他露出一個虛假笑容：“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不是什麼妹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你的債主而已。”

鍾向晚“啊”了一聲，好像現在才認出她是誰一樣，挑了挑眉，困惑不解地問：“情債嗎？”

宋慕：“……”

“你做夢！”

對於從上大學起，最高紀錄是同時做七份兼職的宋慕來說，情債這種事是不可能存在的，和“債”字有關的，只有金錢。

她以前的兼職都是家教、翻譯一類靠智慧的，直到去年年底才發生變化。

那時她幫朋友救場，在校園歌手大賽充個人數，結果唱歌的影片被人錄了下來，小小的火了一把之後，有個知名直播平臺的經紀人找到她，宋慕腦袋一熱就簽了合同，成為了一名娛樂頻道的女主播。

宋慕是典型的軟妹長相，唱的歌也大多都走文藝小清新的治癒路線，短短几個月就吸了幾十萬粉絲，每天晚上七點到十點半直播，觀眾人數居高不下。

在吸引來的眾多粉絲裡，風格最獨樹一幟的，就是一個名叫“尤拉公式”的怪人。

對，怪人。

說是黑粉，他每天都準時蹲守直播間，打賞各種禮物。

說是真愛粉……他每次打賞完禮物後的點歌環節，都會忽略彈幕裡一片“告白氣球”、“旅行的意義”等小甜歌的提議，果斷而堅定地打下——《我在東北玩泥巴》。

打賞點歌的規矩早已定下，平臺也不允許她把禮物退回，宋慕只能僵著表情，在一片“哈哈哈哈哈”中，心如死灰地日復一日唱著“玩泥巴”。

結果這位大哥，不知道今天抽的什麼風，在她唱完後還挑剔地來了一句“想聽東北腔原汁原味的”。

這句話像導火索一樣，把她這些天積累的怒氣點燃，她實在忍不住懟了回去：“你怎麼不在東北舔鐵門呢？”

話音落下沒過多久，她就被埋伏在直播間的競爭對手，以主播態度不好攻擊觀眾的理由舉報，強行下播了。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宋慕在給平臺發去申訴後，就找朋友打聽出了鍾向晚的位置，殺氣騰騰地衝到了圖書館找人算賬。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人臉皮比她想象的，還要厚一個銀河系。

2

“我要做夢的話，就不止是情債這麼簡單了。”鍾向晚靠著玻璃門，好整以暇地看著宋慕，大概是覺得距離太遠，他彎了點腰，手按著膝蓋，和她四目相對，“怎麼也得是，宋同學給我連送半個月的情書吧？”

宋慕已經被氣到淡定了，直奔主題：“你到底怎麼樣才能離我的直播間遠一點？”

鍾向晚聞言有些驚訝，但絲毫沒有被拆穿馬甲的慌亂和心虛，“本來只想安安分分當個觀眾，沒想到宋同學這麼關心我，連我的真實身份都扒出來了。”

有本事你就不要在個人資料裡填真實資訊啊！

宋慕捏緊了拳，深吸一口氣，“因為你的搗亂，導致我人設崩塌，粉絲流失，今天更是被封了直播間……”

“四捨五入，你欠我一個億。”她得出結論。

鍾向晚儼然是被她的嚴肅語氣嚇到了，整個人一聲不吭，宋慕正要再接再厲，作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他只要再不來騷擾她直播，恩怨就一筆勾銷的時候，面前的人突然上前一步，鼻尖就快要挨著她的，溫熱的、帶著柑橘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以身償債行不行？”他彎著眼睛，若有所思道，“我覺得我這張臉，還是挺值錢的？”

宋慕：“……”

宋慕和鍾向晚的恩怨，最初是起源於一場咖啡廳事故。

新學期剛開學，宋慕兼職給幾個初中生小朋友補課，地點就在咖啡廳。趁著小朋友們做題的功夫，她去買熱飲，路過轉彎處，正好撞見一個個子很高，身材十分優越的男生正在角落跟人影片聊天。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宋慕沒忍住，目光從他臉上劃過，不得不感嘆一句賞心悅目。

“……寶貝，乖乖的啊，好好吃飯，等放假我就回去看你。”

男生應該是在和女朋友講話，聲音又蘇又溫柔，宋慕腳步一頓，很快轉向了吧檯。

結果端著熱奶茶回去的路上，撞見了她始料未及的一幕。

——那個剛剛還在和女朋友影片的男生，正在和人聯誼，並且對面坐著的幾個女生，似乎都被他的外表蠱惑，對他表現出了明顯的好感。

宋慕沉住氣，一邊講課一邊觀察那邊的情況，等到那桌有女生要去衛生間，她立刻跟了過去，三言兩語和女生說清楚了情況，然而對方顯然是被男生美色誘惑，並不怎麼相信她說的話。

宋慕沒有氣餒，正要繼續勸說，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她說的是真的，我不是什麼好人。”

宋慕猛然轉過頭去，對上一張英俊漂亮到過分的臉，男生嘴角挑起一個有些輕佻的笑，話是對那個女生說的，眼睛卻看著宋慕，“所以……小心一點。”

女生愣愣地看了他們倆一眼，不明所以地跑回了座位上。

宋慕耳尖滾燙，她是出自好心來提醒人不要被騙，但是背後說人壞話，還被抓到，這種情形實在尷尬，她像被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男生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宋慕睜大眼睛，見他嘴唇張合，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的聯誼泡湯了，你是不是得對我負責？宋同學？”

3

如果說在被抓包的那一刻，她心裡還浮現了幾分愧疚，那在聽見他還敢讓她負責以後，宋慕心裡就只剩下強烈憤慨。

她並不奇怪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十有八九是上次校園歌手大賽的功勞，但她卻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在心裡可惜了兩秒，這麼好看的一張臉，怎麼就長在了這種人身上。

一氣之下甩了對方一個白眼就轉身離開的宋慕，沒料到還會有和他再見面的一天。

四月初，A大和A市其他幾所高校聯合舉辦了一個含金量很高的創業大賽，宋慕的室友拉了她還有其他專業的朋友一起組隊，朋友又拉來了自己班上的大神助陣。

等第一次在圖書館開會商討分工情況，宋慕才知道，這個名叫鍾向晚的計算機系學神，就是她在咖啡廳撞見的男生。

和跟自己有過節的人在一起共事，宋慕心裡難免有幾分彆扭，但看鐘向晚卻彎著笑眼看她，笑得又好看又坦然。

不過在談起正事的時候，鍾向晚倒是收斂起了一貫散漫的態度，格外認真地提了不少有用建議。

即便宋慕用有色眼鏡看人，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優秀。

有人問：“這麼一個大帥哥肯定有女朋友吧？”

宋慕在心裡“呵”了一聲，就聽見把鍾向晚拉來的那個男生說：“鍾向晚？他根本沒有女朋友啊，跟我一樣的單身狗，而且是個貓奴，每天都要和他家貓影片……”

影片。這個詞一下戳中了宋慕的神經，她心裡咯噔一下。

不會吧……

她顫顫巍巍地試探著問：“鍾向晚，他們家貓叫什麼名字？”

男生略略思索一下，“好像就叫‘寶貝’？還是他媽媽取的名。”

完了。

她是什麼傻子啊……不分青紅皂白，聽了一句話就斷章取義冤枉人，破壞了人家的聯誼，還給人家擺臉色。

宋慕一時間面色煞白，羞愧地恨不得就地投入黃浦江，以死謝罪。

以至於鍾向晚透過她的好友申請時，發來的第一句話是：“我加了個復讀機？”

宋慕沒再顧得上回應他的調侃，把自己的800字誠懇道歉小論文發了過去，並在最後表示願意為自己的過失付出應有的代價。

只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迷惑沒有解開。

那時在咖啡廳，鍾向晚自己為什麼要附和她，說自己不是好人？

五分鐘後，鍾向晚看完了她的小論文。

宋慕收到了一條語音，她緊張忐忑地點開，甫一入耳的是一聲輕笑，鍾向晚嗓音又沉又緩，像是鼓樓的鐘聲，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讓人禁不住面頰發燙。

“沒關係，宋同學，我早就報復過你了。”

並且，還將一直“報復”你。

4

直到某天突然福至心靈，點進“尤拉公式”的首頁，在資料裡挖掘出他就是鍾向晚，宋慕才知道他口中的報復，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問題。宋慕對自己說，只要能讓鍾向晚的心情好一些，彌補她的過錯，她願意犧牲自己的形象。

只可惜她這邊單方面做出了讓步，現實中的鐘向晚卻遠遠沒有止步於此。

之後的每一次開會，他都會做出一些讓人誤會的舉措，不是在投票表決的時候深情款款地看著她，說“我都聽宋同學的”，就是無論什麼分組，都要和她分在一塊兒，絲毫不在意其他組員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一退再退，沒料到鍾向晚得寸進尺，偏要往她的底線上踩。

眼看著快到寢室門禁的時間，她沒空再站在圖書館門口和他糾纏，宋慕咬了咬牙：“你要是實在消不了氣，就打我一頓吧，我保證不還手！”

女孩兒緊緊閉著眼睛，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視死如歸，有點可愛。

鍾向晚心裡好笑，嘆了口氣說：“宋同學，雖然我這個人心眼不大，但也不至於為了幾個月前的事生氣到現在。我今天的確不太高興，如果你能猜到理由，我就考慮以後換首歌點。”

今天……好像沒發生什麼啊。

白天創業小組又開了一次會，因為鍾向晚上課來遲了一會兒，她終於不用強行和他湊在一塊，跟另外一個男生一起去採購了物品，她還暗歎了一下今天運氣真好。

宋慕小心翼翼地掀開眼簾：“你……生理期心情不好嗎？”

她是有在網上看過科普，男生每個月不定期也會有那麼幾天情緒反常的。[這個要改一下]

鍾向晚微笑：“你已經用掉了一次機會。”

宋慕：“……”

大約是看出她一籌莫展，鍾向晚主動丟擲一個提示：“我吃醋了。”

生平頭一回聽人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種有些矯情的話，宋慕愣了愣，腦海裡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猜測。

“……你們家貓，是不是和別的貓在一起了？”

尾音一落，鍾向晚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伸手摁住她的後腦勺，仗著身高優勢，把人夾在胳膊底下帶走，“兩次機會用完了，我們明晚同一時間再會。”

掙扎無效，宋慕被人一路壓著門禁的時間送回了宿舍。

高高瘦瘦的男生還背對著她揮了揮手，茫茫夜色裡，竟然朦朧透出了幾分溫柔。

宋慕轉過身，用冰冷的手背貼著臉頰降溫。

她不笨，鍾向晚話裡的暗示已經那麼明顯，答案几乎昭然若揭。但她不敢說，也不敢去賭那一個可能，只能逼迫自己把那些曖昧的想法統統按下去。

熟料迎接她的，不是粉絲的關心慰問，而是一片毫不留情的笑聲。

“哈哈哈我們木木太慘了，史上第一個這麼無辜被封的主播。”

“@尤拉公式 別欺負我們木木了，再欺負木木就哭給你看哈哈哈哈。”

“別呀，我聽木木唱《玩泥巴》都聽上癮了。”

宋慕：“……”

她其實說錯了。

鍾向晚沒讓她人氣流失，反而讓她吸了一批，和他一樣以取笑她為樂的粉絲。

往常在她開播的五分鐘內，“尤拉公式”就會準時帶著他的七彩馬甲降臨直播間，可今天他卻違背了“明晚同一時間再會”的承諾。

直到直播快結束，慣例等著宋慕唱《玩泥巴》的觀眾沒見到點歌的人來，有人蠢蠢欲動打算取而代之，鍾向晚才姍姍來遲，慢悠悠地在公屏打出一句話：

“我家的小主播，只有我能欺負。”

5

鍾向晚消失一晚上，是去給後天就要進行初賽的創業大賽做最後的掃尾工作了。

他們小組的參賽作品是將股票分析與人工智慧結合，創造新型金融計算器。前期的理論投入是宋慕她們幾個金融專業的學生負責，後期模型搭建工程量很大，雖然有三個計算機專業的組員，但把控全域性的還是鍾向晚。

大佬不光承包了技術，還是小組的門面擔當，所以在推舉上臺做報告的代表時，鍾向晚理所應當地以全票透過。

他也沒有推辭，好脾氣地笑了笑：“我一個人可能沒法解答評委的所有問題，所以還需要一個金融系的搭檔。”

話裡暗示含義這麼明顯，宋慕被人推著被迫往前一步。

鍾向晚嘴角一翹：“既然宋同學這麼主動，那就預祝我們合作順利。”

已然無路可退的宋慕只能扯出一個弱小無助的笑：“順利、順利。”

專業問題宋慕不喜歡假手於人，比賽前一晚直播請了假，專心致志地準備發言稿，同組的室友眼見幫不上忙，自告奮勇幫她挑選明天上臺穿的衣服。

宋慕對這方面一向不太在意，所以直到第二天在比賽展廳前和鍾向晚碰面，赫然發覺他們穿的衣服，無論是顏色還是款式……看上去都十分的，情侶裝。

她目光如炬帶著控訴地看向室友，對方心虛地抬頭望著天。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還一臉無辜，抓著她的手腕往前排準備區走，聲音隱隱含笑，“好了，小搭檔，你現在要跟我私奔了。”

宋慕眼睫一抖。

這個人，怎麼叫什麼，都要加一個“小”字，又輕佻又親密，簡簡單單勾起人無限遐思。

她半天才後知後覺他話裡另一個詞，“誰跟你私奔？”

鍾向晚施施然道：“拋下他們，我們倆單獨行動，可不就是私奔麼。”

宋慕覺得她被鍾向晚洗腦成功了。人山人海中，好像真的只剩他們兩個人，其他身影模糊後退，只有眼前牽著她突破重圍的人變得無比清晰。

所幸鍾向晚整場比賽發揮出色，評委頻頻點頭，連帶著問她的問題都很溫和。他們下場沒多久，初賽結果就出來了，順利以前三的成績晉級兩週後的決賽。

展廳里人潮擁擠，比賽剛結束，宋慕就打算去後面找室友，一轉身卻撞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是幾個月前，在咖啡廳裡，和鍾向晚一起聯誼的女生。

她也是來參加比賽的，而且顯然也看見了鍾向晚，臉色出現了一瞬的驚喜，要從人群中擠過來和他打招呼。

宋慕的步子不由得一頓，臉上本來掛著的笑慢慢淡了下去，周遭聲響嘈雜，她還是能清晰地聽見女生的聲音：“難得在這兒遇見，我們合張影可以吧？”

按鍾向晚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不會拒絕的。宋慕抿了抿唇，果然聽見他散漫的聲音：“好啊。”

她剋制著自己不要轉過頭去，下一刻，卻有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肩頭，把她半攬入盈滿柑橘氣息的懷中，頭頂有熟悉的嗓音，用半真半假的戲謔語氣，慢聲道：

“但要拉上我的小搭檔一起。”

心跳一下子超過了正常負荷，宋慕恍惚地睜著眼睛，渾身的知覺都停留在被他攬住的那片肌膚。

腦海中的安全警報提醒她，應該立刻掙開。

但耳邊分明有一道聲音響起，告訴她，其實她並不想掙開。

6

彆扭的情緒沒有多停留一刻，照片就拍完了。

鍾向晚順勢鬆開了手，宋慕脊背僵直，視線一瞥，正對上那個女生意味不明的表情。

她想起上次還跟對方說要離鍾向晚遠一點，結果這會兒再見面，倒是她和鍾向晚混到一起去了，換位思考一下，難免讓人會產生些別的微妙想法。

宋慕當機立斷道：“對不起啊同學，上次是我誤會了，鍾向晚他其實……”

“不是渣男”四個字還沒講出口，話就被人打斷了，“小搭檔，走了，那邊人還在等我們。”

走出了好遠，宋慕忽然開口：“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幫你澄清？”

鍾向晚眉梢微挑：“宋同學這麼在乎我的風評啊。”

怕人被逗到生氣，他才話鋒一轉，好好解釋，“那天聯誼，我是被室友拖去湊人數的，沒有你，我也會找別的理由脫身。”

“更何況，我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他垂眸看她，彷彿話裡有話。

比如……“別人”是指誰，而她在他心裡，又算是什麼人。

剛看到室友逛完論壇一臉凝重，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時，宋慕還以為是比賽出了什麼狀況，在她追問之下，室友才給她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帖子。

標題是：“初賽冠軍那個組是哪個學校的？男生和女生顏值都好高啊！”

點進去看，主樓貼了宋慕和鍾向晚在臺上發言的照片，儘管抓拍的畫質模糊，也扛不住顏值確實能打，看上去十分般配。

前面幾樓都是起鬨要聯絡方式的，然而漸漸地，在某個匿名使用者的引導之下，帖子的風向發生了變化。

“A大的，我認識，那個女生還在××平臺當女主播，我也是不理解，好好一個名校學生，為什麼要去做這種勾當。”

“這你們就不懂了，直播多賺錢啊，勾勾手指就有人打賞了。”

“我知道那個宋慕，貧困生嘛，家裡很窮，只要賺錢，什麼都做的。”

……

仗著匿名，後面的發言一個比一個說得難聽。

宋慕閉了閉眼睛，平靜地把帖子看完，然後點了右上角的紅叉。

對上室友擔憂的目光，宋慕笑了笑，說：“我沒事。好歹他們承認我長得好看，還會賺錢。”

因為家境的關係，她從小受到的冷嘲熱諷沒有少過，但憑自己的本事賺學費和生活費，她從不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也不會把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帖子連續兩天維持在論壇首頁，樓層直逼四位數，結果第三天凌晨，再點進帖子裡，原先的內容全部被清空了，唯一留下的，是說話不乾不淨的那幾個匿名號，以及他們的IP地址和扒出來的真實身份，堪稱公開處刑。

宋慕被室友拉過去圍觀的時候，在裡面發現了那個和鍾向晚聯誼的女生。

就是不知道，這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究竟是誰。

室友恨鐵不成鋼道：“你想想我們認識的，有這麼大本領的人，還有幾個？”

這三個字好像太過乾癟，她嘆了口氣，又補充道：“我沒事，還好好活著呢……不用擔心我。”

對面很快回復：“我們宋同學果然很豁達。”

雖然看不見人，但宋慕腦海裡自然而然就浮現了他臉上帶著輕笑的模樣，眼角會彎起點弧度，不太正經，懶懶散散的，彷彿對什麼都不在意，可是看著你的時候，又好像全心全意，眼中只有你一個人。

宋慕掐斷了想象，手機一震，傳來了鍾向晚的新訊息。

“可我會心疼。”

她怔住了。

這一次，鍾向晚搶在她之前說：“不是心疼貓——”

是心疼你。

後半句話，他還沒說出口，但她已然知曉。

7

白天只要是非上課時間，宋慕都在努力精進他們的企劃專案，既然已經被人推上了風口浪尖，她就要做到最好。

小組成員們都很配合她，尤其是鍾向晚，幾乎是每當她有一個什麼新的想法，鍾向晚就會立刻跟著修改程式，讓她察看實驗效果。

那天的訊息她還沒有回覆，也不知道怎麼回覆才合適，但面對這樣的鐘向晚，她也實在沒法無動於衷，趁著他改寫程式碼的空當，跑去奶茶店大包小包拎了一堆飲料回來。給鍾向晚的那杯分量最足。

取悅了鍾大佬的不是奶茶，而是這麼明顯的差別待遇，他勾起嘴角：“賄賂我啊？”

還沒等她回話，鍾向晚又道：“那就賄賂到底吧，我現在沒有空著的手。”

她忍辱負重地舉起了奶茶杯，吸管遞到鍾向晚唇邊，催眠自己這跟喂幼兒園小朋友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鍾向晚得了便宜還會賣乖：“宋同學……的奶茶，真的好甜。”

決賽一共只有十二支參賽隊伍，一個下午過去，比賽就正式落下了帷幕，鍾向晚帶領他們以評委席全票透過的輝煌成績，當仁不讓地捧回了冠軍獎盃。

一行人本來說要去吃什麼海鮮大餐，結果還是誠實地屈服於學校門口的麻辣火鍋。

夜晚氣氛熱烈，作為兩個最大的功臣，宋慕和鍾向晚一起被敬了好幾杯。

不知道是誰小聲提了一句：“怎麼感覺像在參加婚禮給新郎新娘敬酒啊？”

桌上沉寂三秒後，爆發出一陣笑聲。酒精發酵，再加上被這麼調笑，宋慕臉頰紅得要命，不自覺看了鍾向晚一眼，對方姿態比她閒適多了，鎮定道：“真是婚禮，就不會是在這兒吃火鍋了。”

眼看著再待下去，她要被調戲一整晚，吃完飯後宋慕就藉口要回去直播，沒跟著眾人一起去KTV唱歌，但其他人她能躲得開，鍾向晚她卻躲不掉。

五月中旬，夜風終於染上了一點夏天的氣息，路邊有灑水車經過，悶頭走路的宋慕被人一把拽了回去，避開被澆一身水的慘烈結局。

視線漆黑，頭頂抵著的胸膛能聽見心跳聲，一切都像催化劑，滋生出了某種衝動。

宋慕猛然抬起頭，話沒過大腦就脫口而出：“鍾向晚，你放過我吧。我不想跟別人保持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特別是你。”

“因為我喜歡你。”

話說完的一刻，她從靈魂深處感覺到了一種解脫，但現實中她又很快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乾笑了兩聲作為掩飾，“女孩子喝醉都會胡言亂語，你不要相信。”

氣氛一瞬間冷寂下來。

鍾向晚定定地看著她：“宋慕，你知道你這句話是個悖論嗎？”

“你是讓我不要相信你喜歡我，還是不要相信你是胡言亂語？”

文科生宋慕同學這下子是真的被繞暈了，她索性不再抵抗，悶聲說：“對不起，其實是我不敢喜歡你。”

酒醉說喜歡男神後想反悔，他拉住我“應該我先表白的”。

前二十年她的人生信條，都是努力賺錢、努力學習，等畢業後找個好工作。不敢把精力投向其他事情上，尤其是感情這種會左右她情緒的東西。

尤其是，鍾向晚這麼耀眼的人。

然而她小心翼翼藏著的一顆心，早就交到了他手裡，卻還不敢讓他發現。

眼眶熱熱的，有控制不了的酸澀上湧，她抽了抽鼻子，鍾向晚先她一步，屈指拭去她眼角的一點淚意。

“是我該說對不起，沒有做那個先跟你表白的人。”

他認識宋慕，比她以為的初遇，還要早幾個月。

他的室友喜歡聽宋慕的直播，還給他們安利過好幾回，起初鍾向晚不以為意，直到某天被一個難題困擾，許久都睡不著，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那個直播頁面，她的聲音像是自帶什麼安撫治癒的功效，聽著回放竟然讓他精神慢慢平穩下來。

再然後，就是咖啡廳裡，第一次正面和這個小主播相遇。

他一向對女生敬而遠之，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她，就無師自通了怎麼逗女孩子玩，被她誤會成什麼渣男也沒有生氣。

後來他才逐漸明白，所有的喜歡，都是從下意識總是對一個人特別開始的。

鍾向晚低下頭，輕聲道：“我做事習慣了穩妥，以前總是在想，什麼時候確定了你的心意再表白。是我不好，讓你不安了這麼久。”

“‘尤拉公式’還有一個含義，是把一切紛繁複雜都歸與虛無，歸於平靜。”

“或者說，把我歸於你。”

（尾聲）

晚上七點，一貫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鐘向晚，臉上頭一次出現如臨大敵的表情。

宋慕眼睛彎成月牙形狀，樂不可支，挨在他旁邊坐著，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於是，忙碌了一天守候在直播間，等待聽宋慕唱歌回血的觀眾們，不光發現今天的直播沒開攝像頭，而且從耳機裡，傳出的是一道陌生的男聲，沒有任何開場白，上來就開始唱直播間名曲，《我在東北玩泥巴》。

一時間彈幕滾動如潮。

“我木木呢？怎麼是個男人的聲音？”

“主播忘記開變聲器了？？？”

“有一說一，這個小哥哥的聲音好好聽啊啊啊！唱這種沙雕歌曲都蘇蘇的！”

……

三分鐘後，歌曲結束，唱歌的人才不疾不徐地做了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尤拉公式。”

——也是宋慕的鐘向晚。（原標題：《要墜落我的夢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