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出生於一九三九年,那時候的他,應該想不不到十年後這個國家會發生什麼。
在爺爺的記憶中,飢餓是家常便飯,十歲左右還光著腚在地裡幹活,也不知羞臊,都這樣。
他知道國家在打仗,知道有鬼子入侵,也知道有許許多多人在為了這個國家拼命。
他更知道,肚子餓。
奶奶自己也記不清確切的出生年份了,只說大抵是四一或是四二年大年初三。
她比爺爺苦命,那時候女性地位不高,女嬰的地位更低。
奶奶生下來,被丟在鋪著破布的竹簍裡,不管不顧,這樣過了三五天,奇蹟一般還活著,家裡人實在不忍心,又將她撿回來帶著。
(這段經歷我不太相信,但我不懷疑奶奶吃過的苦與受過的難。)
總聽奶奶提起那段歲月,沒有一天能吃飽,沒有一天不受飢餓,吃飯時,她總是最後一個,輪到她時,已經沒有幾點能吃的。
她說,每次吃完,她會去洗碗,拿手指去刮碗裡還殘留的一些湯湯水水,放在嘴裡吮乾淨。
我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光景,窮極腦汁也想不出,比我聽聞那些書寫某些絕境里人吃人的故事還要讓我驚詫,因為這是我的奶奶親身之經歷。
爺爺與奶奶的相遇,是在地裡。
爺爺在耕地“這裡的地,我不清楚是什麼‘地’,料想應該是大躍進時期公社的地”,奶奶在放牛打草。
爺爺說,他是主動的那一個,也或許是那個時期的人對於愛情沒有那麼的看重,沒有多久,兩人結婚了。
爺爺覺得這個矮小的姑娘很堅強勤快,奶奶覺得這個男的長得高。
我聽爺爺奶奶說起這些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懷疑,她們的愛情這麼簡單嗎?
結婚之後的日子並不好過,那正是大躍進時期。
聽爺爺說,那時候餓死了很多人,有時候餓得受不了就去偷公社地裡的紅薯之類的來,也有人吃觀音土。
我不知道觀音土是什麼樣,只大概想象是一種白色的泥土,似乎會拉不出來,而且絕對不是美味。
爺爺說隊長家晚上煙囪裡會冒煙,我能聽出他對當時那位隊長的不滿,是羨慕隊長可以利用職權之便在晚上偷偷煮點什麼讓家人吃得飽些。
但我從沒聽他說過國家不好,沒聽他說過社會不好,反而如今這些吃得飽穿得暖的同齡人中,總有一些人喜歡說這社會的黑暗。
他的道理很簡單,毛主席不會害農民。
在之後的幾年,我大姑、二姑、三姑相繼出生。
那依然還是重男輕女的時期,能有四個姑姑,全都因為爺爺想要兒子。
這種思想很落後,但我卻為此受益,讓我有很多親戚,很多兄弟姐妹。
我的姑姑們過的苦日子較多,她們很小就要為了公分去做事,也捱過餓。
但相較於爺爺奶奶,她們都日子好太多了,至少每天都有吃的,雖然可能稀飯裡面沒幾粒米。
七十年代初,我的父親出生了。
這一家終於新添了男丁,爺爺高興,對這寶貝兒子寵得不行。
如今我的姑姑們說起爺爺對父親的寵愛,口氣中依然有著一絲埋怨,但更多的還是對那個時代的無奈。
在別人亦或是我的爺爺奶奶口中,可謂是天縱奇才。
他出生的時代好太多了,沒受過姑姑們的苦,幾歲時便趕上了土地下戶。
土地下戶之後,爺爺種花生賣,成了萬元戶,家裡生活條件有所提升,每週大抵能吃上肉了。
父親高中時期,每週末走十幾二十里路(也許更遠,我走過,約摸兩小時)回家,能吃肉到飽,回學校就竄稀。
吃肉半小時,竄稀兩三天。
這是我那近乎被左鄰右里、親戚長輩們神話的父親為數不多的糗事之一。
父親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學霸,自幼聰慧好學,一點即通,所教過他的老師,無不感慨,教書那麼些年,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學生。
這話不是我胡說,至今我還能從某些人說起我父親的故事,讓我感覺又讀了一遍《傷仲永》。
姑姑們讀書總的來說不怎麼樣,即便爺爺原因讓她們讀,也確實沒有天分。
而我的父親,大概是把姐姐們的天分都收了去,集合在自己身上,小學、初中、高中,他似乎永遠是第一第二,且也沒認真學過,更多的時候是去看金庸、古龍先生們的小說去了。
我記得我的叔叔,既爺爺的第六個孩子,他跟我說過這麼一件事。
每學期開學,他都會在我父親回家的路上等著,因為他知道,哥哥拿了獎學金肯定是要給自己帶零食回來的。
我很羨慕他,因為我沒有這樣的哥哥,我的妹妹也從未感受過哥哥拿獎學金給自己買零食的感覺。
在XX八中,我父親在那一屆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幾人之一,且呼聲最高。
80末90初的大學生,在農村人眼裡,就是一生無憂的身份象徵,那是買鐵飯碗的真金白銀。
可惜,幾分之差,父親與大學失之交臂。
學校的老師、領導讓他回去復讀,不收取任何費用,還管他生活住宿,家裡人苦口婆心勸他回去復讀,那樣才能過上好生活。
他拒絕了,說:“你們再叫我去復讀,我就剃光頭從這裡跳下去。”
那個地方高應該有百米,下方是嘉陵江(也或許是一條支流)。
我真是父親親生的,在那個地方,我也曾想跳下去過。
父親為何會放棄復讀,寧願回家務農,原因很現實,也很荒唐。
本文取自親身經歷,略有修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