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鐘的的光景，先生來到我的床前叫醒了我："昨天晚上我在孃的靈堂前守靈，現在是凌晨4點，你去替換我，我休息一下"，他輕輕地說道。

整個村莊還在沉睡，前面荒蕪的稻田黑漆漆的，天氣異常的冷，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我來到老屋婆婆的靈堂前，在她老人家的遺像前深深地跪下，緩緩地三磕頭，婆婆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疊現，我的眼淚不由漫上了眼眶，模糊了視線……

此時的村落是這麼安靜，依稀有幾聲狗吠從遠處傳來。

過去的往事是那麼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N年之前，也是一個寒冬的日子，我和先生剛結婚，來到鄉下見婆婆，她是那麼欣喜，滿面笑容，拖著我的手，噓寒問暖，忙裡忙外，我要去幫忙，她立刻說：你坐你坐，做幾個家常菜，媽媽還是在行的，哪用你幫忙！

到了晚上，她神秘而又親切地對我說：今晚你們就在那張大床上睡覺。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床看上去沉甸甸的奶白色的麻質蚊帳用帳勾勾著，床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鮮豔的被褥。

只見婆婆喜笑顏開，非常得意地說開了：我就是睡這張床生了四個兒子，你睡這張床，明年我就可以抱孫子了！

我知道，我必須順了她老人家的意，生不生兒子，年輕的我當時全然不在意。說來也巧，我第二年果真生了一個兒子。

婆婆育有四兒一女，她老人家一生勤勞、節儉、善良、堅強，總是跟從自己的內心做人行事，遇事從不優柔寡斷，是一個果斷而又堅定的決策者。

她生就一副天然的大腳板，這使她幾十年在鄉間的小路上行走時健步如飛；她年輕時可以一邊忙著推磨做豆腐，一邊不時用腳輕搖旁邊籮筐裡哭鬧的嬰兒；她可以肩扛30多斤重的大米冒著炎炎夏日送給十幾公里以外在學校寄宿的兒子吃。

婆婆聲音洪亮，親切幽默，從心底裡發出的笑聲，會感染著你和她一同大笑；她嫉惡如仇，從不隱忍，快人快語；快樂也好，生氣也罷，立馬會讓當事人知道，遮著掩著不是她的風格。我不認為她吵架時會怯場，公開場合講話會打頓。她即興談笑時的妙語連珠既風趣又新鮮，十分耐人尋味，讓人難以相信她是一個不能斷文識字的農家婦女。

如她對某人或某事不滿想要提出批評時，她似玩多米諾骨牌的高手，可一語雙關，甚至一語三關，反話正說，機智地輕輕碰一下第一枚骨牌，其他骨牌便齊齊倒下。 我有時想：如她生長在我們這個年代，一定是清北的學霸。

婆婆在人際關係的勾通方面也有著不同凡響的本領，現在講究微笑交際，而她一生都下意識地踐行了這一交際規則，如有人去看望她，她必起身緊緊握住來人的手，滿面笑容夾著親切的家常問候語，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使人舒坦極了。

婆婆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土將軍，自72年公公去世，她就家務、農活一肩挑，英明地運籌帷幄，指揮孩子們在東去春來的日常裡始終帶著希望去生活。誰，什麼時候去種豆、點小麥；誰，什麼時候去插田、扮禾；誰，什麼時候上市場去賣豬仔，她都有周密的安排。孩子們吃不飽穿不暖，要下地幹活，還要去學校唸書，沒吃早餐就去上學是常事。即便是這樣，也不抱怨，個個在學校裡成績都很優異。因為他們始終信奉母親的教導：不讀書就沒有出息，不讀書就會永遠貧窮。

婆婆是一個非常獨立而又能幹的女子，該像男人時十分男人，該像女人時十分柔情，在撫育孩子的過程中，她既有母親的溫柔，又有父親的威嚴；因為她的四個兒子像猴兒一樣調皮搗蛋，如沒有規矩，將不成方圓。只要她臉一黑，四個兒子立馬知道風雨要來，全都乖乖就範。但是孩子終究是孩子，也有不聽話的時候，每每此時，她必家訓教育，家法嚴懲。兒子們在她的教育下個個能吃苦，懂禮貌，講規矩。

在農村裡，如寡母帶著眾多的孩子，常常會受到外人的欺負，孩子們從小目睹這種現象，無能為力為自己、為母親討回公道，但內心深處卻感受到了母親在艱難生活下的忍辱負重、堅強和不容易，暗自在幼小的心靈裡發誓：一定要奮發讀書，將來出息了好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歲月荏苒如白駒過隙。讓辛勞一生的母親終於可以引以為傲的四個兒子如今早已長大成材，且個個孝順。大兒經商，二兒醫大博士畢業，三兒四兒軍事院校畢業。每每家宴團聚，母親必坐中間，四個兒子分別坐在母親兩旁，輪流為母親敬酒夾菜，那是婆婆最開心的時刻，此時，從心底裡泛出來的笑意洋溢在她的臉上，比太陽光還燦爛！

婆婆是1926年生人，於2021年1月3號上午9點36分在睡夢中仙逝，享年95歲，沒有病痛的折磨，真是前世修得的好福份！

我想她老人家是在冥冥之中聽到了遠山的呼喚，駕鶴西去，迴歸到了生生不息、廣袤的大自然中去了……

天堂有山有水，願她老人家在天堂一路走好！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