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紅布,兩截紅繩,三根點燃的的立香,這就算是成親了,村裡有名的俊俏小夥常在,娶了臉上有大片胎記的改生。被父母壓著拜堂回房,常在一臉的苦大仇深,很明顯,這個女人他不愛。
常在和遠近聞名的美人葡萄要好,自然看不上長的不好,還年齡大的改生,可他家情況困難,就是傾家蕩產都付不起葡萄的彩禮錢,只能在能力範圍內,娶了便宜很多的改生。
改生自小沒了爹孃,在兄嫂的威壓下長大,勤勞賢惠,又心地善良,什麼活兒都會幹,配一個只會唱戲的常在,也是綽綽有餘,可無奈,他心裡有人了,再好的改生,都入不了他的眼。
改生能幹,將一個貧苦的家,裡裡外外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就連種莊稼,也是一把好手,村裡鬧起了土匪,還是改生揹著婆婆逃跑的,莊戶人家,將救命之恩看得比什麼都重,老兩口對改生愈加滿意,只有常在,卻總是逃避,爹孃說得越多,他越是厭煩,成親已有了些許日子,就是不見兩人同房,常在爹媽也著急,甚至不惜用打斷他腿來威脅。
常在終於忍受不了,扔下代表夫妻關係的紅繩,就離家出走了。留下憤怒的父母,和滿心屈辱的改生。常在爹媽瞭解兒子,知道他混不下去自然會回來。只有改生,對著燭火以淚洗面,怪命運不公,怪生活刁難,怪胎記,甚至怪自己,但她依舊沒想過遷怒別人。
改生流著淚扯掉紅繩,繼續照顧公婆,照顧家務,可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婆婆發現後,心疼的將紅繩,重新系在了改生手上。改生的好,婆婆都看在眼裡,現在,她只能默默期待,期待兒子回來,和改生安生過日子。
新婚後逃走的丈夫回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漂亮女人,改生看著,心中五味雜陳,葡萄果然長的漂亮,也難怪常在不要她,就要葡萄。
原來常在從家裡逃走後,便是去尋葡萄了,幾經輾轉,才在人販手中救出了葡萄。但老兩口對葡萄這個外來的女人,很是鄙夷,跟著一個已經婚娶的男人到處跑,一看就不是什麼好女人,而且改生才是常在明媒正娶的老婆。
然而當聽說葡萄懷孕的訊息後,老兩口還是變了態度,對葡萄精心照顧了起來。改生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也許這樣的,才是一個完整和睦的家,自己站在一旁,倒像是個沒有名分的笑話。這裡已然沒了她的立足之地,改生心如死灰,簡單收拾行李,告別了常在娘,就離開了。半道上遇到了常在,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自己,改生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會怪我吧?新婚丈夫帶了懷孕的女人回來,將她排除在外,如今還來自說自話地,尋求自我開解的藉口,改生強壓下心底的苦澀,答非所問地。留下句好好過日子,就離開了。
葡萄看著改生遠去的身影,心裡愧疚地緊,早知道是這樣,他們就不該回來,她和常在在一起,還能是個伴兒,可改生只是孤苦伶仃一個人。
亂世裡,誰都不好過,離了改生,常在家的日子也並未如想象一般,和睦幸福下去。村裡很快就鬧起了大兵,逃跑過程中,常在爹死了,他也被抓,整個家,就剩下病重的常在娘和挺著大肚的葡萄兩人。
自知時日無多,常在娘看著柔弱的葡萄,心理難安,最後還是想起改生來了,她讓葡萄將風車綁在院門的杆子上,這是改生留下來的,掛起風車,她看到了,就能回來。
風車在西風中轉了一圈又一圈,果然,改生回來了,看著躺在炕上的老太太,改生震驚又難過,這是世上第一個對她好的人,莫非也要這麼去了嗎?
常在媽握著改生的手,她叫她回來,是為了將葡萄母子託付給她,老太太明白,葡萄生的漂亮,在這荒村野地裡,一個人帶著孩子,怕是活不下去的,但改生不一樣,她能吃苦,還是幹活的好手,有時候男人都不及她,將葡萄和未出生的孩子託付給改生,她是放心的。
改生還來不及答應,常在媽就撒手人寰了,往生路上,燃起了堆堆火苗,女人的哭聲很快就在黑夜裡消失不見了。
改生準備了十個月的柴火,挑滿水缸,喂好牲口,準備離開,是葡萄一聲聲地哭嚎,將她喚了回來,一直被常在護著的葡萄,心裡也害怕,果然,心懷不軌的保長,就來騷擾葡萄了,要不是改生冷著臉,護下她,後果真難以想象。
家務瑣事都是改生照料,雖然她一直冷言冷語,但葡萄知道,改生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有她看顧著,葡萄總能心安。
饒是對這個家有諸多怨氣,但看著長的細皮嫩肉,性子又格外軟的葡萄,改生還是硬不下心腸來,體諒她辛苦,葡萄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恁是熬夜為她縫製了羊毛馬甲,還將自己用來補身體的雞蛋,拿到幾里外去,給改生淘換菸葉。兩個不幸的女人,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裡,互相扶持,相依為命著。
外出幹活時,葡萄生了個女兒,取名叫草兒。改生看著也很是歡喜,但一個三口之家,照顧起來也格外辛苦,她在趕集拉貨的同時,又做起了粘風車賣的生意,將日子勉強過了下去。
時間落在小孩身上,格外快些,轉眼間,草兒已經長成了小姑娘,改生聽著葡萄唱歌,自然明白葡萄想丈夫的心思,常在那麼喜歡葡萄,回來也是遲早的事。縱然捨不得草兒和葡萄,改生還是決定離開。
葡萄已數不清這是第幾次目送改生背影了,山坡上的風格外陰冷,吹的葡萄迷了眼睛。
改生一走,保長又來了,他老婆一直不能生養,便盯上了俊俏的葡萄,想做那借雞生蛋的營生,逮著機會就來騷擾葡萄。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了改生照顧,家裡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眼看就要走投無路,葡萄只好賣掉驢車,走一步算一步。此時改生也在山外打聽到,常在可能回不來了。想到淚眼婆娑的葡萄,和年幼無知的草兒,還是覺得心疼又難過,改生又回去了。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個家的主心骨,葡萄和草兒全身心地依賴著她,彷彿只有她在的時候,家就還沒散。
知道保長的德行,改生也絲毫不退縮,大半夜坐在院裡磨刀霍霍,等著保長上門來,牆外傳來聲響,改生嘴裡罵著黃鼠狼,隨手就將菜刀甩了出去,保長瞬間被嚇破了膽,安生了不少。
家裡的重擔再次落到改生身上,挑柴火賣風車,依舊是老生意,可沒了驢車,只能步行趕集,哪怕出門在外,改生心裡也記掛著葡萄的安危,為了儘快回家,改生乾脆從陡峭的山上抄近道,雖然難走,但耗時少。
臉上的胎記若是不除,下輩子還是當牛做馬的命,算命的女人對著改生指指點點,改生愣住了,難道自己生生世世就註定勞苦嗎?去了胎記,真的能改命嗎?改生看著坐上的刀,心動了,要是能過上好日子,留點兒鮮血,受點兒疼又算得了什麼呢?
眼看刀子就要割傷臉龐,葡萄忙進來攔住,她知道,一定又有人對著改生的胎記指指點點了,可那些碎嘴雜舌之人,哪裡看得到改生的好呢,葡萄哭了起來,改生一點兒都不醜,她的心比誰都亮堂。她要是男人就好了,可以娶改生,照顧她,一輩子對她好。
習慣了付出的改生,終於撐不住,哭了起來,堅強得太久,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是個女人,是個想要依賴丈夫,想要過安生日子的女人了,然而生活依舊不如她所願,改生依舊是要挑起一個家的女人,改生感激葡萄的寬慰,對草兒也是有求必應,別人家孩子有的,從不讓草兒缺。
一次草兒想吃白麵,改生便去偷糧,還被保長抓了個正著,保長趁機要求葡萄抵債,改生自然不同意。
記恨著改生壞自己好事的仇,保長將她一頓毒打,最後還是村民求情,答應家裡的東西抵債,才勉強放過了她。
同時,保長也被她們徹底得罪,葡萄擔心保長會針對改生,刻意刁難,而且改生也該為自己想想了,以後的日子還那麼長,葡萄覺得,要是沒有她們母女拖累,改生會過的輕鬆許多。
哪怕再不捨,葡萄還是忍痛,催促改生離開。但這次,改生反而不願走了,她怕保長再來騷擾,到時候她不在,葡萄要怎麼辦,難不成真的去給保長那狗東西生孩子去?
改生沒有離開,反而更加賣力地養起了這個家,草兒生日那天,為了賺錢給草兒買禮物,改生賣風車到很晚才結束,卻在趕山路時,摔倒了,還是村裡人路過,將不省人事的她帶了回去。
看著改生不吃不喝地昏迷,村裡人都斷言,活不了了。棺材和壽衣都備好了,可葡萄始終不願相信改生會死。
在她的世界裡,改生是比常在還要強大的存在,天不怕地不怕,什麼困難都難不住,草兒還等她醒來吃長壽麵呢。葡萄拖著,死活不讓給改生穿壽衣,草兒也在一旁哭喊。
上天終於對這個家仁慈了一回,昏迷了三天的改生,竟然奇蹟般地甦醒了,養病期間,改生不用養家,不用操持家務,難得地清閒了起來,而就在此時,常在突然回來了,他也是經過九死一生才逃出來的,看著抱頭痛哭的一家三口,久違的生疏感再次向改生襲來。
她始終都是個局外人,顧不得他人挽留,改生背上了行囊。葡萄再一次目送她遠去,但她知道,以後不管門口杆子上的風車掛起幾次,轉過幾圈,改生都不會再回來了。兵荒馬亂的年代,將無數女人逼成了無所不能的改生,而像葡萄一樣,能繼續被人照顧庇佑的,卻是少數,在男人缺席的世界裡,女人也是可以幫助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