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天的雨,突然且龐大,像是一個鬱郁不得志的人,終於爆發的牢騷。徐夢撐著傘,搖晃著走在放學路上,從遠處看,她細小的身板彷彿與傘柄融為了一體。
破舊不堪的瓦磚房在路邊搖搖欲墜,幸好風不大,不至於把兩扇木門撕裂。徐夢剛走進屋內,被雨水隔開的酒精味似海嘯般襲來。
屋頂在漏水,混著黃土的水珠淅淅瀝瀝地砸落到仰躺在地上的婦女身上。徐夢抬手擦了一下溼透的臉,向前走去,想要把黃鳳扶起來,“媽,起來了。”
黃鳳煩躁地揮了揮手臂,手上握著的酒瓶順勢砸向了徐夢,屋內瞬間響起了似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聲音。
徐夢捂著頭吃力地爬起來,桌面上昨日的殘羹冷炙與泥土混在了一起,斷腳的膠椅側靠著灰黑的牆,她起身去把黃鳳手中的酒瓶搶走,卻又被黃鳳扯著腳拉倒,後者憤怒地喊罵著要酒喝,不依不饒。
徐夢無奈地抬起頭,盯著屋頂垂落的水珠,許久,她說:“好,媽媽,我給你酒。”
徐夢掙開黃鳳,走到雜亂的廢棄雞圈,從稻草堆裡抽出一個瓶子。
接下來的半小時裡,徐夢就靜靜地坐在黃鳳身旁,看著黃鳳酣暢地灌下液體,看著她捲成一團地嘔吐,看著她撕扯著頭髮求救,看著她痛苦地爬向死亡……
確認黃鳳斷氣後,徐夢揹著被打溼的書包,敲響了五十米外鄰居的門。
南城最大的賭場裡,徐夢由鄰居阿伯領著找到了徐成。煙霧環繞的大堂裡,粗言穢語夾著刺鼻的汗臭味在彌散,每一個人都讓徐夢反胃。
“徐成,別打了,你老婆喝農藥死了,快回去看看啊!”阿伯扯著徐成讓他從麻將桌下來,卻反被推了一把。
“嚷嚷什麼,沒看我要自摸了嗎!”
意料之中的反應,徐夢用指甲摳著掌心,讓自己擠出幾滴眼淚,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阿伯。
阿伯背脊佝僂,心疼地將徐夢溫柔地輕摟到身側,又去叫徐成,但徐成彷彿被麻將桌禁錮了,不為所動。
忽然,一個飲料瓶以完美的拋物線砸到了麻將桌上,將牌面打亂。徐成火氣上頭,正要發作,卻聽那人出了聲:“徐成,聽到沒,你老婆死了,還不趕緊回去翻翻你老婆有沒有藏什麼錢!”
徐夢聞聲望去,那人半躺在沙發上,雙手拿著手機,正激動地打著遊戲。徐夢認得,他叫江許,一個殺過人,坐過牢的混混。
這場子是江許的,徐成也不好發脾氣,一邊罵著鄰居阿伯多管閒事,一邊拎著徐夢衣領子把她揪回家,瞧徐夢那瘦弱的身子,任誰也看不出那已經是個14歲的女孩了。
路過江許時,徐夢悄悄抬了眼,想細看下這個冷血的人,卻碰巧與他冰冷而意味深長的餘光撞上了。
徐成沒聽阿伯話去警局,而是趕忙跑回家裡翻箱倒櫃,看看能否如江許所說找出點值錢玩意。本就家徒四壁的家,還能挖出金礦來嗎?徐夢站在門口,寒涼的血液倒流到腳底,凝滯成冰渣。
警察簡單地詢問了相關人士幾句,就判定了黃鳳是因醉酒誤喝農藥自殺的。徐成家早已雞犬不寧,黃鳳又有精神病,要是哪天鬧出人命,大家也不意外。
葬禮很快就舉行了,徐夢跟著大廚們忙前忙後,而徐成正在席間喝得爛醉。
一個陂腳男人一手拎著酒瓶一手端著酒杯走到徐成身旁,“徐哥,你看嫂子去世了,徐夢也不小了,你看要不要我們結個親?”
徐成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的男人,是鄰村種茶葉的,印象中他好像有個腦癱的兒子。
“開什麼玩笑,徐夢將來準是個大學生,你讓我將她嫁個你那個腦癱兒子?”
徐夢端著盆的手緊了緊,卻止不住顫抖,她才剛一隻腳跨出地獄,不能再掉進另一個深淵裡。
徐夢死死盯著他們的那個方向,只見男人朝徐成低語了幾句,手指又比劃了幾下,徐成馬上笑出了聲。
直至人群散盡,徐夢仍提心吊膽,她喉嚨裡彷彿被塞進了一條燒成炭的火把,堵塞著她,刺痛著她,似乎只要她一張嘴,灰燼就能把世界染黑了。她早已失魂落魄,卻又咬著牙期盼著那若隱若現的光明。
夜已深,徐夢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一天下來,徐成雖未提及她的婚嫁之事,但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在徐夢腦海裡揮之不去。
隱約間,徐夢聽到了落鎖的聲音。她下床,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將鎖釦解開,輕推門,再大力地推,最後用盡全身力氣去撞門,都無濟於事,門被從外鎖住了。
徐夢手握著門把,聲音顫抖著喊道:“爸,我門好像卡住了,你能幫我開啟嗎?”
徐成語氣裡帶著醉意:“徐夢啊,你媽走了,你爸我沒本事,你跟著我一定會吃苦的,我給你找了個好婆家,他們會供你上學,給你吃好喝好的,你就......”
接下來徐成還說了什麼徐夢都聽不清了,她在狂笑,像是沒有觀眾的小丑瘋狂地笑著世人的愚蠢,尖銳的笑聲裡是顯而易見的不甘、痛苦、落寞.......
房間裡有破碎的鏡子,有單薄的床單,有鈍角的剪刀,有各種可以用來了卻生命的武器,但徐夢不會自殺的,因為她知道,哪怕她死了,她也不會得到解脫,因為她的父親,會把她拿去跟死人結冥婚,就像她那抑鬱跳樓的姐姐那樣。
2
日夜更替,轉眼間,徐夢已經被關在房間裡五天了,徐成並沒有像約定的那樣按時送吃喝的來,徐夢經常吃一頓餓三頓。
屋外響動,頭暈腦脹的徐夢聽到了人群嘈雜的聲音。
徐夢虛弱地坐在床上,手伸進被褥,握著一把被磨尖的剪刀,凌亂骯髒的頭髮掩蓋了半張臉,她像一隻如臨大敵的流浪野貓死盯著出口。
門被開啟,江許走了進來,他漫不經心地走近徐夢,嘴裡叼的香菸忽明忽暗。
江許扯著徐夢的手臂把她拉起,“你爸錢輸光了,把你賣給我了,懂嗎?”
在徐夢被拉下床的瞬間,因驚詫而沒被握緊的剪刀滑落到了地上。江許鬆開手,打量了一下徐夢後,彎下腰把剪刀撿起。
他左手抬著徐夢的下巴,右手把玩著剪刀,“嗯?想殺人?”
徐夢閉著眼,不看他戲謔的眼睛。忽然,額頭抹過一陣冰涼,稀碎的毛髮沿著她乾燥的面板滑下。
“又不是沒長眼睛,劉海留那麼長幹嘛?”
徐夢睜開眼,疑惑地眨了兩下,這個世界,突然明亮了。
江許把徐夢帶到了一家ktv,讓領班把她帶去收拾一下。徐夢不是沒有反抗,但對於他們來說,她的力氣不值一提。
包廂裡,江許正左擁右抱,興致極高,可還沒開心兩秒,就被告知徐夢要跳樓。
江許趕到樓道,只見徐夢手抓著窗邊,半個身子懸在空中。他就搞不懂,這小丫頭片子看上去病怏怏,要死不死的,倒是挺會弄出點么蛾子。
“丫頭,我這ktv剛開沒幾個月,你要是敢在這搞出人命,我將你家祖墳都挖出來。”
徐夢對江許的恐嚇毫不在意,只道:“放我走,放我離開。”
“我放你走?你信不信只要你離開我半步,你就被綁回去嫁給那個腦癱了。”
徐夢咬著唇,低頭看了看腳下,街邊已經圍著一群拿著手機拍照的路人,徐夢聽不見他們張張合合的嘴在說些什麼,但他們那副看好戲的嘴臉她見得多了。
她想活下去,想擺脫這一切,可是她好像真的無能為力了。
江許在她分神時慢慢靠近,在她鬆開手往下跳時,一把摟住她的腰,將人扛了下來。
剛還鬧哄哄的包廂裡,香水味散去了,音樂聲停了,剩一大一小兩人對峙著。
“你這身板,”江許手指著徐夢,“接不了幾回客就扛不住了。”
徐夢低著頭,毫不留情地把江許的手打掉。
“行,你硬氣,就你硬氣!”江許把口中的煙拿下懟到徐夢唇間後就離開了。
徐夢被留在了ktv打雜,整日被呼來喚去,可她一日三餐都有著落了,只是她不能再上學了,學校音樂老師知道她的境況,來找過她幾次,都被拒之門外。
徐夢伺候最多的,就是ktv裡的公主,她們有些挺壞的,每日對她指手畫腳,有些不太壞,不會找她麻煩,稍微對她好一點的,就是那個領班,麗姐,三十多歲,她會讓徐夢去那些會給小費的客戶那露個臉,拿個幾十塊的小錢。
“小黑臉呢?”江許每次去ktv都要看一眼徐夢,要看一下那丫頭有沒有養得溫順點。
徐夢被叫到包廂,這次,她居然見到了自己的音樂老師喬鹿,而且她正被江許擁在懷裡。喬鹿看到徐夢,又是一番語重心長的勸告,說她天賦異稟,明擺著老天爺賞飯吃,不要放棄。
最後,不需要徐夢的意見,她就被安排回學校上課了。縣裡初中是可以住校的,徐夢被催促著收拾東西,待會跟著喬鹿一起回學校。
路上,徐夢跟喬鹿說,“老師,江許不是真的喜歡你的,你不要因為我跟他在一起。”
喬鹿解釋道,雖然一開始她是為了徐夢才找上江許的,但是在相處的過程中,她覺得是自己帶著偏見去看他了,他也只是個25歲的男生,因為年少不懂事犯了錯,現在他也是在靠自己努力賺錢生活罷了。
徐夢不再言語,她覺得喬鹿是一個抱有童話夢的公主。徐夢覺得喬鹿心裡的愛多到氾濫,她把自己當成了救世主,想方設法要拯救別人,也以為自己是所有故事裡的女主,最後肯定能得到完美的結局。
3
徐夢並不討厭上學,她討厭的是這個學校,這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學校。她在這裡遭受過的霸凌數不勝數,她厭惡回到這裡。
她重回學校的第一天,就收到了同學的“厚禮”,一抽屜的昆蟲屍體,椅子上是黏糊糊的黃色液體,她去一趟洗手間回來,桌面上的書本就被撕得粉碎。
以前,她沒有衣服換,沒有可以經常洗漱的條件,所以帶著臭氣,大家捉弄她,可現在,她有了新衣服,有了新書包,有了香香的沐浴露,可大家依舊折磨她,或許從一開始,他們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彰顯自己幼稚能力的物件。
每天放學,喬鹿就會帶著徐夢在音樂教室練習,每次見面她都是隻會例行公事般問一句:“你今天過得怎樣?”
徐夢都只回一句“挺好的。”
然後就開始了無休止的唱歌,喬鹿總是充滿激情,高亢昂揚,不可否認,她熱愛音樂,而徐夢就是她要塑造來體現自己價值的作品。
這天放學,喬鹿說休息一天,帶著徐夢買完菜去找江許一起吃晚飯。江許並不知道喬鹿會突然來訪,他開啟門時,衣衫不整,屋內還傳來了女人的嬌嗔。
徐夢默默退到花園裡,看著三個大人互相拉扯咒罵,最後以江許打了喬鹿一巴掌,喬鹿痛哭著離開結束。徐夢整了整書包,想要跟著喬鹿一起離開,卻被江許喊住。
“走什麼走,菜都買來了,給我做頓飯。”
那個女人也被江許趕走了。
徐夢抱著一堆食材走進廚房,直到江許洗完澡,她都還沒有開始做。
“你杵在這裡幹嘛,等我給你做?”
徐夢低著頭,不講話,手糾纏在一起,面板上有深淺不一的痕跡,是剛才擺弄那些陌生廚具劃到的。
“怎麼的,啞了?說話啊?”江許捏起徐夢的下巴,正要發火,卻發現她頭頂有一撮頭髮截斷了,“你這頭髮怎麼了,怎麼剪掉了,別人剪的?”
“我自己剪的。”
江許看著徐夢憋紅的臉,似是猜到了什麼,“別人往你頭上扔東西了?口香糖?”
“嗯。”
“你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欺負了?”問完江許就後悔了,她這情況不欺負她欺負誰,“行了,我知道了,明天別去上學了。”
江許把徐夢拉到一旁,“是不是不會用這些東西,我就教你一次,給我記好了。”
教完,他就把手機遞給徐夢,“不知道怎麼做的菜就百度。”
徐夢做飯期間,一直想著江許,悲慘太久了,稍微有人對自己好一點,就難以忘懷。而江許則以監工的名義坐在餐桌邊盯著徐夢看,這個小女孩,彷彿就是他小時候,習慣苦痛,卻又頑強地活著,這就是他一直無法正視她的原因。
見到徐夢,就會讓他想起過去的自己,那可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所以他總是在放任她不管與拉她一把之間徘徊著。
徐夢留在了江許家,做著保姆的工作。打掃清潔這棟兩層的小洋樓對她來說輕而易舉,每天最複雜的事就是跟江許一起吃飯。
徐夢營養不良,江許說見她就像見到乾癟的魷魚乾,看著就難受,每頓飯都讓她吃一堆,導致每次吃完飯後她都要回廁吐。
這天,江許如往常般回家吃飯,卻發現餐廳空無一人,那一剎,他以為徐夢逃跑了,但轉瞬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從一樓喊到二樓,在徐夢房間的廁所發現了倒在一堆汙穢裡的她。
送醫後,醫生診斷徐夢為急性腸胃炎。徐夢醒來後對醫生的問詢閉口不答,在江許的威懾下她才開了口,江許這才知道徐夢每天吃完都要吐。
“你吃不下為什麼不說啊,你這吃了吐不就浪費錢嗎?”醫生走後,江許扯過椅子坐在病床旁,大聲地呵斥道。其實他生氣的並不是錢,而是徐夢那扭捏窩囊的樣子,“你之前頂嘴的脾氣去哪了,問你話呢!”
徐夢挺直腰背,努力直視江許,回答道:“那些東西我以前沒吃過,覺得很好吃,就想著多吃點,而且,那是你夾給我的,你是第一個給我夾菜的人,我不能不吃。”
她怕她不吃,江許就不再給她夾菜了,哪怕每次撐得難受,她都期待著江許給她夾菜。
徐夢跟在江許身邊一段時間,長了不少肉,氣色也足了一點,抬頭挺胸時也有了少女的神情。江許抬手敲了一下徐夢的腦袋,想到小時候的自己,心裡酸了一下,但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苦肉計啊,行了,以後要是難受了記得說。”
江許嫌棄地拍了拍衣服,一臉厭惡地掃視了兩眼病房,“我最不喜歡來醫院了,還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你痛死算了。”
4
徐夢去讀了藝校,因為江許說他準備開個音樂餐吧,要找個駐唱的,聽過徐夢唱歌,感覺以後會是個搖錢樹,就投資一下她。
徐夢是插班進來的,但因為有江許疏通了關係,老師們對她也額外照顧。其他同學看她這麼受寵,也想著分點好處,對徐夢也極其友好。
藝校裡不止要學習唱歌,舞蹈各種基本功,文化課也不能落下,所以徐夢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都在拼命學習。
徐夢上學一陣子後,江許就以徐夢做菜難吃找了個保姆來,徐夢就此解放了,每天的任務只剩下學習。
剛開始時,旁人都以為江許虧本買了個醜小鴨,哪知道兩年過去,再見徐夢時,她竟被養成了白天鵝。流言在每家每戶蔓延,大家都說江許這是養了個童養媳呀。
這晚,江許深夜從外回來,發現徐夢房間燈還亮著,敲了兩下門都沒人應答,他開門進去,發現徐夢正趴桌子上睡著了。
他看著徐夢黑黑的腦袋,無奈而又寵溺地嘆了一口氣,“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啊。”
他本只想著給徐夢一個自由的機會,奈何最後給自己建了個牢籠,讓自己越陷越深。
徐夢勾起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為數不多的溫柔都彙集到了她身上,以至於讓他感覺自己在幫助徐夢時,實際上是在治癒幼年的自己。
江許抱起徐夢,手掌觸及到大腿後面一片溼黏,他攤開手掌,一手鮮紅。
他扶起徐夢的頭,只見她臉色慘白,滿臉冷汗。
去醫院的路上,他全身繃緊得厲害,徐夢就像一支折斷的玫瑰躺在他手上,直到醫生說徐夢只是來月經後他才緩過神來。
徐夢醒來後看到的便是一臉凶神惡煞的江許,“你自己經期來了都不注意一點的嗎?”
“啊?”徐夢懵了一秒後垂下頭,耳尖泛紅,“我不知道,我第一次來那個,我晚上只是覺得肚子有點痛趴下睡了會。”
徐夢知道自己以前營養跟不上,同學都來月經她還沒來也沒多注意,沒想到第一次來居然給江許撞見了。
江許撓了撓額頭,倒也沒想到徐夢居然16歲了才來月經。
回到家時,天已經微微亮了,江許替徐夢請了假,讓她多休息一天。
門口站著一個漂亮女人,徐夢錯愕地望了一眼江許,自從徐夢有一晚不小心撞見江許和一個舞女在客廳火熱之後,江許就沒帶過女人回來了。
“我不懂你們女人那些事,就找了個剛下夜班的過來教教你。”江許把兩人帶進屋後就尷尬地回房了,“我累了,先睡了。”
那漂亮女人把買的一些衛生巾和藥品拿出來,告訴徐夢痛了吃什麼,紅糖水怎麼煮之類的,但徐夢一直心不在焉,她突然打斷對方:“你現在是江許的,女朋友嗎?”說女朋友三個字時,徐夢停頓了一下。
漂亮女人笑著搖了搖頭,又說了一些叮囑的話就走了。
徐夢提著東西回房,在江許門口站定了三秒。在兩人的相處中,她感受到江許對她的關心,那無關愛,只是一種虛浮於過去的寄託,而她對江許,一種愈來愈強烈的佔有慾在滋生。
在江許過完29歲生日後兩個月,徐夢也滿18歲了。而在生日會上,兩人鬧僵了,原因是徐夢拒絕了國外頂級音樂院校的錄取,報名參加了一檔選秀節目。
徐夢堅決地表示:“我不想繼續讀了,我拒絕你的安排。”她想要獨立,想要賺錢,想要不再依靠江許。孤身一人時,她以為自己能扛起整個世界,可江許的存在,讓她斷了翼,褪了刺,可她也想成為江許的依靠。
“你去選秀能不能選上先不說,光是娛樂圈那些潛規則你受不受得了?你們這些新人花期很短的,以後想......”
“你在逼我。”徐夢打斷江許的說話。
“我只是在跟你講道理,你現在可能只是被那些明星光鮮亮麗的外表欺騙了。”
徐夢抿著嘴不再說話,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江許,江許憋著氣也沉默下來。
氣氛緩和一會後,徐夢說:“我當初根本就不想學音樂,不想學表演,我討厭站在大眾面前,是你讓我學的,現在,我想自己選擇一次,可以嗎?”
江許驚訝得呆滯住了,“我以為你是喜歡的,當初我看到你自己對著鏡子模仿電視裡的人......而且喬露也說你唱歌很有天賦。”正因如此,他才送徐夢讀藝校的。
“我那是學著她們,怎麼表現得開朗熱情一點,我想做個正常人,能融入集體的普通人。”徐夢很羨慕生活中那些積極樂觀的女生,她就想透過模仿來讓自己變得能讓人喜歡。
以往的意見不合,都會以徐夢的妥協告終,但這次兩人各不相讓。
5
賭場地下室,一男一女滿身瘡痍地被反捆在椅子上。男的是一直深受江許信任的手下,女的是整容後的喬露。近段時間,江許的賭場、ktv、酒店接二連三被查封,徹查之後,他發現是喬露為了報復他,改頭換面後與他的手下勾搭一起,從中竊取私密資訊,為警方提供材料。
江許是笑著走出地下室的,現今的他,看起來依舊那麼玩世不恭,毫無顧忌,痞痞的樣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軟肋了,他要給自己留後路,他能與世界為敵,可那個女孩不能與他為營。
江許喝得微醺回到家,看到徐夢穿著睡裙窩在沙發上,像是被驚醒,睡眼朦朧地看著他。女大十八變,徐夢雖沒長得凹凸有致,但也亭亭玉立,清冷的容顏與淡雅的氣質相得益彰,倒也是另一番魅惑。
兩人還在冷戰,江許越過客廳,徑直往樓上走,徐夢緊跟在他後面,猛地從後環上江許的腰,臉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聽著他胸膛裡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空氣在燃燒,烘熱了兩人的身體。
如果徐夢只是一個女人,江許會二話不說將她壓在身下,可徐夢不是,她給江許帶來的是超越身體的滿足,她是江許殘缺的精神世界裡的撫慰。
江許想扒開徐夢,可徐夢雙手愈發用力收緊,她知道,江許讓她出國,是想和她劃清界限,不讓她被他的事情糾纏。
跟在江許身邊的這些日子裡,徐夢知道了許多江許不為人知的秘密。
江許有一次身負重傷,迷糊中告訴徐夢,當年他殺的那個人,不是上門討債的高利貸,而是他媽媽的情夫。
江許從不睡床,他只有在浴缸裡才能睡著,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江許有很嚴重的PTSD,他害怕見到拿著布袋的中年男人,有一次他見到撿垃圾的流浪漢後,三天滴水不沾,閉門不出。
徐夢受過的教育告訴她,公民不能違背法律與世俗的正義,但她經歷過的人生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她,弱肉強食。
江許重重地拍了兩下徐夢手背,“男女授受不親你老師沒教過啊?鬆手!”
18歲的我看上奔三大叔,一番追求卻被拒“男女授受不親”
江許愣了愣,扯開徐夢,不看她一眼,回到了房間。
進入集訓後的徐夢,也正式暴露了大眾視線中,她憑著高冷的氣質與高超的歌唱能力圈了一波粉,但是在各家資本的強勢攻勢下,她的排位始終在出道邊緣徘徊。
這兩個月來,江許從未主動聯絡過她,每次她打電話回去,江許都只是敷衍兩句就掛了,影片更是一次不接。
半決賽那夜,徐夢靠著粉絲打投,一躍進了前三,那突然暴漲的票數,除了江許,她想不到還有誰能給她砸那麼多錢。
錄製結束,大家準備回宿舍,宿管姐姐悄悄把徐夢帶了出去,她也接到了江許的電話,說要見一面。
酒店裡,江許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可是哪怕他衣著整潔,扯著笑容,都掩蓋不住他的消瘦。
江許把徐夢拉到身前,扯著她上衣的衣角,想要把她裸露的腰部蓋上,“我不是不給你穿那些性感的衣服,你不知道你自己容易痛經嗎,你這肚子都光著,你不痛誰痛。”
“嗯,”徐夢輕輕應了聲,帶著哭腔,“以後不穿了。”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江許伸手摸了摸徐夢的臉,她的妝容是暗黑風的,可那含淚的眼睛是那麼楚楚可憐,“接下來,我要一直配合調查,你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聯絡不上我了。”
“嗯。”徐夢頭越垂越低。
“低著頭幹嘛?我來就是想看看你,你都不知道我開車來這要多久。”江許被限制消費了,他是一路開車來的。“別人犯事了都是求神拜佛,我不一樣,我犯事了就給你買點好的,你就是給我積福的。”
徐夢摟著江許脖子,一下跨坐在他大腿上,就在想親上去時被江許躲開了。
江許握著她的後頸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我不乾淨,別髒著你了。“
“我也髒,”徐夢悶聲在江許耳邊說,“其實,我媽媽是被我......”
“噓!別說,”江許拍了拍徐夢腦袋,“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都不要再提了,不管任何人,答應我,什麼都不要說。”
“好。”
江許太累了,不知不覺地在徐夢懷裡睡著了,徐夢湊近他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想當初,她一見到江許就害怕,生怕他讓自己去賣身,沒想到最後是他,護自己到現在。
徐夢在床上醒來後,已經不見江許的身影了。
6
節目組藉著熱度,一番操作後,徐夢美強慘的人設一夜立住。決賽夜,徐夢在高票數下,斷層出道,只是別人都在慶祝時,她的家屬席空無一人。
江許徹底斷聯了。
比賽結束,大家有一週自由活動的時間,接下來就是各種商演活動。徐夢收拾好行李,準備飛回去。去機場的路上,收音機裡主持人讀出了一則簡訊:南城金碧KTV負責人江某因涉嫌販賣槍支,走私販毒被緊急逮捕,但因其暴力拒捕,被警方當場擊斃......
“司,司機,”徐夢手摸著胸口,張了張嘴,“回,回頭,不去機場了。”
南城誰人不知道江許和徐夢的關係,可是從江許被調查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去找徐夢麻煩,徐夢知道,其中,江許一定花了天大的力氣,她不能回去,不能惹出任何麻煩。
一個月後的粉絲見面會上,徐夢見到了一個熟人,那個一直照顧她生活的保姆,那一眼,徐夢就紅了眼眶。
保姆亦含著淚,笑著朝她搖了搖頭,她把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遞給徐夢,叮囑她回去再拆,兩人最後以藝人和粉絲的關係擁抱了好久。
晚上,徐夢躲在酒店房間,將盒子拆開,裡面除了兩張銀行卡,什麼都沒有,江許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給她......
一年後,徐夢個人solo出道,她從法院拍賣回當初的房子,江許住過的房間,她封了起來。
後來,徐夢越來越紅,關於她的傳言也越來越多。有人說她身體好像出現了問題,狗仔經常拍到她出入醫院。有人說徐夢隱婚懷孕了,不然怎麼可能半年都沒出來活動了......
終於有一天,徐夢被發現死於家中,在那間禁止入內、擺滿法陣的房間裡,她燒炭自殺了,沒留下隻言片語。(原標題:《救贖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