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那時候的婚姻哪來的那麼多的隨心所欲。每每談起此事,她的語氣中,總是帶著一種歷盡歲月的滄桑。
1994年的冬天,長得花一般的媽媽坐著一輛由外公臨時找來的破舊拉煤車,穿著一身大紅衣服,頂著刺骨的寒風,嫁給了一貧如洗的爸爸。爆竹聲噼裡啪啦,壓蓋住周圍的歡聲笑語。車子緩緩停下,媽媽心不甘情不願,把手放在了煤車旁邊穿的破破爛爛,卻笑得像個二傻子的爸爸手裡,這一年她22歲。
她是不願意的!她梗著脖子就是不肯嫁,但外婆逼著她,丟給她兩個選擇,要麼嫁,要麼別認她這個媽!年輕的媽媽慌了神,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一邊躲閃她眼神的外公身上。外公再也不能坐視不顧,硬著頭皮勸外婆:“要不,算了吧。”卻被強勢的外婆一瞪眼,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迫於無奈,媽媽點了點頭。但她卻實在是看不上爸爸。
“誰看得上他?邋里邋遢,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又不會說話,我才看不上他。”說這話時媽媽是笑呵呵的,但我對此卻半信半疑。
見我不信她,媽媽轉身進屋,不一會兒走出來甩給我一張老照片,照片裡的少女嬌俏可愛,和眼前垂垂老矣的媽媽有天壤之別。
“當年追我的人可多哩,比你爸長得好。有錢的一大把,偏偏你外婆看上了你爸,誰知道圖個什麼。”媽媽不解地搖頭。
媽媽說,爸爸是在她20歲的時候來的,他當時穿著一件袖口劃破的襯衫,和一條不合身的黑褲子,推著一輛破腳踏車,被一個親戚領進來。媽媽一見著這樣的爸爸,登時心生反感,可外婆一聽是孃家那邊來的小夥子,即刻笑逐顏開,忙不迭地往屋裡請。
之後爸爸便成了外婆家的常客,可是媽媽看不上他,既不和他說話也不搭理她,當時的爸爸也是個愣頭青,見媽媽對他愛答不理的也不氣餒,就默默跟著,傻站著。媽媽去哪他去哪,就是媽媽和姐妹逛街他也緊跟在身後,總是搶著給媽媽買單,卻連一句討媽媽歡心的話也說不出來。媽媽答謝他,他也只會撓著頭傻笑著說句:“哎,這算啥呀。”
無趣又呆板,媽媽對他失望至極!
可外婆總不鬆口,眼見著聘禮都拿來了,媽媽再也坐不住,在某天外婆不在家的時候悄悄拿上聘禮,偷摸著走去了爸爸家,二話不說,把聘禮送了回去。她心裡頓時鬆了口氣,為自己這頭一次大膽行為感到開心,天真地以為這事就此作罷,可結果一回去便被大發雷霆的外婆痛罵了一番。
她們大吵了一架,但結局還是沒有變化。最終在媽媽的哭聲中,聘禮又被送了回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臉茫然的爸爸,他更加小心翼翼地站在媽媽身邊,手足無措,支支吾吾,又講不出安慰人的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嫁啊。”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在我看來十分荒唐,我十分不能理解。
“你以為當年是現在,可以自己選?”媽媽搖頭,“你外婆當家,她要我嫁,我不嫁行嗎!”
“所以你不喜歡爸爸,對嗎。”我心裡篤定,可媽媽卻笑而不語,低頭打理著剛買來的魚。
這次的談天不了了之,卻給我留下了一道抹不去陰霾,原來,自己的父母並沒有愛。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麼認為,直到一天一個長輩問起:“你覺得你爸更喜歡你媽還是你媽更喜歡你爸?”
我回答不上來。而長輩卻微微一笑道:“我覺得是你媽,你看看你媽,每次看到你爸總是笑呵呵的。”聽了這話,我心裡陰霾有了幾分明朗。
其實媽媽說的並不完整。
她嫁過來後脾氣並不好,對爸爸總沒有好臉色。而爸爸也知道媽媽看不上他,所以對於媽媽毫無緣由的脾氣,總是默默地承受,在她罵得口乾舌燥時還會滿臉堆笑給她遞上一杯水,哪怕換來的是媽媽不屑一顧的白眼。他對媽媽,總是帶著一種虧欠。
年輕時爸爸家裡條件很不好,媽媽只得出遠門工作。每次媽媽出門,爸爸都會送她,儘管那會交通不便,但不論颳風下雨,他也會去送,不親眼看著媽媽上了車,他總是不放心。
儘管婚後生活清貧,可爸爸卻想方設法地討媽媽歡心。媽媽喜歡花,他就默默在家門口開墾出一片花地,種上她喜歡的花草;大冬天去澡堂裡洗澡冷,他怕凍著媽媽,偷偷攢錢給她裝上了熱水器;他哪怕自己穿得破破爛爛,卻總是拿著不多的工資大方地讓媽媽去買衣服。
他對媽媽的關愛體現在生活的不經意裡,他愛媽媽,連帶著媽媽身邊的所有親人。
連媽媽自己也說,對於孃家的事啊,爸爸比她還上心,他們本來就沒多少錢,可是隻要外婆家有急事,就連媽媽都還要考慮時,他總是想都不想的就答應,連夜都要把錢送去。他對媽媽說,因為這是把她養大的家人!
也是這句話,讓媽媽覺得,這輩子沒嫁錯人。
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啊,從未說過悅耳的情話,卻一生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著媽媽。
或許一開始媽媽是真的不喜歡爸爸,可是在這些長年累月不經意的關懷中,那份不喜可能早就成了喜歡。
提起爸爸,媽媽總是笑呵呵的數落他的不足,但記憶中,他們卻從未爭吵過。媽媽說她不喜歡爸爸,可她卻記得爸爸所有的喜好,會在飯前準備好酒,會做爸爸愛吃的魚,會在爸爸醉酒後細心地照顧他。
他們之間從沒有轟轟烈烈,一直都是細水長流,或許開始不是你情我願,但幸好結局是相攜白首。
這是媽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