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禍

臘月初五，北方小鎮室外氣溫零下34度。劉大生嘴裡叼著7元的軟盒紅塔山正用疲憊的雙腿交替的踩著離合、剎車，已是凌晨，他本打算拉完這名酣醉的客人就回家睡覺。

突然，對面車射出一道強烈的遠光，劉大生本能的閉了一下眼，帶了一腳剎車，輪胎與冰面沒有了摩擦力，瞬間轉了三圈，栽進了路旁的深溝裡。

劉大生享年62歲，名下無任何東西，只留下身體不好的老伴和7萬的外債。

車禍現場

二 少年

他的一生可謂平淡至極，然而，幸福的人生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卻萬千不同，這還得從他年少時說起。

初中時的劉大生，家庭生活雖不富足，但相比一般的家庭，卻也富富有餘。他的父親開著一家包子鋪，每天客人卻也絡繹不絕。

他有兩個缺點，就是極度的吝嗇和愛佔小便宜。上學的時候家裡總是給他帶幾個帶肥肉星的包子留作午飯。當時的年代，同學的午飯不是大碴子就是大餅子，哪能見得肉。一到中午放學開飯的時候，這劉大生也不避諱，總是當著同學的面大口的吃著包子，其他孩子看到即饞又尷尬，看著他嚼著手裡的乾糧。3年間，沒有任何人吃過他一口包子，就算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如此，後來我問他的這個朋友孟慶飛，他這麼摳你還為什麼能跟他交朋友？已是人到中年的孟叔語重心長的說，當時我倆家前後院啊，他是學校裡少有的大胖子，我又瘦又小，跟著他不是能讓他照著我點嗎？我試著去回味當時骨瘦如柴的孟叔的處境，唏噓不已。

16歲初中畢業的劉大生和很多平庸的孩子一樣沒有考上高中。在家整天無所事事，父親讓他去當了三年的兵。因在部隊是汽車兵，轉業回來分配到市農機車隊工作。春天往農村拉種子，秋天拉拉煤炭。每當車開出城外，他便把車裡的種子袋逐個捅兩個小洞，一路顛簸，總能掉出一些種子，這一個來回就能攢上一茶缸的種子。回家就偷偷的藏起來，留著自己偷偷的悶大米飯吃，連他的爸媽都沒聞到過啥味。八十年代沒有幾個體重超過200斤的，劉大生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劉大生吃的包子和同學們吃的大餅子

三 婚姻

轉眼，二十幾歲的劉大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親鄰看著他身寬體胖各個給他介紹物件，但他從來不去相親，老母親心疼偷偷問他：生子啊，因為點啥啊？你看，後院老趙家那大小子跟你同歲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你是不有啥病啊？你要有病媽就領你去省城治，媽生你就晚，眼看媽就60了，你還是獨生子，再過幾年怕是媽都看不到孫子了。說著，老母親淚眼婆娑了。

劉大生心疼媽媽，說道：“媽，我有得意的人了，沒好意思跟人家說呢”。

老太太聽了立馬轉悲為喜，“誰啊？幹啥的啊？哪家的？媽找人給你說媒去。”

“媽，不到時候呢，我還不知道她合不合適我，我的考驗考驗她再說，我上班了。”留下老太太在家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劉大生相中的是副食三商店賣肉的售貨員王英，王英似乎也對他有些許好感，偶爾他去買肉總能給他點血脖子肉或是邊角料。一來二去兩人便相識了。

半晚時分，劉大生約王英去公園散步，兩人相談甚歡，臨走的時候，他問了王英一句話：“咱倆事如果要成了，咱們吃肉是不不用花錢了？”

王英即害羞又狐疑的問：“那我還能天天偷啊！”

劉大生道“你個虎娘們，誰讓你偷，我教你啊，我給你買個套袖，每天你偷摸割點碎肉放套袖裡沒人知道。”王英看著虎背熊腰的大生子默許了。

早年的國營豬肉副食店

四 慣女

結了婚第二年王英便懷了孕，生了一胎女嬰，劉大生如心頭肉般喜愛，給女兒取名劉美辰。一歲便天天給孩子在粥裡放肉末，直到7歲孩子已經接近90斤的體重。

由於對女兒的百般嬌寵，導致了劉美辰任性妄為的性格，在幼兒園裡中午吃完了自己的飯還要搶其他孩子的，王英被找了幾回，到了家中對劉大生訴苦說你勸勸孩子這樣不行，劉大生還沾沾自喜，悠然自得，“我老姑娘就是隨我，到哪不吃虧。”

漸漸的劉美辰大了，手機每年都要換最新款的，衣服都要穿名牌的，人到中年的劉大生第一次感覺到生活壓力的逼近，憑著他與王英上班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積蓄也被女兒揮霍的所剩無幾，但他這種連對自己老婆都捨不得花錢的鐵公雞對女兒的奉獻真是無怨無悔。

女兒成年的模樣

五 嫁女

劉大生想著這樣不是辦法，王英下崗多年在商城裡打掃衛生，自己工作也早已買斷在家開著計程車，心想著把女兒趕緊嫁出去就能懂事一些，也許有了家就不會這麼肆意揮霍了。便讓身邊的人試著給女兒尋覓一家人。可劉美辰遺傳了母親的身高卻偏偏長了生子的體格，一米五十多的身材卻140多斤，看一個黃一個。而美辰卻不自量力的說：“爸啊，介紹這些都什麼玩意啊，人不精神，家庭都不行啊。”劉大生聽了心裡暗暗發涼，這可如何是好。

好巧不巧，王英遇到當年上班時候送豬肉的老張頭，閒聊幾句得知老張頭的兒子也沒處物件，在政府車隊開小車，王英一聽工作體面，家庭也知根知底，便約莫個時間兩個孩子見見面。

老張頭家的張小子也是個地缸，黝黑大臉，好在人比較圓滑。偷偷開著單位別克車接了劉美辰下班，美辰在同事面前感覺倍有面子，也是王八看綠豆了，兩人慢慢處上了。

到了談結婚的時候，按照城裡結婚慣例男方買房，女方買車，劉大生心裡感覺有了出頭之日，攥著手裡5萬塊錢，心想著在跟幾個老哥們湊個5萬夠買臺寶來的了。於是先把這個想法跟女兒說了，美辰聽到大生子說出寶來兩個字，登時怒火中燒，把新買兩個月的蘋果8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爸，你就這麼對我？你還是我爸嗎？你看看人家都開啥車，不是霸道就是奧迪，你讓我開破寶來，行，爸，這婚我也不接了，我沒臉結婚，以後別管我叫姑娘！”說完，劉美辰重重的摔門而出。留下劉大生與王英在家，欲哭無淚。

一夜沒睡的劉大生，清早起來跟王英說了句話：“白天有時間找個中介把房子賣了吧。”

“買他咱倆住哪啊？”

“不賣能咋辦？你能借到啊？”鬱鬱寡歡的生子走出門開出租去了。

本來定的還有倆個月就到婚期了，著急給女兒買車的生子把原本能賣25萬的房子低價21萬賣了，給女兒首付賣了臺奧迪A6，剩下的貸款自己每月還5千。美辰看到車跑過來摟著劉大生的脖子狠狠的親了一口，“還得我親爹！”劉大生往後一踉蹌，壯實的女兒絲毫感覺不到父親已漸漸消瘦，生活的壓力早已把當年強壯的劉大生變成了老劉。

大生想買的寶來、女婿開的別克、女兒想買的奧迪

六 喝酒

老劉老了，和老伴王英在郊區租了個平房，每年1000塊，確實便宜，冬天要自己生爐子，從小几乎就住樓房的老劉因為冬天要去室外上廁所，得了嚴重的痔瘡，捨不得治，想想沒還的貸款，自己一個月開出租能掙4000塊錢，老伴王英能掙2000塊，還了貸款所剩無幾，咬咬牙，堅持幾年就過去了。

姑娘結完婚回門，照例要在家吃一頓，王英請了假，在家做了八個菜，買了瓶二鍋頭，一箱啤酒，劉美辰開著欣欣愛的奧迪A6和張小子回來了。新姑爺要向老丈人敬酒，張小子第一回和岳父喝酒，看著老丈人魁梧的身材，耍起了滑頭，想把大生子喝好。於是舉起一杯白酒跟老劉碰了下杯。

“爸，這回咱們一家人了，咱倆喝一個，我幹了。”血氣方剛的女婿2兩半的杯一飲而盡。

老劉整了句：“小張啊，我喝不了白酒，一輩子沒喝過白酒，爸喝啤酒陪你。”

姑娘一聽話不樂意了：“爸，你瞧不起誰啊，我物件都幹了，你就不能陪一下啊。”

望著美辰微怒的表情，劉大生尷尬的苦笑了一下，舉起了杯喝了三口嗆兩口，最後勉強喝完了。

女婿又給生子倒滿了一杯自己也倒上，“來，爸，咱倆再喝一個。”說著又清了一杯，笑嘻嘻說“爸，一直聽美辰說你挺能喝，咱倆今天就好好喝一下。”

王英看到立馬打圓場：“你看你倆，別讓你爸喝了，你爸這些年也沒喝過白酒，就能整點啤的，先吃點菜。”

老劉一直在喝水，為了順著剛才的白酒，咳嗦的兩聲說：“我真喝不了白酒了，我喝啤的吧。”

旁邊的美辰聽到立馬翻臉了：“爸，今天我領物件第一次來咱家，你咋這麼能裝呢？跟你那幫老哥們就往死灌，跟我物件就不喝，差啥啊？這飯我看沒法吃了。”說話把筷子重重的甩在桌上。

劉大生此時此刻臉部變得僵硬，從未和女兒發過脾氣的他，狠狠站起來一把把桌子掀翻了，對著女兒、女婿嘶吼：“不吃滾，我他媽這輩子沒喝過白酒！”

劉美辰見狀也氣從心來，把散落在地下的碎盤子、碗踢的到處都是，“死老頭子，你從小到大都沒敢對我這樣，以後別叫姑娘，我不認識你！”說完拉著物件摔門而出。

留下的只有老兩口和屋裡的一片狼藉。

家裡一片狼藉

七 念女

因為這件事，父女倆幾個月沒有來往，從親家處聽到女兒懷孕的訊息，想了又想劉大生還是拿起來電話給女兒打了過去：“老姑娘啊，幹啥呢？”

“死老頭子，給我打電話幹啥？”

“沒啥事，問問你幹啥呢？缺不缺錢，沒有爸給你發點。”

“想發你就發，我打麻將呢，沒事不說了。”

“喂？。。”

八 尾聲

劉大生到死那天，手機的桌布依舊是女兒的照片，劉美辰開著奧迪辦完父親的葬禮把親朋好友隨的禮金全都拿走了。

這真是：

子女生來本天真，

奈何父母慣又尊。

黃泉路上回首望，

悔不當年把鞭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