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癒。”

01

歡樂大舞臺是C市鼎鼎有名的一家民營劇場，平時省內一些比較知名的藝術團體常在這裡演出。但每到年底，它就成了炙手可熱的寶地，因為市裡的幾家大型民辦幼兒園都想爭取在這裡舉辦年會。一來，這裡的舞臺足夠大、觀眾席位足夠多，能夠容納近千名家長和幼兒一同觀看演出；二來，如此高大上的會場足以彰顯幼兒園的硬實力，對於民辦幼兒園來說，招生是園所生存的命脈，招生的途徑雖然有很多，但讓家長在朋友圈“炫娃”有面子、同時把幼兒園的實力傳播出去，無疑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虛榮心是人類普遍的劣根性，這一點毋庸置疑。天使之家國際幼兒園搶到了今年12月30日的最熱會場檔期，園所實力不容小覷。

韓朵是這家實力實厚的幼兒園南城分園中班的班主任老師，此刻，他正在忙碌地帶著孩子們在後臺換演出服裝，還有兩個節目就輪到她們班級表演了。韓朵與配班老師和保育員一起將孩子們的演出服換好，趕緊把自己的表演服裝也換上。她將換下來的園服捲起來放在角落裡，帶著孩子們排好隊形等待上場。幾分鐘以後，她聽到前臺主持人報幕，輪到她們班級上場了，韓朵帶著孩子們，歡快地向舞臺中央走去。

一個節目表演完，只有五分鐘左右的時間，韓朵給孩子們換下表演服，自己也開始脫下表演服換上園服。她下意識地從園服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這一眼，讓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26個未接來電，全是嫂子田佳惠打來的。家裡出什麼事了嗎，嫂子居然在幾分鐘的時間裡打來二十多個電話？韓朵心一緊，趕緊交代配班老師照看孩子，自己走出後臺大門給嫂子回電話。

“朵兒，你回來一趟吧，你哥進醫院了……”電話那頭，嫂子帶著哭腔。

02

“我哥怎麼了？嚴重嗎？”

電話那邊靜默了幾秒，之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朵兒，沒事，你別害怕。我是你文遠哥，你哥就是頭疼，我們已經送他到醫院了，醫生正在檢查，但你還是回來一趟吧，坐我朋友的車，他家就在市裡，我已經讓他去接你了，你把你現在的定位發過來。”電話那邊，鄰居文遠哥拿過田佳惠手裡的電話，有條不紊地說。

放下電話，韓朵趕緊去找執行園長賈園長請假。聽韓朵說她的哥哥只是頭疼進醫院檢查，賈園長臉色難看：“這邊都忙成什麼樣了，你請假要走？孩子怎麼辦？家長怎麼辦？年會後面還有教師表彰的環節，你是今年咱們的獲獎教師代表，是要上臺講話的，這個時候你走了，我在範總面前怎麼替你解釋？”

範總是天使國際幼兒園的投資人，由於天使集團下屬有六家連鎖幼兒園，所以平時沒有大事，範總很少在南城分園露面，園裡一應事宜皆交給執行園長、教學園長和保育園長等幾位高層管理人員去處理。但像今天這樣的集團年會，範總是必定參加的，這是集團所有幼兒園一年工作的成果展現，年會上還安排了表彰環節，給予老師職業成就感的同時，也為各分園或集團選拔儲備幹部。今年，南城分園需要從各位班主任老師裡挑一位比較優秀的提升為教學主任，賈園長心目最理想的候選人就是韓朵。韓朵年輕漂亮、活潑可愛，但卻完全沒有90後女孩身上普遍的嬌氣與矯情，工作任勞任怨，又多才多藝，唱歌、跳舞、畫畫等這些幼師基本技能，樣樣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韓朵情商高又有靈性，見人三分笑，孩子、家長都很喜歡她，工作中也從沒與任何同事發生過矛盾衝突。要說缺點嘛，也不是沒有，主要就是年紀小了點，剛剛21歲，到幼兒園工作只有三年，資歷尚淺，不過這也正是賈園長滿意的地方，園裡也有幾個三十歲左右的優秀人選，但那幾個人為人處世都透露著心機，怕是不太好駕馭；更重要的是，韓朵連續三年在市裡的教師技能比賽中奪得桂冠，提拔她，應該足以服眾。

此刻，她一邊用犀利的語言責問韓朵，一邊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向韓朵。韓朵怎能不心領神會？但她心底的不安與恐懼依然佔了上風，如果哥哥的情況不是特別嚴重，嫂子怎麼會如此急促地給她打了二十幾個電話？文遠哥怎麼會連車都幫她安排好了讓她馬上回家？

“賈園長，我……”韓朵正欲解釋。

“賈園長，你就讓韓朵回去吧，後面的事情，我可以替她。”大班班主任顧暢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二人身邊，“韓朵，快把你的講話稿給我。”

韓朵像見了救星一樣，趕緊從園服口袋裡掏出講話稿，交到顧暢手上，心裡對她感激不已。平日裡，韓朵跟顧暢最親近了，這不僅是因為顧暢也很優秀，有很多讓韓朵欣賞的地方；更是因為顧暢就像個大姐姐一樣愛護自己，她比韓朵年長7歲，每當丈夫上夜班的時候，她便邀韓朵去她家裡做伴，二人就像閨蜜一樣相處。

顧暢來替韓朵解圍，賈園長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叮囑韓朵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之後報個平安。

得到了賈園長的請假許可，韓朵趕緊去跟配班老師和保育阿姨交代後面的事情，囑咐她們千萬照顧好孩子和家長，年會結束後整理好孩子們的演出服，如果有什麼問題先找顧暢幫忙解決，等等。

03

大約半個小時後，韓朵接到了司機的電話，趕緊走出劇場上了車。司機是一位年紀約三十五六歲、身材微胖的大哥，模樣忠厚老實，韓朵卻沒見過。

上車後，韓朵趕緊給嫂子打電話：“嫂子，我上車了。我哥現在怎麼樣了？”

電話那邊依然是文遠哥的聲音：“朵兒，你把電話給我朋友。”

韓朵趕緊把手機遞給司機接聽。只聽司機說了一個“好”字，就把手機遞了回來。

“朵兒，你哥的情況稍稍有點嚴重，我們剛辦完轉院手續，正在去市醫院的路上，一會你跟司機直接去市醫院。”

“文遠哥，你快告訴我，我哥得了什麼病？”韓朵帶著哭腔問道。

“腦出血。”

短短三個字，韓朵五雷轟頂，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市醫院距離歡樂大舞臺劇場並不遠，十幾分鍾就到了。韓朵下車後來到醫院大廳裡等待，她內心焦急萬分，可是當她再給嫂子打電話的時候，那邊卻一直佔線。

“朵兒，”依然是文遠哥的聲音，“你聽哥說，現在讓司機帶你往家走……”

“不！你們快把我哥帶到市醫院來，我有錢……”韓朵不願相信最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朵兒，你得冷靜一點。聽話啊，回家來吧。”

韓朵又重新坐回了文遠哥朋友的車，路上，天漸漸黑了下來，韓朵沒有再給嫂子打電話，她就這麼靜靜地坐在車後座上看向窗外，一言不發。司機幾次通過後視鏡望向韓朵，都發現她像一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韓朵的思緒，與悲傷一併逆流而上……

04

六年前，韓朵還是一個15歲的小姑娘，剛剛上初三，也是這樣一個天剛將黑的傍晚，親戚來學校接她，帶她走進了醫院，然後她就看到了母親和哥哥伏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病床上的白被單刺得她眼睛生疼。在那一刻，她就知道，最寵愛她的父親離她而去，她幸福的童年時光就結束了。

父親送到醫院的時候，是因為交通事故入院的，後來在屍檢的時候大家才知道，父親是在駕車的過程中突發心梗導致車輛失控衝下路邊的深溝，車上三位乘客一位重傷兩位輕傷。父親常年在農村和市裡往返開跑線車，出事後，韓朵才知道父親這種行為叫做“非法營運”，保險公司拒絕理賠。處理完父親的後事，盡最大努力賠償了傷者家屬後，母親和哥哥背上了鉅額債務，幸虧嫂子性格溫柔賢惠，沒有棄哥哥而去，這個家才沒有散。從此，她們一家人各自努力，齊心協力償還債務：韓朵放棄了考重點高中的夢想，不顧老師的勸阻報了幼師學校，為的就是早些畢業上班，緩解家裡的經濟困難；哥哥和嫂子來到城裡，在C市棚戶區租了一所小平房，白天打工，晚上在夜市擺攤賺錢；心靈手巧的母親，在村裡陪著小孫女韓田田上學，農忙的時候種地，農閒的時候就做一些手工活給哥哥嫂子拿到夜市上帶著賣，有時候韓田田寫完作業也能幫奶奶一起做一些，一家人的日子雖然辛苦，但隨著債務的一點點減少，過得也奔頭十足。三年後，韓朵從幼師學校畢業，順利地簽約了C市規模最大的幼兒園，每月拿出工資的一大部分幫家裡還債。經濟狀況稍有緩解之後，哥哥和嫂子便籌了一些錢回到農村養豬，日子真正一天比一天好過起來。尤其是今年，侄女韓田田考上了自己一直嚮往的重點高中，讓家人著實歡喜，眼看著苦日子就要出頭了，哥哥怎麼會……

一路上，往事一幕幕在韓朵腦子裡閃過，全是童年時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哥哥比韓朵大17歲，韓朵出生的時候哥哥都已經上高中了，父母年近不惑喜得愛女，當然是處處寵愛；哥哥對這個“小不點兒”妹妹更是愛護有加，每次放假回家都給自己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聽村裡人說，哥哥在高考之前跟嫂子談戀愛耽誤了學習，沒有考上好大學，才不再念書，回村跟嫂子結了婚。在韓朵幼年的記憶中，覺得哥哥和嫂子從來不吵架，有什麼事都一起商量，對爸爸媽媽也很孝順；當韓朵上小學的時候，家裡添了個可愛的侄女韓田田……

司機在後視鏡裡看著眼神呆滯的韓朵，勸說道：“小妹妹，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

這句話，韓朵居然沒有聽到。

車子在家門前停下了，韓朵走下車，院子裡站了好多人，村裡的親戚朋友都來了，一輛救護車停在院門口，嫂子被兩名醫護人員攙扶著正從車上下來，韓朵這才哭喊著“哥……”向救護跑去，卻被許文遠拉住了。

“你放開我，讓我看看我哥！”韓朵極力掙脫。

“朵兒，聽話，現在還不是看人的時候，先讓醫生處理。”

院子裡那些親朋好友們湧上來，有人上前攙扶田佳惠，有人過來拉韓朵。

韓朵不再掙扎，乖乖地被眾人攙著進了屋。她知道，當年父親去世的那一刻，她只是失去了童年；但從這一刻起，她的天，真的塌了！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