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收到林昊給我發來的照片時，我正在酒店的超大浴缸裡泡氫水浴。本來就有些緊張的神經被刺激得一激靈，我一下滑入浴缸底部，慌忙中，居然還喝了口泡澡水。

饒是這樣，我還能舉著右手，沒讓手中的手機隨我一起落入水中。剛看到的那張照片是我和姚慕辰唯一的一張合影，要是毀掉了，我還真有點捨不得。

趴在浴缸邊緣，我再次細看，這角度正好拍到了姚慕辰的大半張正臉和我微側的後腦勺，那緊扣的十指，不用解釋也應該明白了吧。

這張照片來得正是時候。

可我和姚慕辰也是中午才到的，不過在酒店附近隨便逛了下，就被林昊拍到了這張照片，他難道在跟蹤我？

我看向緊閉著的浴室門，姚慕辰在外面睡覺，不知他看到這張照片是什麼表情，我有些好奇了。

02

我叫文慧，是個孤兒，2歲的時候，媽媽生病去世。爸爸“又當爹又當媽”地把我拉扯到5歲。結果一場意外，他扔下我去和媽媽團聚了。

我們才搬到這個地方不過一年，身邊也沒有相熟的人。就這樣，我被送到了福利院。

5歲的我已經記事了，那天如果不是我吵著要去河邊釣魚，爸爸也不會出事。我將自己封閉，在福利院沒有朋友，每天獨來獨往，拒絕好心人的領養。

成為一名醫生是我從小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我把時間都用在學習上面。可惜，我天資愚鈍，最後學了護理專業，成了一名護士。

林昊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經常到福利院做義工。院長媽媽有時候讓我做一些接待、輔助之類的事，久而久之我們成了朋友。

03

同事要給我介紹男朋友，說對方是大學老師，長得玉樹臨風、儒雅博學，比我大兩歲，和我簡直是“天作之合”。我眼冒紅星，感激涕零，然後拒絕了她。

我已經有姚慕辰了，只是姚慕辰比我大十歲，他有家庭。他是我們神經內科所有護士的“男神”。

因為姚慕辰，註定我只能活在陰影裡。

姚慕辰太吸睛了，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為了讓他注意到我，我真的費了不少心思。對工作，我報之以十二分努力，盡心盡力地做好我的護理工作；業餘時間，我悄悄地練習業務技能。

姚慕辰帶著他的學生查房時，我總在做著細微的事情。那些病患不經意的稱讚，讓姚慕辰也愈加註意到我。

認真工作的人最美，何況，我模樣也不差。適時地接近，適當地交談，偶爾的柔弱，不經意間流露的仰慕……姚慕辰看我時的眼神慢慢地不一樣了。

感謝自己在“獨行俠”的日子裡慢慢的積累和沉澱，原來，那些吃過的苦，流過的淚真的可以讓我悄悄拔尖，然後驚豔了姚慕辰。

姚慕辰說“喜歡我”的那天，我拉著林昊在街邊的燒烤攤慶祝，不會喝酒的我，喝了兩杯啤酒。然後暈暈乎乎地跟林昊嘮叨了很久。

04

我開玩笑般地告訴姚慕辰，我有男朋友了。他以為我又在鬧情緒，用稍顯不耐煩的口吻跟我說：“別鬧了。”

對於現在的我，他大抵是不甘心的。這大半年來，我們最親密的行為也不過是摟摟抱抱而已，我也只是敲過他幾頓大餐。我拒收的那些禮物，他以為是我“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有點當我是“雞肋”了，我也不甘心只做他的“彩旗”，看著他平靜外表下隱隱有些不耐的表情，我覺得是時候“添把火了” 。

下個月底是他的生日，我說要為他慶生，請他去國外旅遊，到時候會有“驚喜”禮物送到。我故意可憐兮兮地說：“本來想生日當天送的，又覺不妥，只能提前相送了。”

低落的情緒，加上略帶醋意的語氣，配上懸而欲滴的淚珠，姚慕辰似也動了情，抱著我，說了聲：“對不起。”

05

泡完澡，穿上那件精心挑選的睡衣，深吸一口氣，我走出浴室。姚慕辰已經睡醒了，正靠在床頭打電話。

看到我，他有些愣神，匆匆通完話，含笑向我走過來。他擁我入懷，在我耳邊輕語：“你的禮物已經準備好了嗎？”

我輕笑，不置可否。他低頭欲吻，我將手機隔在了中間。姚慕辰瞟了一眼，臉上笑容凝住，蹙眉問我：“什麼意思？”

我將手機收回：“一張照片而已，你緊張什麼。”我知道，我踩了姚慕辰的底線，可是有什麼關係呢？我就是來“掀牌”的。

姚慕辰一向謹慎，我們交往大半年，從來沒有拍過合影，連我的自拍，他都會遠遠地離開，就是怕不小心入鏡，給自己帶來麻煩。

不理他的疑問，我自顧自地說：“你說我把照片發給你老婆，她會怎麼想。一張照片可信度應該不夠大吧，附上酒店地址會不會好一些。”

姚慕辰有些氣急敗壞，看著我的眼神有些陰沉，我沒有管他，開始講一個故事。

06

25年前，現在的城南溼地公園，當年還是條不寬的小河，河堤很陡，河水約兩米深，經常有人在此戲水。

7月23日一大早，有個小女孩牽著爸爸的手到河邊釣魚。當時，離他們不遠的下游，有個男孩也在河邊玩。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那邊傳來呼救的聲音。小女孩和爸爸一看，河中間有一雙掙扎著的手，和一個黑黑的頭頂。

爸爸扔下竹竿就往那邊跑，跑過去，一個猛子就扎到了河裡。過了一會，沒有動靜，小女孩爸爸入水的地方泛起了紅紅的血水。

小女孩嚇得大哭起來，拼命地叫著爸爸。哭喊聲中，她看見河中掙扎的男孩露出了頭，用左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手腕上一塊青色的胎記映入小女孩的眼中。

等小女孩的哭叫聲引來幾個人將爸爸救上來時，他頭頂上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著血水。

原來，那處水不深，河底正好有塊尖尖的石頭，小女孩的爸爸救人心切，沒有注意，一頭撞到了石頭的尖角上。

爸爸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徵。後來怎麼樣了，小女孩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童年在五歲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07

看著目瞪口呆，面色發白的姚慕辰頹然地癱坐在床上，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從我在醫院第一次看到他手腕上的那塊青色胎記時，爸爸出事時的情景就又開始在我夢中出現。

我小心的試探，姚慕辰對自己以前的事隻字不提。有時候和同事一起去健身，大家去游泳，只有他特別抗拒。

我不確定是不是姚慕辰害我失去了爸爸，我決定賭一把。結果，我賭贏了。

“憑什麼你讓我墜入深淵，你還過得那麼好。事業有成，嬌妻美眷，家庭、名譽都有了，憑什麼？”

我再也抑制不住我的情緒，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瘋狂地流下來。

姚慕辰伸出手，想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水，看到我仇視的目光，他默然地垂下了手臂。

姚慕辰黯然地說：“原來你就是那個救人者的女兒，兜兜轉轉的，我們還是碰到了，該來的還是會來，這都是命啊。”

姚慕辰翻出自己的錢包，抖抖索索地從夾層裡取出一張照片，仔細地看著。他似在強忍，表情有些扭曲，眼中竟然是濃濃的悲傷。

“我曾經有個雙胞胎弟弟，他那麼優秀，學習、運動樣樣都行，可他在17歲那年因車禍離開了我們。一車人都只是受了外傷，只有他被丟擲去，頭撞到石頭上而死。

“這一定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可是弟弟卻代我受了這個懲罰。我後悔、自責，自我傷害。我不知道自己當年的一個玩笑，會帶來這樣的結局。”

“我曾經想過自殺，是父母的哭訴讓我清醒。他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我不能毀了這個家。”

姚慕辰終於低聲哭了出來，他用手指摩挲著照片，一如當初那個傷心欲絕、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08

我呆住了，從姚慕辰手裡拿過照片。照片有些發黃，可平平整整的，看得出保護得很好。照片上是一家四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依偎在父母身前。

彼時，一家人，笑得多甜。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種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痛苦我太熟悉。

我一直活在一個別扭的世界裡，一面想釋懷，一面又不停地譴責自己。對於爸爸媽媽，我已經忘記了他們的樣子。但是，悔恨卻還那麼鮮活，如一根刺一樣在我心裡越扎越深。

自從遇到姚慕辰後，我無數次地想，要怎麼報仇：讓他身敗名裂，讓他家庭破裂，哪怕我也討不到好，也不能讓他好過。我像給自己下了“蠱”，不能自拔。

我拿我的全部去賭，這個結果，卻不是我想要的。姚慕辰的無心之錯，已經得到了懲罰。他所有的風光，也化解不了心裡的痛苦。

09

收拾好行李，我離開了房間。在酒店大堂，我看到了林昊，我們一起來到街上。華燈初上，夜色正美。坐在街角的長凳上，我看著那張照片，眼中有淚。

這大半年，哪怕是在演戲，我也是認真的，一樣用了感情。一個那麼優秀的男人，天天在我耳邊說著情話，我再設防，也還是會有一丟丟動心。

餘光瞥見林昊正看著我，我清了清嗓子，看向他，卻被他眼裡流露出的那種深情嚇住了。

林昊可能也沒想到我會突然看他，一下沒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見我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看向街道，他主動坦白，我的行程都是院長媽媽透露給他的。院長媽媽告訴林昊，以我這清冷的性子，是不會去給那個姚醫生做什麼“情人”的，肯定有別的原因。

那個事故，在我心裡已經被祭奠了25年，也該放下了。爸爸媽媽一定不會希望我活在悔恨裡，放下心裡的仇恨，與過去告別，往後餘生，“只訴思念不言殤”。

路燈下，我們的身影重疊又分開，林昊問我，同事介紹的男朋友還有沒有機會。我大驚，豁然明白，想逃，手卻被緊緊扣住，旋即被擁抱入懷。

溫而不燥的晚風吹過，就如同我這刻的心情，溫柔、安寧、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