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屬於我的那個年代,在鄉下,生養自己的父母我們稱做“大大、娘”。
我的娘沒有文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也不認得。她在嫁給我父親之前,還有自己的名字,叫“丁福蘭”。嫁給我父親後,就沒人再叫她的名字了。我上學認字後,在戶口簿上見到的母親的名字是“程丁氏”。
然而她對子女的愛是豐富的,愛的方式是多樣的。
記得我小時候,夏天常被蚊蟲叮咬。被叮咬後又不注意,用手指撓破了,見點兒水就容易感染。那時候村裡村外有很多水坑,村前還有一條河,我們這些男孩子經常泡在水裡,所以頭上、身上被抓撓破的地方免不了被感染,一感染就生成了瘡。家裡窮,一般情況下是不買藥的,娘就用她的土辦法為我療瘡:輕輕擠出膿水,再用唾沫消毒。她說,子夜時的“臭唾沫”消毒效果最好。
深更半夜,娘點起昏暗的油燈,放在床頭前。或左手將我的頭攬在胳膊彎裡,右手輕輕撥開我的頭髮,找出生瘡處。拿出一根針來,在油燈上燒上一燒,再用乾淨布擦試針尖,接著用針尖把瘡穿破,把膿水擠出,然後唾沫吐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在生瘡處由內向外輕輕地塗抹,反覆幾遍,最後再輕輕地將我放下;或是在我的前胸、後背、四肢上尋找,然後用同樣的方法為我療瘡。娘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一是半夜時分我睡熟了,輕手輕腳地為我療瘡,減輕了我的疼痛;二就是娘說的這時候的唾沫消毒(殺菌)效果最好。後來我到城裡上初中時,自己還常常用這種方法為自己療瘡。
我是長子,是家裡的第一個男孩子,大大、娘更偏愛我些。這一點我是能夠感覺出來的。有一次我就利用這種偏愛放肆了一回。那時,我跟外面的男孩子學會了罵人,我和二姐吵架,用上了。娘知道我染上了這種壞習慣,我剛一張口罵二姐,孃的巴掌就扇過來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挨孃的巴掌,也是從那次起,我從沒有說過髒話,罵過人。我們姐弟鬧了矛盾,相互對罵,都是“小狗”、“小貓”地詛對方。
母親一生至少有六七個子女,其中的三男二女被養大成人。我們五個從小就有讓她操不完的心。母親心疼她的每一個子女,臨終還牽掛著我們:哪個腿有風溼,哪個胃不好,哪個從小就蟲吃牙,哪個家庭經濟條件差。她總是經常地念叨著,見人總愛說給人家聽。
我“大大”念過一冬高小,認識不少字,後來當了多年的村小隊會計。他用一生的行動詮釋了對子女的愛,他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也是普天之下的貧窮父母的肺腑之言,讓我銘刻於心:
“只要你想上學,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供你上。”
我平凡而偉大的“大大”、“娘”,我深深地感謝你們。
到了現在的年代,無論城裡鄉下,稱生養自己的父母均為“爸、媽”。我和妻子有幸升格為兩個孩子的“爸爸、媽媽”。
妻子中專畢業,從事過幼教工作,現在是專職的家庭主婦,對養育孩子可謂是盡心盡力。
有一次,兒子病了,妻子讓我帶兒子打吊瓶,我很不情願。那時兒子已經年滿十六週歲了,又不是什麼大病,自己到衛生室去就是了,何況前一天打過,醫生知道病情,還用得著人陪嗎?可妻子說什麼也不依,我也只好陪兒子去了。誰知剛掛上吊瓶沒多久,妻子又趕來了,她的理由很充分:“你做事常心不在焉的,萬一液體滴完了,你們誰也不知道,回了血怎麼辦?”
從孩子生下來,到上學,到後來上高中,妻子對兒女的呵護可謂是細心周到,無微不至。就是現在,兒子都上完大一了,暑假回到家,她對兒子還是依順有餘,就連兒子自己的衣服,她都搶來替兒子洗。
我對兒女以“嚴”為主,可心底對他們的牽掛不比妻子淺。女兒眼看就要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其中的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事情不要掂量一遍又一遍?兒子少不更事,同樣讓人放心不下,勞心傷神。
兒子是十九日晚上回到家的,幾天來總是早晨不吃飯,睡到上午十一二點才起床吃中午飯,起床後手機就不離手了,夜裡更是玩手機到凌晨三四點。這成了我非常惱火的事,說輕了他充耳不聞,說重了他的火氣比我還大。怎麼辦?怎麼辦?
晝有所思,夜有所夢。夜裡,兒子果然進入了我的夢裡來,他好像和什麼一夥人有什麼一種糾纏不清的問題,我聽說後急急趕來,兒子被圍在一群人中間,紛爭劇烈,不可脫身。我心急如焚,飛奔過去,可一股強勁的邪風吹來,兒子和那群人都不見了,無影無蹤。我大叫一聲醒來,原來是一場噩夢。我心跳加快,氣喘吁吁。等緩過這口氣,看看已是凌晨兩點五十四分,下床穿鞋。我明明知道這不過是場夢,還是不由自主地踏上二樓樓梯,我要親眼看看兒子是否還安好——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就是這樣怪。
這一上二樓不要緊,兒子房間的門反鎖著,屋內有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不用說,兒子沒睡,鐵板釘釘的是在玩手機。我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你明天就滾回學校。不在我跟前,眼不見心不煩。”
我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可再也沒能睡著。
父母總認為兒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他們理所當然應該服從於父母,聽從父母的管理。可兒女認為父母和他們之間的代溝太大,簡直是一條鴻溝,父母的思想和行為很多時候是不可理喻。
是啊,可能是代溝的問題吧,不然為什麼做家長的總愛對子女責備求全?兒子也算可以的。去年暑假,臨上大學之前,用假期裡打工掙來的錢為我和妻子各買了五百多元錢的體檢單;就是現在,我不允許他再晚起了,上午八點必須起床,雖是要叫上幾次,總算能在八點多起床了;我和妻子上午回家晚了,兒子能炒菜做飯。這也難為他了。
然而我總覺得兒子離我的要求還相差甚遠。這不完全是代溝問題。就是有代溝,能成為消磨青春甚至荒廢青春的理由嗎?拿代溝做擋箭牌,就可以不要志向了嗎?年輕人就不需要加強自身錘鍊了嗎?年經人就不需要為自己的知識和能力儲備而充電嗎?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能不為兒女考慮這些嗎?
但這些都是做父母的一廂情願。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養育兒女竟是這樣的勞心傷神。我的“大大、娘”養育我們姐弟五個,在那種經濟極端艱苦的年代,很難想象他們又是如何地勞心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