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一直胸口鬱悶、精神恍惚,而且經常莫名的憂傷。太太的狀況基本和我差不多,於是,我勸他去醫院檢查,她勸我去看醫生。我倆年齡加起來剛好100歲,這個時候忽然覺得相互支撐竟然如此重要。昨晚她說要去醫院,說是找專家看一張岳母的x光片子,剛才給她打電話,結果——岳母患的是肺癌。放下電話,我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們戀愛的時候,太太的外祖母還在。那座糊著窗戶紙的老屋裡還可見到兩座貴氣很濃的青花大瓶。姥姥經常吸著菸袋鍋講姥爺如何將近千畝好地換了大煙抽。岳母識文斷字、吸菸打牌,這些都是那個年代財主家千金身份的象徵。後來,沒落的財主千金嫁到這個家時,她還有挨肩的三個小叔子和一個小姑子沒有嫁娶,三姨說:你那幾個叔叔姑姑正好如狼似虎的年紀,你媽伺候一家人上了飯桌,鍋裡只剩下了幾片高粱米嘎巴,連餓帶氣,一腦袋就攮(戳或摔的意思)在灶坑邊上了。
走進這個家庭的時候,姥姥講過的那種大家千金的影子在岳母身上一點都找不到了,她穿戴破舊,不見她看書、也不見她打牌,每天總是不厭其煩的伺候著一大家子人。她給兒女做飯、做非常合體的中式棉襖,包括我和太太的、包括我兒子的、包括岳父那些侄男外女的。我不知道岳母怎麼就成了很多人的大家長,她省吃儉用賙濟數不清的親戚朋友,以至後來很多比她富有的親友仍舊習以為常的向她借錢要物。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跟老太太說:媽,我孝敬您是應該的,你吃了穿了我高興,可您把我孝敬給您的錢施捨給人家,我真的不舒服!老太太很誠懇的點著頭,但她依然故我的一直到今天。十年前,遠在吉林、曾經最“混”的四叔回來過年,他像兒子一樣躺在岳母身邊說:二嫂,你原諒我,那時我小,我真的不懂事。岳母說:老四,二嫂什麼時候記恨過你,現在交通方便了,常回家走走吧。
我對岳母所以有特殊的感情,不是因為她偏疼了我們家多少,而是覺得很多地方與他老人家極其相似,比如懷才不遇,比如遇人不淑,比如無原則的善良,比如從不爭名奪利等等,這就是我心疼她、當然也是我今天流淚的主要原因之一。有次我們去看三姨,三姨的三個兒媳做好飯後仍然伺候在灶間一動不動,最後待婆婆發話後才上桌和我們吃飯,回來的路上我跟太太大發雷霆:都是婆婆,都是三個兒媳婦,為什麼人家的媳婦伺候婆婆,你家的媳婦要婆婆伺候?告訴你媽,今年三十去咱家,他們愛TM的吃不吃!是的,現在岳母真的不給兒媳婦們做飯了,不是我的話起了多大作用,是因為她疾病纏身,幹不動了......
岳母家動遷的時候,老太太送我兩樣東西:一箱用象牙籤子封蓋、沒有標點符號的唱本,一副儲存完好的骨質麻將牌。唱本老的一翻一掉渣,堅硬的骨質麻將牌被贏來輸去的雪花銀子磨得看不清圖案,姥姥真的所言非虛啊!只是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岳母卻依然享受不到一點她幼年時的快樂、老年時的幸福。
岳母留給我的古書和麻將
家父和岳父同葬在一個墓園裡,我沒有告訴太太一件事,就是每次給家父上墳,我都會跑去給岳父擦擦墓碑、上柱香。現在在擦碑上香的同時又多了幾句話:老丈人啊,岳母的身體不好,我們知道你想她,可我們更需要她,如果你真的有一點魔力,就讓她多陪我們幾年......
多年前的小文,岳母也去世很多年了。跟母親比,岳母少享了很多福,需要她操心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