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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保姆

作者茉莉

秀琴走了以後,我們又開始四處託人找保姆。經父親的熟人介紹,一個叫“金枝”的老太太來到我們家。因為是父親的熟人介紹來的,所以這次不用我接待,具體事宜都由父親做主。金枝有六十多歲,這是我猜的,因為她不告訴我們真實的年齡。她白白胖胖,衣著雖然質量低劣,但式樣新穎,看得出她在極力追求時尚,不像是樸實的農村老太太。只見她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假牙,看著十分不自然,滿頭烏黑的頭髮一看就是剛染的,連頭皮也是黑色的。一雙三角眼乜斜著看人,給人一副故作高傲的感覺。總之第一次見到金枝,給我留下的印象不好。那天我來到父親家,隨意地問了她一句:“你家是哪裡的啊?”沒有想到她卻板著臉、瞪著我,一副敵對的樣子對我說:“你不要多心,我有身份證、有村裡開得證明,我可不是壞人,已經給你父親交代過了,不用你管。”看得出來,這個人是見過世面的,知道我父親是家裡的權威。我心裡嘀咕:我又沒有說你是壞人,你心虛什麼,這人怎麼這樣說話?礙於父親的面子,我沒有理她。

原先每逢週末或者節假日,我們都相約在父親家團聚,讓父親感受親情的溫暖,享受天倫之樂,消除母親去世給父親帶來的寂寞孤獨。原先的保姆,總是備好豐盛的午飯,等候我們的到來。自從金枝來了以後,我們一回到家,她不是躲到樓上不下來,就是板著臉誰也不理,也不給做飯。在家裡我無法和父親單獨談話,就打電話給父親,想問問這個保姆究竟如何?可我幾次給父親打電話都是她接,找各種理由不讓父親接電話,不給我們說話的機會。當我們說要回家去看望父親時,她就一連聲地說:“你父親很好,你們不用擔心,不要來了,我們要出去了。”看得出來,金枝不歡迎我們回家,是怕麻煩?還是另有隱情?而且只要我們對她有一點不滿,她就搬出父親來對付我們。回想她在我家的三年裡,我沒有吃過她做的飯,不知道她的廚藝如何。因為看不慣金枝這種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的樣子,久而久之,我們回家的次數也就逐漸減少了。雖然她總是打著父親的旗號,但我們不知道這到底是父親的意思還是金枝的主意呢?也許我們不回來正中了金枝的圈套,不管怎樣吧,但願她能把父親照顧好就行。

時間長了,我慢慢發現,金枝滿口沒有一句實話,總是雲裡霧裡的,令人摸不到頭腦。她的行蹤詭秘,來歷不詳,連家在哪裡都不說,看她那麼大年紀了,萬一有個急病、有個意外閃失,我們去哪裡找她的家人呢?我心裡非常擔憂,幾次提醒父親也無濟於事。後來得知,父親其實也不瞭解她,根本沒有見過她的身份證和什麼證明信,只聽說她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都已經長大成家,丈夫脾氣暴躁,經常打她,還不讓她吃飽飯,於是她離家出走,在外做保姆,她說丈夫前幾年已經死了。雖然金枝總是說我父親不讓我們回家,但我心中始終放心不下父親,工作間隙抽出時間回家看望父親,從來沒有見她在樓下陪伴父親,不是一個人在樓上,就是沒有在家。從桌子上擺得剩菜剩飯來看,她做飯的手藝可真不怎麼樣。父親說她根本不會炒菜,連餃子也不會包,都是買速凍餃子。她最喜歡吃的就是煮雞蛋。我心中不禁為父親的健康擔憂。

我還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只要客廳的電話鈴聲一響,不管在哪裡,她都會衝過來奪電話,而且接電話的語氣神神秘秘的,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究竟是個什麼人?我心裡充滿疑慮。經再三詢問父親,才知道她在好幾個婚姻介紹所登記徵婚,留的都是我們家的電話號碼,經常有人通知她去相親、見面或者約會,每見一次面,給她五十、或者一百元錢。門口的鄰居們看到我來,也紛紛告訴我,我們家這個保姆不本分,經常有陌生的男子在我們家出出進進,有時甚至是深更半夜,影響很不好。我心裡十分氣憤,她把我們家當成什麼地方了?真想馬上趕她走,可是礙於父親的面子,礙於父親熟人的面子,又怕父親生氣,以為我們故意和他過不去,只得忍耐。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英雄無用武之地,乾著急無計可施。

有一次,我上班途中去看父親,金枝沒有在,我問父親她去幹什麼了?父親說她去買菜了。我坐了一會,騎車去單位上班,無意間看到走在路對面的金枝急匆匆地朝一條僻靜的小街走去,那裡不是菜市場,沒有超市,她去那裡做什麼?帶著疑問,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後,看她究竟去幹什麼。拐過幾個彎,金枝走進一個平房院落,我透過門縫,看到金枝坐在院子裡一個大盆前一邊洗衣服,一邊和一個老頭親親熱熱地有說有笑。這個人是誰?和她什麼關係?她不是說老伴早死了嗎?我心裡充滿疑惑。金枝可能也感覺到我們對她的警惕,所以對我們更加不滿,竟然挑撥父親和我們的關係。我隱約感到,金枝已經成為我們和父親之間的一道屏障,而且這道屏障越來越顯示出要阻斷我們的父子親情。父親在有意無意間成了我們和金枝之間的屏障,這道屏障也許是金枝故意建立起來的,也許是父親上當受騙,也許父親是看熟人的面子,總之這道屏障對金枝起到了保護作用,使我們對她的胡作非為束手無策、聽之任之。

父親是個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幹部,在領導崗位多年,德高望重,受人尊敬,我們家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找一個這麼不守本分的保姆,如果惹出事端,會影響我們家的聲譽,甚至會找來不必要的麻煩。父親老了,容易輕信,看不透人家在利用他,還聽不進我們的忠告,認識不到當前的危險性,這該如何是好?不得已,弟弟找人去了解她的情況,她果然在說假話,她的丈夫根本就沒有死,純粹是在騙婚騙錢。我們馬上將這個訊息告訴父親,可是父親根本不相信,還說是我們看金枝不順眼,想趕金枝走,找的藉口。我們無法和父親爭辯,不能為此讓父親生氣,再說我們也是聽說,沒有真憑實據,只得忍氣吞聲,走一步說一步吧。

一天夜裡,我正準備睡覺了,父親忽然打來電話,把我嚇了一跳,電話裡傳來父親焦急的聲音:“小莉,你們快來吧,金枝被打傷了,滿頭流血。”聞聽此言,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直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我雖然討厭金枝,但她畢竟是我們家的保姆,我豈能坐視不理。急忙讓先生開車送我去父親家,大哥和弟弟已經先到了,我看到金枝捂著頭坐在沙發上,鮮血順著手指往下滴,地上已經流了一灘血,我來不及問原因,救人要緊,先打了110報警,又打了120急救電話,不一會救護車風馳電掣地來到了,在鄰居們的幫助下,將金枝抬上救護車,我和先生開車隨後緊跟。到了醫院,醫生為她剪去頭髮,清理了傷口,一條很長、很深的口子,縫合了很長時間才包紮起來。我為她交了住院費,又推著她做了腦CT,才回到病房。來幫忙的鄰居都走了,只剩下我照料著她。躺在病床上的金枝閉著眼睛,痛苦地呻吟著,頭上、臉上、脖子上、前胸後背沾滿鮮血,連衣服也粘在了身上。我打來一盆溫水,用剪刀剪開她的上衣,為她擦洗身上的血跡,喂她喝水,給她端尿,同病室的病人還以為我是她女兒呢。

我坐在病床前一邊看著她輸液,一邊考慮著今天發生的事,心情十分鬱悶。下一步該怎麼辦?找不到她的家人,誰來醫院照顧她?總不能讓我一直照顧她吧。更重要的是這次意外事故總要由他們家人來出面解決。不覺已到凌晨,液體輸完了,我正疲憊地昏昏欲睡,忽然病房的門開了,弟弟領著兩個人走進來,原來是金枝的女兒、女婿趕到了醫院,真是謝天謝地,我趁此機會趕快抽身回家。到了醫院外面,我迫不及待地問弟弟:“你從哪裡找到她的女兒的?”弟弟說:“我原先托熟人打聽過金枝的情況,現在她出了事,萬一有什麼意外,我們不應該承擔責任,應該馬上通知她的家人,但我不知道她的家人在哪,多虧那個熟人給找到了她小女兒的地址,我連夜開車幾十公里,費盡周折才找到她女兒,不料她女兒表情冷淡,不想來,我又說了很多好話才將她拉來。”看來這個金枝和家人的關係非常不好,不然親生女兒得知母親受傷,竟然無動於衷,還不如我們心急呢。此時,我才想起問事情的原因,是誰打傷了金枝?弟弟告訴我:“晚上,金枝獨自出去,在外面碰到一個精神病人,不知道她怎麼惹怒了那個人,精神病人用一根鐵棍打在她的頭上,她捂著頭跑回了我們家。”這個精神病人我們都認識,從小和我們家住在一個院裡,他只是腦子遲鈍、有點呆傻,這麼多年從來也沒有犯過病,更沒有打過人。母親在世時,看他可憐,還經常給他一些好吃的食物。不知他為何看著金枝不順眼,也許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

次日早晨,我領著金枝的女婿到派出所敘述事情的經過,民警說,因為打人者是精神病人,不負法律責任,只由監護人承擔醫藥費。對方先付給了她的女婿兩千元,等傷好出院再做處理。第二天,金枝的女兒又來要錢,我說昨天不是剛給你們兩千嘛?她的女兒一愣,說:“不知道啊!”原來她的女婿沒有去醫院交住院費,而是拿著兩千元錢不知去向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是一傢什麼人啊?我的老天!

金枝住院的第三天,一個髒兮兮的老頭敲開了我們的家門,我問他找誰?他說找他的老伴,我說你找錯門了吧?你老伴怎會在我們家?我不讓他進來,他大聲嚷嚷起來,引的很多鄰居都來觀看,有人問他:“你老伴叫什麼?”他回答:“金枝”,眾人都愣了,金枝說他老伴早死了,怎麼又復活了?假的就是假的,時間是最好的見證,謊言是短命的,常常不攻自破,連一向對金枝的話堅信不疑的父親也大吃一驚。事實證明弟弟當時說得都是真的。這次的意外事件,揭開了金枝的所有謊言和秘密。看來人算不如天算。

轉眼十幾天過去,金枝出院了,在她老伴的陪同下來到我們家,經過這場災難,金枝好似換了一個人似的,頭上纏著紗布,假牙沒有戴,頭髮也沒有染,全然沒有了昔日的囂張氣焰,我忽然感到她是那麼可憐。我給她結清工資,給她墊付的住院費我也不要了,就當是給她買營養品了。然後我和他們一起來到派出所,按照規定報銷了住院費、陪床費等,最後我又請求民警再給他們一點營養費、或者是精神補償費,畢竟年歲大了,傷口還沒有癒合,還不能勞動,民警採納了我的意見。處理完畢,我送他們到汽車站,囑咐她回去勤換藥,好好養傷,祝願她早日康復,年歲不小了,以後不要出來做保姆了,和老伴一起好好過日子,安度晚年,才是正道。我目送他們的車越開越遠,最後消失了。但願金枝能記住這血的教訓,做一個誠實守信,本本分分的人。

後來又找了新保姆,我們和新保姆一起打掃樓上金枝的臥室。臥室外的陽臺上,放著一個閒置的小床。新保姆想徹底打掃一下,就去移動那個小床,不不料傳來嘩啦啦的聲響,把我們嚇一跳,難道有老鼠?大家屏住呼吸一看,原來床和牆的夾縫裡有很多白色的東西,這是什麼呢?大家都很驚奇,新保姆抓起來一把給大家看,讓所有的人都出乎意外,原來是一大堆雞蛋皮,看形狀,還是煮熟的雞蛋皮。端出去滿滿三簸箕,這要多少個雞蛋啊。父親有腦血栓後遺症,上不去樓,樓上只有金枝自己住,家裡又沒有其他人,這堆雞蛋皮肯定是她留下的了。看著這白花花的一大推雞蛋皮,真讓人哭笑不得,雞蛋不是什麼珍饈美味,她可以隨便吃,放心大膽地吃,敞開肚子吃,正大光明地吃,何必要端到樓上偷偷地吃呢?即使在樓上吃也應該把雞蛋皮扔出去,藏起來別人就不會發現了?真是一個又可笑、又愚蠢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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