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全是個奇怪的老頭，他瘋了那年，我還在讀小學。

村裡的學校還沒有拆，我也不知道讀完這一年就要去廣東讀書，村裡的鄉親也都不知道那一年的雪那麼會下那麼大，也不知道老全會瘋，大家都只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炎熱到莊稼旱在地裡，收成不怎麼好。

那年的夏天是真熱，稻田地裡的水隔一日就會被曬乾，穀子田裡被曬裂開來，好多有經驗的老人都在感嘆莊稼的收成，他們曬得黝黑的面龐，張口閉口都在談著穀子，苞谷，麥子，而對於我們小孩子來說，這樣的天氣正是去河裡玩耍的好時機。

老全那時候六十好幾，個子不高，面板黝黑，頭髮卻白了大半。他家住在河岸邊，他腿腳不是很利索，和老伴兩人在屋裡帶兩個孩子，還兼顧種莊稼，孩子們過年才回家一趟，村裡都知道他家的情況，農忙秋收季節，也都總去幫他家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做，不就是手上活嘛……”他性格不好，人們去幫了他，他也不會說感謝的話，路過的人有時茶水也討不到一口喝。

但老全卻很寶貝他的兩個孫子，逢人便誇：學習怎麼怎麼好，水性怎麼怎麼好。在他眼裡，勇子就沒有不好的，他人很吝嗇，秋收季請了幫工，做的活最多，工錢確實最少的。好多人都不願意去幫他家幹活。

但是對於兩個孫子，出手卻很大方。大家都說他是個奇怪的老頭。

那天，大家吃了晌午，都齊齊湧向河裡，男孩女孩一堆堆像下餃子一樣，泡進河裡，不一會，嘻哈打鬧聲就傳遍了整個河對岸。大家打著水仗，摸著魚，有的在岸邊打著水漂，較大的孩子圍著勇子，讓他教大家游泳，一堆孩子裡面，就數勇子的水性好。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一個個玩累了，玩脫了，上了岸來像缺水的魚，張著口大喘氣。

“去我家喝水吧，我爺爺在屋裡呢！”勇子打著光膀子，眯著眼睛說，他穿著一條藍色的短褲，手膀子被曬得黑漆漆的。我們都點點頭，又打了一會水仗才往他家跑去。

“讓我爺爺給我煮兩個苞谷，我等一會回來吃，餓得很！”勇子又補充了一句，然後一頭扎進水裡，不一會就不見了人影，只看到水底冒出一串串的氣泡。

“我也想跟勇子學習游泳！”

“我也是！”

“我也要學！我閉氣可厲害了！”大家說著鬧著向勇子家走去。

我們慢慢吞吞地到勇子家，他爺爺還破天荒給我們幾個都烤了苞谷，雖然心裡打著鼓，但是又實在饞嘴，就放肆啃了起來。我們正捧著啃，連身上的衣服都還沒有幹，河裡就吵鬧得很大聲了，還沒有等我們看清，不遠處就跑來了一個人。

他著急對大喊“出事了！勇子出事了！”我們談話的笑聲鬧聲立馬停了下來，都齊刷刷地看著老全。

“小兔崽子，又闖禍了？”老全笑眯眯地問。

那人臉色鐵青，沒有再多，只招呼著老全快走，老全像是知道了什麼，臉上的笑容立馬鋪展開來，露出慌張的神情，慌慌張張就朝河岸邊跑去，我們也跟著趕快跑去。

原來，勇子和幾個孩子比膽子大，幾個人牽著手去了深水區，哪想到河水湍急，那裡又有一個漩渦。看到情況不對了，大家都在往回走，勇子仗著自己熟悉水性，又壯著膽子邁了一步，還沒有等他回頭，一個浪打來，人就看不見了。

岸邊的夥伴，開始都以為是勇子在水裡閉氣呢，等到勇子半天也沒有見他冒頭，大家才著急地喊人，岸邊幹活的人，聽到聲響都趕緊湧向河裡，等到了的時候，勇子已經不見了。

後來，請了好些熟悉水性的大漢，才把勇子撈上來，老全趕到時，手裡的苞谷都還是熱的。勇子肚子裡壓出好些水，可是還是沒有醒過來。

我們那天所有去了河邊玩耍的同伴，回家都被打了一頓，大家深深記住這次教訓。

而那一天後，老全就很少出門了，他將自己關在屋裡，誰也不見，整夜整夜地嘆氣。有時坐在院子邊一坐就是一天，地裡的莊稼也不去打理。許多好心的人上門來安慰他，他就提著掃帚將他們趕出屋子，大家都說老全是氣瘋了。

我們路過他家門口時，他時常拿著零嘴招呼我們去他家坐坐，他瘦來皮包骨，笑得像哭一樣，“勇子來，來吃瓜子，剛炒的……”他抓住一把瓜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們，眼睛深深陷下去，模樣很是嚇人，我們搖頭，他就哭。

他一哭，我們就更害怕了，那時候，他見誰都喊勇子。

後來，從他家門口過的人越來越少，有孩子的人家都避開他家。久而久之，他家門口的路也荒廢了，沒有人再去議論這個奇怪的老頭，他家已經不再做莊稼，也不用請幫工，大家也不用再去幫他家了。

聽說，另外一個小孫子也被接走了，老屋就剩老全和他媳婦，那時老全已經不能出屋了，整日躺在床上，連太陽光也曬不到。

而勇子的故事也被老一輩時常拿來教育我們，門前那條帶給我們歡樂的小河，至今沒有人再去游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