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是個日本留學生,畢業回國之後,跟他父親做了兩年壽山石。後來,因為壽山石市場不景氣,也就沒什麼事可做了。
跟他老婆認識那會兒,他正守著壽山石店。那會兒生意還算過得去,他老婆也覺得沒什麼問題,也就匆匆結婚。
婚後,陽光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做,之前做壽山石積漲的錢,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兩年前生了一個女兒,生活壓力越來越大。
前兩天,陽光提著一打啤酒來找我。他酒量不好,平時也極少喝酒。我的酒量雖然過得去,但我現在基本不喝酒了。上了年紀,自然是今非昔比,身體跟不上,日子也就過得小心翼翼了。
於是,他喝酒,我看著他喝。我不喜歡這樣陪著別人,因為我不會安慰人,而這世界的所有事,最蒼白無力的就是安慰了。
他大口灌下兩瓶啤酒,把酒瓶捏碎,痛哭起來。我不太清楚,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痛哭是什麼概念。但我知道,現實生活已經將這個斯斯文文的留學生擊垮了。
剛認識他那會兒,以為覺得他像日本人。可是,當他開口說話時,覺得不太像,又覺得太像了。他說起話來,低聲細語,聽起來像是一隻蜜蜂在你耳邊嗡嗡嗡。更糟糕的是,他的表達能力並不好。當他迫切需要表達什麼的時候,嗓門會略微提高,但隨之而來的是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他之所以痛哭,是因為家庭經濟困難,日子難以為繼。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他老婆覺得他一無是處,活像個廢物。
當然,他自己也這麼認為,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也沒有一技之長,口才又跟不上,在這個社會根本就沒法會兒混。社會太現實,你需要具備一定的能力,才能勉強維持生活。
我問他,為什麼不去找份工作。他搖搖頭,告訴我,他這樣的年紀,又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根本就沒有公司願意要他。即便有公司要他,那點微薄的收入,根本就無法支撐現有的生活。而未來的生活,會顯得更為殘酷。
我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不由得羨慕起他來。原來,從國外回來之後,他就沒上過班。一個從來沒有上過班的人,算是一個傳奇般的存在了。
他喝了整整6瓶酒,喝完之後,也沒捨得回去。這讓我有些尷尬,只好告訴他,我困了,明天要做事,因此也就把他打發走了。
昨天,又因為錢的事吵架。他老婆,我見過幾次,是個精明的女人,也顯得強勢。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經濟命脈捏在她手裡,整個家庭都是她在維持,陽光只是個陪襯而已。有些時候,連陪襯都算不上。
這次,他哭得更厲害了。說他老婆要跟他離婚,要把孩子帶回家,她的父母也要跟著回家。這讓他非常痛苦,說見不到孩子,活著根本就沒什麼意義。這回,他真的崩潰了。
於是,我開始詢問他具體原因,他說還是因為缺錢。缺錢的話,解決錢的問題不就好了,離婚能解決錢的問題嗎?離婚不是隻會讓情況更糟糕嗎?
他似乎有所領會,可隨後又說:“是她要離婚,覺得跟著我沒前途,未來一片黑暗。像我這樣的廢物,連孩子都養不起!”
“這樣的嗎?那離婚之後呢?她不也要帶孩子,不也要賺錢?不也要生存?有什麼區別嗎?”我說。
“她可以重新去找一個結婚啊!找個比我強,比我有能力的人啊!這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大街上隨便找一個,都比我強。環衛工人都比我強。什麼人都比我強。”他說。
“哎,不懂你們。都說家和萬事興,夫妻之間富有的時候其樂融融,貧窮的時候更要其樂融融。任何困難,都是短暫的。畢竟,她當初選擇了你,你也選擇了她,為什麼就做不到不忘初心呢?”我說。
我大體回想起來了,他們夫妻兩都是信佛的,而且是透過一個大師介紹認識的。當然了,所謂大師,我不太懂這東西。而所謂信佛,我也不太懂這個玩意兒,很多時候,更像是變相的偽善,透過偽善的偽裝來吸引信徒。
畢竟,信佛的人,不至於那麼浮躁。至少在遇到問題的時候,能夠理性處理,而不是無謂的爭吵,動不動就離婚。
然而,這樣的情況,如今的社會,隨處可見。畢竟,生活不容易,慾望太過強烈。曾有那麼一回,我們喝茶聊天,她老婆說:“我一個朋友,今年在迪拜賺了很多錢,回來給他老婆買了鑽戒、手錶、包包等,每個都是幾十萬。”
這話講出來,我就很清楚,所謂的信佛,不過是個形式而已。說到底,我們只是俗人,比俗人還俗。也許,我們之所以不如意,是因為我們一直在追求錯誤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