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長大的人是不會悲傷的。”
“……是不應該。”
我是在午後接到家裡來的電話的。班主任將我叫去辦公室,說是家裡來了電話。於是帶著疑惑走到辦公室的桌前,拿起了電話。
而班主任也適宜地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走了出去。留下我拿起冰涼的話筒,放在耳邊。
哥哥低沉的聲音從話筒傳來,聲音悶悶的,彷彿哭過一樣,我清楚地聽見他說:
“小水,奶奶去世了……”
在我的記憶中,奶奶一直是家裡最慈祥的人,尤其是對待我和哥哥。小時候每次回到村裡過暑假,奶奶總會在夜晚躺在我和哥哥的身邊,給我們講村子裡發生的故事。
有時候也會講爸爸和伯伯以前做過的傻事情,而我和哥哥也經常為了誰抱著奶奶睡覺而大打出手。小小的胳膊腿兒在床上噔啊蹬的,奶奶在旁邊笑啊笑著。
漸漸地我們長大上學,見到奶奶的時間越來越少,奶奶不願意從村子裡搬出來,一直守著老家的房子。伯伯在外地工作安家,只剩下爸爸媽媽總會時不時回村子看上一眼老人,或者把老人接過來小住幾天。
可是奶奶總是不願意多住,有時候住一晚,最多的時候住兩晚就匆匆趕回老家,因為她惦記家裡的菜園子,還有養的雞和鴨。
每次奶奶來小住的時候,如果碰到我和哥哥放假在家,總會偷偷塞給我們零花錢,然後拉著我們的手不停地說:“二寶長大了,都變成大姑娘了。”
說完就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你看我這記性,我們的大寶都上大學了,二寶能不長大嗎?”
坐在回老家的長途汽車上,我回憶著以前的種種,忍不住流下眼淚。我想這個時候爸爸比我要更加傷心吧!我真想迫不及待地去抱住爸爸,讓爸爸不要再傷心難過。
想到這裡我哭得更加傷心,哥哥在旁邊看著我也是一聲聲嘆息,偶有淚水從臉頰劃過。我們緊握著雙手,車子疾馳在回家的路上,眼前只記得一片寂寥。
還沒有走到院子裡,老遠就聽到了吹吹打打的聲音。天氣陰鬱,聲音刺破雲霄。我和哥哥站在滿是白色輓聯的門前,看著滿目的黑色和白色,這樣的視覺衝擊讓人又一次忍不住想流下眼淚。
於是,我們牽起手,鼓足了勇氣推開了旁邊的小門,走進了院子裡。可是眼前與我們想象的悲傷、莊嚴、肅穆等等與葬禮有關的詞彙沒有一點點關係,甚至沒有聽到任何悲傷和哭泣。
院子裡擺著幾張大圓桌,圓桌周圍圍滿了人,人們在熱氣蒸騰中在夾菜,在喝酒,在聊天。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
“老張!這就是你家的倆孩子啊!”一個叫不上名的大爺看著我們問道。
“沒錯!都在名牌大學上學呢!這個,我閨女,在xx醫學院!你可不知道,那個分數可是比重點還高呦?”說完爸爸周圍的大人們對著我嘖嘖稱讚了幾句,我也禮貌著點著頭,餘光掃著看著爸爸的臉,一點也看不出傷心的樣子。
他又緊接著介紹著哥哥,一樣的大嗓門,一樣的驕傲,不知道的以為今天這麼開心是什麼慶功宴似的。想到這裡,我有點記恨爸爸。
自己的母親去世,竟然一聲都沒有哭,哪怕連悲傷的表情都沒有,讓我不禁可憐起奶奶來。 可憐奶奶的心情越來越強烈,就對眼前的爸爸怨恨更多一分。
可憐的奶奶,你看看他們吧,看看這些大人們吧!這世界上還會有誰會記得你呢?
不知不覺,夜幕已經降臨,院子裡的熱鬧仍舊在繼續,看著與周圍人大聲說笑,大口喝酒父親,我已經不知道再用什麼言語來形容,只記得自己看著遠方的夜色,星星點點的幾顆點綴,然後疲憊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的清晨,我被院外的大黃狗的叫聲吵醒。看了看手錶,才5點半。而此時我已經沒有了睡意,來到中間廳子前遠遠望了一眼奶奶的遺像,突然又想起了昨天的種種,眼淚忍不住又開始打轉。
為了不吵醒周圍沉睡的人們,我穿上大衣打算去門口轉一轉,而正當我穿上衣服的時候,卻發現原本放在靈柩前的一個木盒子不見了。 那個木盒子是奶奶生前一直珍藏的木盒子,裡面裝了他的寶貝。
還記得那個時候,我總是撒嬌地對奶奶說:“奶奶,盒子裡都是什麼寶貝呀?”奶奶說:“盒子裡面是奶奶這一輩子的寶貝。”
可是此刻,被奶奶視作珍寶的木盒子卻不翼而飛。
於是我的心情跟著緊張起來,立馬穿上了大衣四處尋找。兜兜轉轉走到了門口,只見大門旁邊的小門敞著口,透過這長方形的出口,我彷彿看到了一個身影正坐在門前的石漠上。
那是父親的背影。父親盤著腿坐在石磨上,背對著我,手上就是那個不翼而飛的木盒子。 正當我鬆了一口氣,準備上前跟爸爸說話時,卻突然聽到了幾聲微不可聞的抽泣聲。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這個背影。背影的肩膀上下起伏,似乎是在剋制自己的哭聲。
我上前走了兩步聽著,哭聲越來越明顯。從一開始的小聲抽泣如同大雨來襲之前的幾滴零星雨滴,到後來,雨滴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然變成了瓢潑大雨。
而我的父親,也在我的面前嚎啕大哭起來。
我想,如果他此時轉身,一定會再次剋制自己對著我笑逐顏開。可是此刻,在這萬籟寂靜的清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一個木盒子,和奶奶一輩子的回憶。
原來,大人也會悲傷,也會哭泣。只不過,他們不能像小孩一樣表現出來,他們一直掩飾著自己的難過,然後繼續裝作大人的模樣。
原來,大人們,也很辛苦。
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