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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子那時候剛下學,他同學說去西安能掙錢,哎,到那兒就叫人家騙了。咱不是想著窮家富路,家裡幾千塊錢都給他拿著,不到一個月,走著回來了,還是從靈寶翻山,步行回來的,到家反正都看不清人影了麼。後來覺得娃子不老一樣,去醫院一檢查,說是精神病。我說,那都是氣的了,在白馬寺那醫院,一住都是1、20年……”

玉帝溝口,畢大娘扔下手中的斧頭,拉著我們進屋,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就要給我們做飯。“老晌午了,真大風,下碗麵條喝暖和暖和,哖【方言:你們】嚐嚐我醃這鹹菜。嘿嘿,醃了一桶,能吃到過年……”

玉帝溝,是欒川縣石廟鎮上園村的一條山溝,是我們沿著伊河走訪的第12個村子。溝裡已經沒有幾戶人家,村中問路的時候,只找到大娘,正在院子裡劈柴。

“我成天沒事幹麼,前晌,去坡上轉轉,也沒幹啥,拉回來一根幹竹竿,總是夠晌午燒火做頓飯吧?”

剛進入院子,大媽就起身給我們找凳子,院子裡的狗叫個不停,大媽呵斥了一聲,拉著我們進屋說話。

“俺現在還有三口人,三口人住仨地方,平常光我么人在家,誰來了說說話,通親著呢。晌午包【方言:別】走,俺閨女才送回來好些麵條。別嫌娘做飯瞎,天老冷,對整著吃兩口……”

上房是三家土牆瓦房,外接了一間小平房。大娘指著屋頂說:“鎮暫【方言:現在】公家真是好。我這平房蓋得不好,下大雨會漏,公家給俺加了鐵皮瓦,這下可不漏了。閨女們叫我去她們家住,我想著金窩銀窩,不勝自己這土窩,就沒有去。到行黑【方言:晚上】,俺那女婿,見天都回來看看我,問這問那。”

問起來為啥三口人住三個地方,大娘臉上閃過一抹傷悲。

“俺外頭人【方言:丈夫、老伴兒】年絲年【方言:去年】得了腦出血,在下邊那扶貧房住著,去衛生室打針了,不是少走幾步路麼。俺二閨女家也在那兒,能招呼住他。我身體好,在家種點菜了啥的,少買點,少花點錢。說起來俺那娃子,通窩囊著哩,跟外人都沒法說……”

大約20年前,大娘的兒子剛剛走出校門,有同學聯絡他到西安打工,大娘給了兒子家裡所有的3000多塊錢現金,到西安不到一個星期,就被攆了出來。

一個多月後,大娘接到兒子電話,說已經到了附近的三川鎮,沒有錢了,走著回來的,讓畢大伯到公路上接接。畢大伯接到陶灣鎮,也沒有見到兒子,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大伯到家沒多久,兒子和一個同伴走著回來,沒有吃飯,倒頭便睡。第二天,大娘發現兒子有些不對勁,問啥也不說,到醫院檢查,說是患上了精神病……

之後數年,老兩口帶著兒子,走遍河南境內多家治療精神疾病的醫院,也沒能治癒,如今仍在洛陽白馬寺醫院……

“我是覺得娃子那病,是氣的了,到鎮暫,也不知道他在西安到底是咋回事,咋會坐車坐到靈寶,趁人家車,拉到三川,走著回來,可不近哩呀。回來後,反正身上是沒錢,要不是現在政策好,哎呀,能給俺難死。生個娃子,就想著娃子養老哩,這倒好,拖累住那倆閨女了……”

“咱門口有地,我種點玉谷【方言:玉米】,種點菜,白麵是女婿拿回來的,糝子是自己玉谷打的。現在條件好了,也是大米白麵,一天就早上喝一頓糝子飯,不愁吃不愁穿哩。唯一就是吃水不老方便,從溝裡壓的有管子,天熱嘍水不咋夠,天一冷就上凍,自來水不會流。那溝壑裡頭有個泛水泉,我都是去那兒提兩桶,就我,還有這條狗,也吃不了多少水。”大娘說。

“吃不完哩菜呀,閨女拿點,給他爹拿點,你看,光雪裡蕻我都醃了一桶。誒,對了,尋個塑膠袋,給哖剜點吧?哖那兒沒有雪裡蕻吧?”

大娘給作者看窗沿下的幾個水桶,裡面都是酸菜、鹹菜。“能吃到過年,老了,沒有牙,也不急著吃肉、吃葷腥,就耐煩喝點糊塗飯,炒一口酸菜放鍋裡。要是這醃雪裡蕻,炒都不用炒,通美哩。”

廚房裡的水桶已經凍上了厚厚的一層冰。“那兩天老冷,擱一黑底【方言:一夜】都能凍實嘍。我老沒材料,說著行黑【方言:晚上】給水倒了,總是會忘,你看這凍嘞……”

趁著大娘做飯的時候,留下車上帶的一些東西,準備離開,大娘追了出來。

“包走麼,你看你這娃子,說走就走。不缺呀,啥都不缺。到行黑,俺那女婿就該回來了,缺啥他們買哩有,哖拿走,拿回去給哖家裡使喚……”

也許,春節的時候,大娘的女兒們會接她下山,但老人卻說不願意下去。她認為自己還能幹得動,女婿家也有老人需要照顧,自己能不給女兒添麻煩就不添麻煩,如果兒子病好回來了,幹幾年,日子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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