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路，我就忍了一路，到站走下公交車我就開始忍不住流眼淚。
走了一路，抹了一路，直至忍不住蹲在路邊嚎啕大哭——我還那麼年輕，我這前半輩子都做了些什麼呀？
01
我叫王平平。這個名字是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爸發現我是女兒，隨便取的。
人家說，重男輕女的家庭，是要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到男孩為止的。我家很幸運，我出生後的下一個就是男孩，所以我只有一個弟弟。
我弟弟叫王世博，和我的這種隨便取的名字很不一樣，他飽含著父母的期待，恨不得他能名揚天下。
我爸媽本就是做小生意的，小到什麼程度呢？
我爸是騎人力三輪車的人，也許很多人並沒有見過那種三輪車，就是前面一個腳踏車的模樣，後面就像人力拉車一樣的結構的。
客人坐在後面寬敞的座位上，我爸就在前面蹬著腳踏車的部分，拉著客人往前走。
這一度是我們城市的一道風景，到了今天，每年我們這裡還會組織三輪車工做表演，展示給外來的遊客看。
但我爸顯然沒有趕上現在的好時候，他一直只是個普通的體力勞動者而已。
我媽是支稜個小攤檔賣衣服的，常常從這個地方的集趕到下個地方的集。幾乎天天在趕不同地方的集市。
上午趕集，晚上在家附近擺攤，收入還可以，但我媽並不喜歡這份工作，按她的說法是拋頭露面就像站街的一樣。
但為了生存，我爸媽一直兢兢業業地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情，一點點攢錢給我弟弟用，多的也分點給我。
02
不巧，遇上了下崗潮。
要說，下崗的都是工廠的工人，和我爸媽這樣做小生意的沒什麼關係對吧？
但並不是，下崗後，一批反應快或者家庭壓力重的廠工和幹部，一下子就轉換思路到了“做生意”這條道路。
不少人只是試試水，就做了和我媽媽一樣擺攤賣東西的生意。而且他們人面廣、敢請託，只要能豁得出去，很快賣得風生水起。
而我媽，因為捨不得請託的錢，哪怕勉強請的託也不如別人家的那麼自然，生意被搶走不少。
“連賣茶葉蛋的都比我賺得多。”媽媽回家急得直哭，爸爸木訥又累，也不曉得安慰。
當時我正讀初中，成績不咋好。弟弟讀小學3年級，他的成績也不怎麼樣。
但和我不同的是，他的成績必須好，而我則處於無人管的狀態。
家裡的收入跟不上了，日子總得過，媽媽就要我放棄學業，和她一起去學做生意。
如果放在今天，我肯定不同意，這不是拿我的一輩子去換弟弟的好日子嗎？
但我同意了，初中的我只知道我可以去賺錢了，可以讓爸媽開心了，可以用自己賺的錢，買班裡同學跟我炫耀的鞋子、髮卡了！
之後，我很少再見到我的初中同學，他們堅持學習的，乘著社會發展這陣風，飛到了別的城市，不少還做了一些領域的專家。
而我，跟我媽媽學習做生意簡直是折磨。她內心自有一股高潔之氣，不讓我跟別的商販學偷奸耍滑，衣服的報價常常就是進貨價多一點點。顧客討價還價時毫無招架之力，還會被別的要價高的商販欺負、聯合打壓。
衣服賣不出去，媽媽不敢對著別的商販發脾氣，也捨不得讓爸爸為難、讓弟弟煩惱，就一股腦把火全發我身上。
“你趕緊嫁人，給我換些彩禮錢回來，要不你跟著我生意根本不會好，晦氣死了！”
這是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我很想覺得那真的只是一句氣話，但我內心很明白，那真的是她的心裡話。
03
我嫁人的時候只有17歲，大著肚子人家才讓我進的門。要不以我的原生家庭，按我婆婆的說法是：“進來做牛做馬都不要的！”
後來，因為我連續生了3個女娃，跟生了3個兒子的婆婆比，簡直是破布一般的存在。我的日子真的就是“做牛做馬”的樣子：每天要伺候一大家子人吃飯，之後趕一些拿回家的手工活。如果哪個孩子哭了，吵到家人，還會被各種嫌棄。簡直是夾縫中生存！
與我完全相反的，是我的弟媳。
她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大學生，聽說在什麼公司做“顧問”的，任下崗的風怎麼刮，公司都要首先保住她的那種技術崗位。
她在家裡可以說是連公婆都忌憚的存在，因為她工作體面、工資高，是他們走到哪炫耀到哪的兒媳。
曾經有一次，公公帶回半框大碗，弟媳說了一句不喜歡，他就全拿回店裡去換成了她喜歡的款式。
如果是我說不喜歡呢？大概我根本不敢說出那樣的話吧？家裡的東西，哪裡輪到我一個下人說喜歡還是不喜歡。
04
家裡孩子多，有我的，有大嫂的，也有弟媳的，我生了最多，3個女兒，大嫂1兒1女，弟媳有個女兒。加上公婆，熙熙攘攘14口人，可以說都是經由我照顧的。
但我照顧得了孩子們的吃喝拉撒，卻照顧不了他們的學習——這是我在經過了很多嘗試後，不得不承認的現實。
家裡的孩子裡，弟媳的女兒比我的大女兒要小1歲多。我的孩子越來越不好帶，但她的女兒在相同的年齡似乎又不會發生類似的情況。
比如我的大女兒已經上小學一年級了，成績就開始下滑。我不懂，明明3可以分成1和2這種那麼簡單的東西，教她背熟了。回過頭問1和2可以合成什麼數，她又不記得了，氣得我大罵，弟媳常常勸我對孩子要耐心。
但她的女兒上小學一年級時，同樣的內容，我看著她拿了全新的3只鉛筆給孩子擺著數數，別說123了，10以內的她女兒都一下子就學會了。
事後我想起，那些新鉛筆就是一年前買的，當時弟媳想要教教我的大女兒，但我害怕連教孩子這件事都讓她沾染了，我在家裡的地位就更糟糕了。就偷偷讓我女兒跟弟媳說不用她教，她也就馬上把教具都收起來了。現在想來，悔不當初呀！
教育孩子方面，我一直很多疑惑，尤其是看到她對她女兒的“溺愛”之後。
無論她女兒做錯了什麼事情，她從來不打不罵。只是家裡別的長輩說她的孩子她不出聲而已，她的孩子金貴得很，打是萬萬打不得的。她孩子被罵了幾句，回過頭她還會抱著孩子哄個不停。
一開始我教育孩子打孩子時，她還想來攔著。只不過不是她的孩子，最終一般她也還會讓步，不會死活抱著我的孩子離開。
我一直覺得她的孩子必然是沒有什麼規矩的。但事實上，只要是大家一起外出，她的女兒總是被誇獎。
一開始我以為大家只是看她的面子，後來我認真觀察，她的女兒是真的很懂事。不像我的女兒們，個個天天哭天天鬧的，根本不受控制。
老公要我跟弟媳好好學學怎樣帶孩子，我也多抱抱孩子，但孩子總是扭捏著從我懷裡跑走，根本不讓我碰。
05
帶著滿腔疑惑，我找機會和弟媳進行了一次請教，我問她為什麼她帶孩子那麼成功。
她很耐心地跟我說了很多道理，比如“底層原理”、“無盡的愛”、“限制的壁壘”什麼的，我根本聽不懂。但我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有啥一定要跟孩子商量，不能把孩子當動物，要把孩子當成人。
“當然，一開始肯定很難，但成人的改變對孩子的成長有很大幫助的。你要問我意見建議，我會覺得你可以嘗試去擴充套件自己的能力，多學一些技術，開拓更廣闊的世界，自然對這件事的理解就會不一樣的了！”
回頭我想了很久，晚上睡覺時，就跟老公說了弟媳跟我說的事，我說我要去學技術。我要開拓眼界，過不一樣的生活。
我自認為，自從我嫁進夫家之後，一直任勞任怨，對家人的付出都很多：飯是我做的，碗是我洗的，衣服分到3個洗衣機裡也都是我在洗、曬、整理。之前大嫂生的兒子對紙尿褲過敏，用的尿布，粘著屎尿都是我給一張張洗乾淨的。
就衝著我日夜不停付出，老公也該支援我去學技術吧？
誰知他盯著我看了許久，問：什麼技術？你要學什麼技術？你還能學技術啊？看不出來啊！睡覺吧……
然後他轉個身，很快就打起了呼嚕。我看著他背影的方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聽出了他話語間的嘲諷啊！
我的生活早已暗無天日，如果整日埋沒在這一大堆的家務中，不作改變，換來的不是心愛之人的尊重，而是瞧不起。那我的未來岌岌可危。
老公不支援，我就去問弟媳，雖然她在家裡的優待弄得我常常滿心嫉妒，但我知道她人本質是好的。她在外幫了那麼多人，在家幫幫我，想必也是可以的。
弟媳說，我學歷比較低，連初中都沒有讀完，走學術型的道路肯定是不行的，但我可以走技術型的道路呀！
比如我養育了三個孩子，都身體健康得很，我是不是可以嘗試去學做專業月嫂、催乳師、育兒師之類的職業呢？
哇塞，這些職業一聽名字就覺得不俗，但細細聽來，不就是養孩子的“阿姨”嗎？這有什麼難的嗎？
經過弟媳的介紹，我知道了這些“阿姨”類的職位，也是分不同流派的。有經驗不代表做得好，養育孩子不是隻要孩子“活著”就夠了，要充分掌握孩子的心理。
06
我滿心歡喜地依照弟媳給的資訊在手機上翻查資料，打算去機構好好學習。
此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的噁心湧來，我覺得鼻腔都充滿著酸酸楚楚的感覺。
這感覺我太熟悉了——我又懷孕了，在我即將開始新生活的時候！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點兒背還是怎麼了，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懷孕。而且，這次懷孕後我的處境更狹迫了，老公、公婆輪番來跟我說：“這次一定要生兒子！”
我一直也很想生兒子，但這件事哪兒是我所能控制的？而且這次的妊娠反應和之前的如出一轍。我的內心早已如墮冰窖，想必還和以前一樣，懷的是這個家裡不受重視的女娃呀！
雖然懷孕了，但我再無優待，要不家裡那些我幹慣的活誰幹？難不成要大嫂親手把衣服放進洗衣機裡？她可是生了男娃的大功臣呀！
我不敢和老公再說我的職業之路，在家老老實實伺候老小，等待生產。
不知道是不是我運氣好，這次竟然生下來的是個男娃。
隨著孩子呱呱墜地，家人們的態度也都有了180度的轉變，老公、公婆都對著兒子喜笑顏開，一個勁地誇他。唯獨忘了剛剛生產完的我，躺在床上看著他們的背影，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
到底生了兒子是喜是憂？怎麼我感覺自己的地位更低了呢？
07
我學會了點外賣，戴著帽子偷偷把外賣從屋外拿進來吃。
家人有時會看到，但顧念我生了兒子，當著我的面也沒說什麼，揹著我怎麼說，我就顧不上了。
因為生了兒子，我就飄飄然亂花錢了嗎？
不是的，那時是我的月子裡，按照風俗我得多多休息。但家人都圍著孩子轉，根本沒人留意到我常常一整天粒米未進。
生孩子這件事，是生一次人虛弱一次的，第四次生產的我已經到了煮碗麵條都看著鍋打晃的境地，實在不敢冒險，只能一天一頓外賣果腹了。
兒子一個多月的時候，我抱著他外出打預防針，老公不放心寶貝兒子，也跟著我一起去。這是我前面3個女兒都沒有過的優待。
在公交車上，我想著我的處境，想著自己生了兒子不但沒有更好反而更差，我後悔啊！
我好後悔沒有像弟媳一樣成為學富滿車的專業人士，後悔在初中就離開了學校。
於是發生了文章開頭的一幕，看著充滿希望的初中生在苦學不怠，就彷彿看到當年的我。
只不過，我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時候被掐滅了！
老公看著蹲在路邊嚎啕大哭的我，也開始慌張。一會兒說大馬路上丟臉，一會兒說嚇著兒子了，但最後他還是願意坐下來聽聽我說的話。
我跟他說了我的夢想，我所想走的專業路徑，還有在醫院在月子裡受的委屈。
我發現，不是我老公不疼愛我，而是直到我說了出來，他才知道原來發生了這些事——明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但因為我沒有地位，所以完全沒有被留意。
我很幸運，當明著說出來後，老公表示會出錢給我去學技術。如果我忙不過來，也可以在家裡請個阿姨，他也想我能有自己的事業，不想永遠被他弟弟弟媳踩在腳下。
08
之後，我的職業進入了飛速發展的階段。
我學習了催乳師的課程，並且在弟媳的介紹下，學習了自我營銷課程，因為我有帶娃經驗，服務專業，態度又好。很快我就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催乳師。
我不但上門給各位寶媽服務，還會在她們孩子出狀況時出謀劃策。因為我有4個孩子，所以我的話總是能讓她們覺得信服，而我也總是能實實在在解決問題。
在弟媳的指導下，我每年都給自己安排一次機會外出進修，所以在我們當地普遍“野蠻催乳”的大環境下，我的“無痛催乳”就像一朵白蓮花獨樹一幟。我幾乎每天都有2-3個顧客需要上門。
2年後，老公打算買一輛7座車，方便我們一家6口外出玩耍，而買車的錢，我出了大頭！
再後來，我開了一間催乳工作室，教一些想學的寶媽一些簡單的催乳技術，也培養幾個自己的徒弟。然後我趕緊再去學月嫂和育兒師的技術，專業加身，我可以變得越來越值錢。
為什麼我可以有這樣的自由，是因為公婆和家人看到我實實在在為家裡添置了不少東西，賺了不少錢，態度從完全不支援到現在的讚賞，天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只要能有出頭天，辛苦一些又如何，我甘之如飴呢！
女人啊，無論在多麼窘迫的境地都不要自我放棄，自己願意讓自己成長，那就總有出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