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亮被截單了。
倒不是什麼大單,但是他跟了足足小半年,眼見著客戶就要鬆口,忽然合同被一個女同事簽了。他憋著一肚子火,正打算問個清楚,被經理叫到辦公室。
經理的食指撫過唇邊,笑得像只貓。先把徐亮一年的業績誇了個遍,再畫了好幾張大餅,最後才道出重點:單小云一離婚女人帶著孩子,怪可憐的,咱大男人就別跟她一般計較啊。
單小云,就是截了徐亮單子的女同事。
領導都這樣說了,徐亮還能怎麼著。面上連連點頭稱是,心裡則忿忿不平。經理擺明了站著說話不腰疼,反正不管誰開單都不會影響他的收入。
他懷疑單小云給經理送了什麼好處,不然以他的瞭解,經理絕不是會做好事的人。他甚至考慮要不要也去上上供,比如塞幾張蟹卡。想想還是作罷,自己努力開單,就是在給人家創收。
然而心裡終究咽不下這口氣,再見到單小云時,眼神便多了幾分寒意。對方大約是心虛,看上去比從前更瑟縮,就差明躲著他了。
她越是這樣,徐亮心裡越是堵得慌。哪怕銀子扔到水裡,也能聽個響兒不是。他如鷹逮兔子似的留意她,結果,發現經理在辦公室揉捏她的胸。
徐亮許久沒緩過來。
他知道單小云必定給經理送過好處,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好處竟是她自己。
並非徐亮高風亮節,而是在他心裡,單小云壓根就沒有成為禮物的資格。別說是好色成性的經理,就是他們這些男同事,私底下都不會調侃她。
她長相平庸,右臉顴骨處有一塊燙疤,永遠穿著白襯衫和長褲,性格比長相更乏善可陳,完全激不起異性的興趣,只覺得木訥古怪。
匆匆一瞥,徐亮清楚捕捉到了經理眼神中的陶醉。忍不住腹誹,這是多不挑。
揣著這個秘密,他開始控制不住地偷瞄單小云的胸。他實在好奇,能讓流連花叢的經理迷戀的胸,到底有什麼特別。
很快,他發現,雖然還不知道單小云的胸摸起來是什麼感覺,至少看上去真不賴。不大不小,圓潤堅挺,一點也不像個生過孩子的婦女。
在這不為人知的窺視中,徐亮漸漸有些心猿意馬。
一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褪去單小云的衣裳,掌心覆上那對精緻的胸,像撫摸世上最珍貴的藝術品。夢醒後,他的下半身猶脹痛不已,指尖依稀殘留著柔軟而夢幻的觸感。
單小云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單小云,只是在徐亮這裡多了一層濾鏡。他覺得,女人穿襯衫似乎也蠻有味道,尤其那種係扣子的,胸前兩層布摺疊,繃出一條縫,總引人遐想。而他對她好奇之後,就連顴骨上的燙疤,都能在夢裡幻化成慾望的徽章。
盛夏天氣,猶如女人臉,一日多變。到了下班點,太陽早已消失,換來了瓢潑大雨。徐亮從地下車庫出來,經過公交站,看到單小云在等車。
她應該是淋著雨跑向公交站臺的,渾身如水洗,雪紡襯衫被打溼得近乎透明,隱約能看見黑色的罩杯,以及慾望的輪廓。
徐亮忽然感到口乾舌燥,腳底使不上力,車子緩緩爬向公交站臺。他覺得單小云有問題,比如,她怎麼會穿黑色內衣。像他的老婆,生完孩子後,內衣內褲都變成了肉色的。
時間一長,就是放棄,對情愛的放棄。
雨越下越大,公交車始終未出現,單小云伸長脖子不停地張望著,時不時掃一眼手機螢幕,看上去十分焦急。
徐亮的指尖扣了扣方向盤,猶疑不決中,車子已經駛到她面前。他嚇了一跳,暗罵自己發什麼瘋,目光卻堪堪落在她的雙峰之間。醒悟後及時挪開視線,終究不好意思起來,輕咳一聲道:上車吧,送你一程。
單小云怔愣片刻,低頭鑽進車廂。
問完地址,兩人一路無話,尷尬地聽著潺潺雨聲。
快到家時,單小云打破沉默:徐哥,那個單我不是故意搶走的,我實在沒辦法了,經理說再不開單我就得走人,可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徐亮這時才明白,兩人都被經理擺了一道。
一時間,那口氣散了不少,思緒瞬間回到旁邊的女人身上。他第一次聽單小云說這麼多話,那種帶著哀求的鼻音在狹窄的車廂內來回盪漾著,聽得他愈發失神。
所以,本該立刻離去時,他卻鬼使神差地來一句:不請我上去喝杯茶麼?
2,
沒多久,徐亮就後悔了。
單小云的家裡,除了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還有一個神情嚴肅的老太太。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笑話。她不滿地嘟囔道:又遲到了!之後蠻橫地扒開男孩揪著她衣角的手指,迫不及待地離開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饒是如此,單小云不僅沒生氣,還堆起滿臉歉疚的笑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轉身走到男孩身邊,從茶几抽屜裡掏出兩塊山楂條遞給他,無比溫柔地說:乖,媽媽馬上就做飯給你吃啊。
男孩沒有作聲,接過山楂條,津津有味地嗦起來。十指很快沾滿口水,吃相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單小云細心地幫他擦乾淨滴進頸窩的涎液,然後給徐亮倒了一杯水,請他坐到沙發上。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脫去溼漉漉的職業裝,換了一套乾淨的休閒服。這次是七分褲,小腿肚露出一截明晃晃的白,比臉生動多了。他的腦海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女人平時被衣服包裹的地方,是不是都比露出來的部分誘人?
單小云自顧自地忙碌著,廚房響起油煙機嗡嗡的聲音,男孩恍若未聞,仍舊一動不動地吮著山楂條,就連眼珠子都似乎不曾轉動一下。徐亮心下駭然,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他來。
單小云做的是疙瘩湯,番茄雞蛋味的。她沒有問徐亮,便給他端上來一碗。他給妻子發信息說加班,放下手機後,捧起那碗紅紅黃黃的疙瘩,吃得熱汗淋漓。
單小云沒有吃,她在給男孩餵飯。喂出每一勺前,她都要先自己吹氣以及試溫度,彷彿給嬰幼兒餵食。
徐亮問她剛剛離開的老太太是誰,她回答是保姆。
他不禁感嘆,那保姆態度真差。
她淡淡一笑,不以為意:沒辦法啊,孩子這種情況,沒有人願意帶,都換了好幾個保姆,就這一個做的時間最長。
他於是瞭解到,她離婚是因為這腦癱兒子,前夫想丟掉,她堅持要養著。孃家人氣她一根筋,不肯搭把手,前夫再婚後撫養費拖著不給,母子倆相依為命,就連保姆的臉色都不敢小覷。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那樣容易就著了經理的道。很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說什麼都無力。只能默默喝著碗裡的湯,大概是放了太多番茄,酸得嗓子眼難受。
她送他出來,門一開,樓道里的風掀開她耳邊的垂髮,桃子形狀的燙疤在燈光下隱隱發紅,他不由自主地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知道,這時候就算伸手去解她的襯衫釦子,她也一定不會反抗。
她搶了他的單子,總歸虧欠於他。這是她預設的。
可是,他的手僵硬著,始終沒法繼續。
因為,那個男孩在看著他。
據說傻子的眼睛是沒法聚焦的,越是如此,徐亮越感覺他的目光灑落在他身體的任何一處。只要他哪裡有企圖,那道芒刺一般的視線立刻將這企圖釘死,直至他徹底疲軟。
徐亮幾乎是落荒而逃,被自己心底尚未泯滅的那點良知嚇到了。上車後,他一口氣抽掉半包煙,然後從支付寶轉了三千塊錢給單小云。這是他的私房錢。
到了家門口,又忍不住肉痛起來。一碗疙瘩湯而已,真特麼貴。望著家裡的燈火,他長嘆一口氣,打算從此收斂身心。
有時在過道相逢,衣角生風,送來彼此的氣息,無法避免地眼神觸碰後,兩人皆是一愣,繼而飛快逃離。
好在,沒人察覺出來。
她素來跟同事沒什麼交集,一向獨來獨往,吃飯也不跟大夥一起,總是自己從家裡帶飯。而他是職場老油條,抽菸喝酒葷段子,哪裡人多往哪竄。兩人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誰也不會聯想出什麼。
這天,單小云沒來上班。
徐亮心不在焉地瞟了數次她的工位後,終於不耐煩,發信息問她:幹嘛去了。她回覆:保姆有事請假,我在家照顧孩子呢。
他耳邊彷彿聽到了那個“呢”的發音,舌尖蜻蜓點水般掠過上顎,心思從幽深的鼻腔中緩緩溢位,欲說還休地勾引試探。
越想越坐不住,索性藉口拜訪客戶,溜之大吉。
3,
路過小區門口的水果攤,徐亮停下車。
掃了一圈,拿起兩盒草莓,貴得驚人。耳邊響起她的話:都說他是傻子,我說才不是呢,傻子哪裡知道要吃好的,他卻知道,看到草莓就走不動路!
對於他的突然到訪,單小云沒有說什麼,但是嘴角始終抿著笑意。她把洗乾淨的草莓放到兒子面前後,就拉著他的手來到自己的臥室。
她拉他的手,是那麼自然,像農婦進園摘了一個瓜,像久戀的人牽手渡過一條河。
在櫃子裡翻了好半天,她終於抽出一本相簿,是她很早以前拍的一本寫真集。
那時她還沒嫁人,眼睛清清亮亮的,一頭齊劉海有些傻氣,也很清純。年輕的女孩子,總是美好的,哪怕五官平常,仍舊青春逼人。
而且,那時她的臉上還沒有燙疤,平整潔淨。
他終於見到了她的胸。
想象了無數次的胸。
這是他見過最美的胸。這樣說好像他見過很多胸似的。實際上迄今為止,他只見過前女友的胸和妻子的胸。
前女友的胸,就是俗稱的小饅頭,躺下去便變成小棗子,揉得人尷尬無比,因為總像在找什麼。
妻子的胸倒是不小,結婚前就波濤洶湧,曾迷得他神魂顛倒。然而,生完孩子後,像兩個垮掉的大布袋,揉起來總像是裡面有風。
他捧著這對美胸,貪戀不已。
這對胸,白得像兩隻瓷杯,圓滿得像鼓肚的茶壺,尤其是頂端兩點紅,像點過的硃砂痣,像春日裡樹上嬌豔的櫻桃。
徐亮喃喃讚歎:外面那孩子真是你生的麼?生過孩子的女人怎會有這樣的胸?
單小云羞澀又驕傲,還帶點心酸:“我沒有哺乳過,他不會吮吸,怎麼教都不會。”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彷彿要把愛變成力量一樣傳遞給她。
不得不說,男人喜歡女人示弱,喜歡女人可憐。床上最好的催情劑,是女人的柔弱。
許久,他摩挲著她顴骨上的燙疤,問她:怎麼弄的?
她答:前夫推的,摔到電水壺上,正好水開了。
他抱她抱得更緊了。
他開始每天送單小云回家,在她煮飯時幫忙照看孩子。給她買好看的衣服,下班後換給他一個人看。週末時抽空帶娘倆去周邊遊玩,常被陌生人當成一家三口。
相處兩個月,幾乎花光數年積攢的私房錢。徐亮思慮著,是不是應該找份兼職。他甚至開始幻想以後坐享齊人之福的生活。雖然費點錢,但是值。家裡有能幹的妻子,可愛的兒子,外面有個貌不驚人卻風情萬種的情人。
單小云這樣的女人,就是人群中不起眼,用起來哪哪都好的女人。這讓他有一種私藏感,像夜賞曇花,寶珠在懷。
然而,他很快就不用考慮這個問題了。
這天晚上,他送單小云回家。
剛進門,那男孩就衝他響亮地喊了一聲:“爸爸。”
保姆老太太大驚小怪地喊:小云,你兒子說話啦!
單小云喜極而泣奔了過來,拉住兒子看他:他怎麼會喊你爸爸?我從來沒聽他喊過人,你們……真是有緣分啊!
徐亮卻愣住,心慌得手足無措。大約因為他的反應實在過於寡淡,她刻意渲染的激動僵在嘴角,笑容亦慢慢縮了回去。
飯還沒吃,徐亮就離開了。
迫不及待地逃離,留那一室燈火,和一個酥胸半露的女人。
直到駛出小區很遠很遠,他才搖下車窗,深深嗅了一口黑夜裡骯髒又清醒的空氣,如釋重負。
他想,那孩子怎麼會忽然喊他爸爸?肯定是有人刻意教導。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能教會一個傻子喊爸爸。
他自己有兒子,怎會給一個傻子當爸爸?他兒子聰明伶俐,關鍵是是他親生的啊。
他也知道是自己給了她不該有的希望。兩人床上的溫情是真的,生活中點滴的照顧也是真的。恩愛不假,情義也真,只是這些恩情在現實面前,都不堪一擊,像烈日下的雪花,迅速就融盡了。
情義千斤不敵胸脯四兩,那是別人的事。在他這裡,胸脯四兩,載不動一隻算盤。
再說他們之間那點情義,還不都緣於貪慾。他貪她的肉身,她貪他的照顧與疼愛。
此刻,他們都該明白自己。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小男人。她不過是在緣木求魚,在男人身上求救贖,怎麼會如願?連親爹都放棄的孩子,哪會有後爹肯接盤。她以後的救贖,只該是她自己。
他們相當於在她的胸上打了場仗,個個兵敗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