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八號大院的最南端,屬於大院的南圍牆。房子背後是一條河渠,是這座城市的洩洪河道。
我們家的房子屬於院子裡比較差的了。又矮又潮溼,一年四季見不著陽光。牆是土坯砌的,房頂是泥抹的,一下雨屋裡就會漏。後來父親不知從哪裡弄來些人家不要的散水泥,把房頂抹了個結結實實,硬殼一樣的屋頂才算不再讓一家人經歷外面下大雨,家裡下小雨的窘境。
父親的單位離家10幾里路,每天騎著一輛公家的腳踏車去上班。早出晚歸,中午一般不在家。有一年為了貼補家用,姐姐也去了父親的單位打零工,中午家裡只剩下哥哥和我倆兄妹。
中午放學回來,兄妹倆狼打柴,狗燒火對付著吃午飯。那時哥哥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我左右不過九歲。飯是最簡單不過的熱一下頭天的剩飯。
飯後洗鍋是哥哥的任務,這個時候他最怕有同學突然光臨。有一天哥哥手裡捏著一塊抹布面向鍋臺側身朝著門口正在專心地洗鍋。突然聽見推門聲,只見他把抹布往鍋裡一扔,顧不得洗一洗溼漉漉的髒手就坐在炕沿邊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心裡好笑又不敢笑。是啊,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自己還沒有長大,就要承擔起照顧妹妹的任務。如果母親在世,我想她是決不忍心讓她獨生兒子去圍著鍋臺轉的。可是,沒媽的孩子是棵草,我們必須過著隱忍而堅強的生活。
有一天中午,窗外雷聲大作,大雨如注。大院裡頓時汪洋一片,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水災。離我家不遠處的排水溝早已失去了它應有的功能。眼看各家各戶就要進水了。鄰居和對面幾戶人家的男人們已經冒雨在加高門限。我家只有我和哥哥兩個人。我們倆趴在窗玻璃上看著來勢洶洶的暴雨和洪水在門外肆虐……突然,哥哥站直身子,他一邊挽著褲腿,一邊不容置疑地對我說:你在家裡好好待著,我出去……
小小的哥哥披起一塊塑膠布,毅然跳進沒過小腿的積水中。雨還在下著,他弓著腰搬來一塊塊磚頭堵在門上,再用不知道哪裡抓來的泥巴抹在斜立著的磚頭上……
我一個人被關在黑黢黢的小屋裡。
突然低頭看見窗臺下面的土牆根有水滲進來,像一條條小溪。彷彿受到哥哥的鼓勵,我跑到鍋臺前蹲身鏟開灶堂裡的灰,撒在悄悄滲進來的細流上……
雨終於小了,太陽出來了。院子裡的積水慢慢湧向下水道……
等哥哥把剛才堵門的磚頭一塊塊撤走。家門被重新開啟,我看見門前的碎磚地上是一層細細的黃沙,已經看不出地面本來的顏色了。
記得那天下午,我就是一路踏著這樣的黃沙去上學的……
晚上父親和姐姐下班回來,一家人意猶未盡地談論著這場大雨。哥哥頗為驕傲的“彙報”著自己中午的”英雄壯舉”。父親沉默不語,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至今讓我記憶猶新的話:”如果房子被洇塌了,你妹妹該怎麼逃出來?”
是啊,擋不住雨水的土牆根基已經漏洞百出。可是在水泥屋頂重壓下的小屋所潛伏的危險,豈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所能夠預料得到的?
這一生,風雨雷電那麼多。曾經有這樣一個男子,他和我相依為命,抵擋過人生最初一場驟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