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車一駛進百花村,錢玲蘭就發現村子裡和以前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小時候,印象中低矮破舊的房屋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高大的樓房。因為是過年,外出的村民大多都回到了老家,家家戶戶的院子裡幾乎都停著小汽車。
老家的房子是三年前在原地基上重建的,錢玲蘭還是第一次回新房。看著周圍的一切,錢玲蘭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錢玲蘭才回家沒多久,村裡就傳遍了。作為村裡最優秀的大學生,幾乎所有村民都來看熱鬧。只是大家都怕她,大多都只是遠遠看著。
村民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朝著錢家的方向眼神閃爍,交頭接耳。這讓錢玲蘭很不爽,好像自己變成了動物園的動物,正在被人圍觀品評。
大姐錢香蘭請的鄉村廚師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家裡,商量著明天辦酒席請全村人吃午飯的選單和細節。
錢玲蘭一直在一旁蹙著眉聽著,一言不發。最後,錢香蘭掏出三千塊定金的時候,錢玲蘭還是忍不住阻止道:“大姐,為了我大擺酒席太招搖了。再說,我也不喜歡吵鬧,還是算了吧!”
錢媽媽立刻表示了反對:“那怎麼行!自從你考上帝都大學就很少回來,大家都盼著你回來呢!今年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村裡七彎八拐都是親戚,怎麼也得招待招待。知道你嫌麻煩,你大姐才想出這個法子。”
說到親戚兩個字,錢玲蘭就來氣:“阿媽,大姐,你們難道忘了從前他們是怎樣對待我們家的嗎?!”
錢媽媽愛賭錢,錢爸爸愛喝酒,兩個人都好吃懶做,別人家裡的日子是越過越紅火,自己家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
因為家窮,因為家裡沒有撐門面的男人,錢家人沒少受村裡人的欺負和白眼。
為了爭一塊巴掌大的地,鄰居在憤怒之下竟然帶人衝進家裡砸了個稀巴爛。
同學欺負大姐,錢玲蘭氣不過和高兩個級的男生打架。男生打輸了,他的家人放狗,把錢玲蘭的屁.股生生咬下一塊肉來。錢玲蘭發著燒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差點沒挺過去。
家裡揭不開鍋,錢香蘭和錢玲蘭兩姐妹到姑姑、姨媽家借糧食,受到的只是一陣嘲諷。嘲諷他們的父母,一個是賭鬼、一個是酒鬼。
所謂的親戚,所謂的鄉里鄉親,留給錢玲蘭的都是悽苦的童年回憶。
大姐拉著錢玲蘭的手安撫道:“二妹,家裡就是你讀書最多。你應該最能明白原諒和包容的涵義。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前幾年家裡修新房,大家也是幫了不少忙。正好你回來,就當答謝大家。”
錢玲蘭看著大姐,嘴巴微微動了動,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原諒是一個太高尚的字眼,不過就是算了。沒有誰規定學歷高,學問大就應該原諒別人。誰也不是聖人,不過都是有愛恨嗔痴的普通人罷了。
家裡實在悶得慌,錢玲蘭決心出門散散心。
看見表情蕭索的錢玲蘭出來,村民都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錢家二丫頭在百花村不僅因為學習優秀出名,更讓她出名的是她的臭脾氣。誰要是惹了她,一定會招致反唇相譏。她嘴利索,腦筋又快,村裡大人小孩吵架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脾氣還拗,誰也不怕,和男孩子打架也是家常便飯。人人都說錢家出了一個活閻王。
錢玲蘭頭也不抬直直往前走去。好奇地村民們悄悄跟在她的身後,想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錢玲蘭猛地回頭,沒好氣地瞪著這群好事的村民,對著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喊道:“劉嬸,怎麼?小時候吵架沒吵夠,今天還想試試?”
劉嬸瞬間黑了臉,氣呼呼地回家去了。其他人更是不敢惹這個活閻王,紛紛散開。
終於得了清淨,錢玲蘭嘆了一口氣,往自己小時候就讀的村小走去。
一路上都是荒蕪的土地,錢玲蘭心中升騰起一種悲涼。
現在的農村空心村現象特別嚴重。一旦過完年,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會去發達的沿海城市打工,村裡就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一棟棟看似光鮮的樓房,反而顯得更加孤寂清冷。
前方,一個男人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嬉笑玩鬧著。那男人也看見了錢玲蘭,就在那一瞬,男人的臉色變得十分侷促。
小一點的小女孩大約才四歲,她向錢玲蘭跑過來,用稚嫩地聲音說道:“阿姨,你是公主嗎?公主才穿這麼漂亮的新衣裳!”
錢玲蘭還沒來得及回答,男人就跑了過來,拉住小女孩,道:“妞妞,不能沒有禮貌!”
錢玲蘭看著那男人,低低道:“你是平哥嗎?”
那男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我是陳平。小玲,你回來了?”
陳平曾經是錢玲蘭的同學加死黨。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喊錢玲蘭活閻王,也沒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只有陳平像個小跟班一樣,堅定地跟著錢玲蘭,並且時不時會從家裡偷些饅頭白菜給錢玲蘭吃。
陳平從十歲起就暗戀錢玲蘭,一直在錢玲蘭身邊默默守護著她。
陳平知道錢玲蘭從小就有大志向,他也想像錢玲蘭一樣努力學習,可是他實在沒有讀書的天分,怎麼努力都聽不懂老師上課講的是些什麼。
後來,在人生的三岔路口錢玲蘭和陳平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自從高中畢業之後,陳平就再也沒有見過錢玲蘭,只是在村裡人的口中聽說錢玲蘭上了帝都大學,去日本留學,現在又成了帝都大學的教授。
知道錢玲蘭越來越好,知道她實現了兒時的夢想,陳平心裡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涼。他不知是該為錢玲蘭祝福,還是為自己難過。
最後的最後,他們終於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現在陳平站在錢玲蘭的面前,他覺得自己渺小極了,窘迫極了,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
在百花村,陳平是錢玲蘭唯一一個想起來能感受到溫暖的人。她笑著說道:“平哥,這都是你的孩子嗎?”
陳平拘謹地點點頭:“小玲,聽說你現在還是一個人?”
話剛一出口,陳平就後悔了。他算是錢玲蘭的誰?有什麼資格去管她的私事。
“恩!”錢玲蘭回答得很坦然,“人人都說我是活閻王,哪裡有男人敢喜歡我?不過也沒關係,我也不怎麼喜歡他們。”
“誰說沒有男人喜歡你。是小玲你太優秀,他們都配不上你!”
陳平說的時候很激動,臉都急紅了。
錢玲蘭呵呵笑了起來:“平哥,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陳平看著年少時就欽慕的那張臉,那樣明媚的笑容,心底有說不出的遺憾和難受。
錢玲蘭蹲了下來,對著陳平的小女兒妞妞說道:“阿姨家裡有很多好吃的,和阿姨回去拿好不好?”
妞妞和哥哥都高興地說好。
這個時候,陳平的妻子找了過來。她在看到錢玲蘭的一剎那,表情就僵在了臉上。
那個女人的照片她看見過。丈夫把那張照片當著心愛之物藏在了櫃子的最深處。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