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和弟弟到了烏魯木齊,這是弟弟成年後第一次到烏魯木齊。我們要從烏魯木齊坐火車,到甘肅柳園下車,再到酒泉到敦煌,然後從那裡去青海。弟弟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很好奇,一會兒看看車廂裡的人,一會兒看著窗外。我們對面有個做生意的維族小夥子,一把從口袋裡掏出兩三千塊錢,我想啥時我們也有這麼多錢就好了。我送弟弟去青海,我媽給了我們一千塊錢,不富裕,來回足夠了。火車一路往東,咣噹咣噹,到後半夜我實在熬不住了,睡著了,朦朧中醒來,聽到列車上的廣播員說柳園車站到了,請旅客同志們攜帶好自己的行李下車,她大概說了幾遍,我想再聽一遍,她不說了。我望望弟弟,他睜著眼睛,一晚上沒睡覺的樣子。我一把抓起提包,說下車,弟弟聽我說下車就跟我下了車,我下車後覺得不對,怎麼和前年來過的柳園不一樣,那年我和母親回老家到過青海,回新疆就是到柳園上的火車。走到站牌一看,不是柳園,是尾亞。我剛睡醒迷迷糊糊聽成了柳園,這廣播員有問題,舌頭大,說不清。我問弟弟他聽到的是什麼,他說尾亞,我說那你幹嘛跟我下車,他說你都下車了我能不下車嗎?
尾亞是個小站,停車時間很短,火車已經走了。柳園離尾亞還有三百多公里,我們只好在尾亞車站裡等,站長是個河南人,見我們兄弟倆稀裡糊塗下錯車,對我們很不錯,給我們水喝,還讓我們上了下一趟車,沒買票。
到了青海,在那過了年,弟弟留在青海,我返回了新疆。
弟弟在那裡開了四年車,那裡是柴達木盆地,是青藏高原。
弟弟開始跟車當學徒,他那師傅是個翻車大王,一年要翻好幾次車。弟弟說那人技術很好,翻車是喜歡開快車。開春天還冷,晚上放水,早晨加水,路上扒輪胎補輪胎,那時沒有現在這麼多汽車修理工,車有點小毛病都自己修。後來弟弟就能獨立開車了,開個解放141,賓士在那些從陌生到熟悉的地名。冷湖,芒崖,察爾汗,花坨溝,高泉,格爾木,拉薩,錫鐵山,大柴旦。
弟弟到高泉拉煤,到芒崖拉石棉,到冷湖花陀溝拉原油。把煤從青海格爾木拉到西藏拉薩,把拉薩的木頭拉到格爾木,中途翻閱海撥六千多米的唐古拉山,聽著收音機裡李娜唱的青藏高原。
有藏人攔車搭車,藏族人很大方,你拉他一程,他給你撂一百元就走了。那些藏人有很多牛羊,對錢沒概念。可也有一些藏人,沿途打劫駕駛員,把駕駛員綁起來扔在車廂裡,身上搜羅一空。弟弟說,好的藏人老實的讓人心疼,壞的藏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的壞寫在臉上。
夏天好過,冬天開車又受罪又危險,有時幾百裡無人區,天寒地凍,零下二三十度,車壞了,就只能在那等過路車,有時好久都不來一輛,車來了,一人坐車去買配件找修理工,一人留在車裡看車。冷了就燒噴燈取暖,油沒了就燒輪胎。他們把這叫當團長,就是被困在那了,走不了。有些駕駛員就凍死在路上了。
弟弟在青海出過幾次車禍,有一次車翻了,把他扣在下面,機油柴油流了一身一臉,晚上回到房裡嚇人一跳,以為是血。
弟弟在青海和人打過一架,有幾個壞小子來偷東西,不是偷,是搶,被弟弟發現了,他就拿跟鐵棍守在門口,說你們誰敢上來我就給誰一棍,結果一個小子從窗戶鑽進去,繞到弟弟背後給了弟弟腦袋上一鐵棍,把他打懵了,好半天才醒過來。
兩年後我也去了青海,在那裡開電器修理鋪,招工,開飯館。跟弟弟跑過幾次車,有一次我開車,遇見一隊軍車,他們浩浩蕩蕩,走在路中間,我有點慌,路面是沙窩子,汽車輪胎打滑差點撞車。弟弟說,你以後最好少開車,你不知道自己跑多快,很危險。後來我就不喜歡開車,我喜歡坐車上想事,看風景,任車把我拉到哪裡。
有一次我們開車去拉煤,晚上回來一個大下坡,有幾十公里,前方來車,會完車才看見前面停著一輛油罐車,我們剎不住就撞上去了,撞爛了大燈。那車停在路邊,駕駛員在車裡睡覺,沒開車燈,我們準備把那個駕駛員揍一頓,一問,是新疆米泉的,來青海拉原油,我一看是新疆人就算了。真打我們也佔不著便宜。那駕駛員又橫又壯,手裡拎一根撬胎棍。
後來我去了雲南,弟弟繼續在青海開車。後來姐姐把車賣了,弟弟回了新疆,見到了幾年沒見的父親母親和小弟。一個人出過門,思想就和從前不一樣了,離開了車,在家無事可幹,弟弟很苦悶,他不和別人玩,也不出門,每天在家裡抽菸。他對母親說,媽,這樣不行,我要去人多的地方,我要和人接觸,我要去學說話。
弟弟在青海時,和姐夫的弟弟一塊跑車,兩人都不愛說話,整天悶著頭開車,聽歌,聽高明駿的《我獨自在風雨中》。
就在一場風雨中,讓凌亂的腳步,引著你我各奔西東
那滋味,象凌厲的刀鋒
我獨自在風雨中,讓紛亂的心緒,伴我走向茫茫前程。
那滋味,我愴然獨飲
別再說千百個理由
別再說愛不會改變
我已無法承受再次的戲弄
我獨自在風雨中,讓凌亂的腳步踏碎我的夢。
別再說千百個理由,
別再說愛不會改變,
我已無法承受再次的戲弄
我獨自在風雨中,讓紛亂的心緒,伴我走向茫茫前程
那滋味,我愴然獨飲。
前面是望不到盡頭的路,兩邊是戈壁荒灘,是萬丈鹽橋,是青藏高原的大山大河。遠處是雪山,草地,犛牛,頭頂是青藏高原純淨的天空和天上飛著的蒼鷹,腳下是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