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姚婧剛買菜回來，就接到老公荊濤的電話。荊濤在那頭驚慌失措地跟她說：“婧婧，我媽被那個王八蛋打了，現在在中心醫院救治，你能不能去看看？”

姚婧沉默了幾秒才答應。

到達醫院時，姚婧遠遠看到婆婆一臉陰沉地坐在候診區。她的眉梢高高吊起，嘴角往下耷拉著，一看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怨婦相。

婆婆回頭看到她，哎喲叫著說胳膊疼。她又得意地說：“那個王八蛋比我慘多了，我給他噴了辣椒水，還撓花了他的臉，他這會兒還在眼科待著呢。”

姚婧本想配合著扯出一個笑容，但難度實在太大。她苦口婆心地勸道：“媽，這都過去四年了，差不多得了。賠錢道歉還是小事，你要是鬧大了進牢獄，我和荊濤沒本事撈你出來。”

婆婆咬牙切齒道：“我只恨自己的膽子不夠大，不然就揣一把菜刀去把他宰了！”

這話姚婧信。婆婆連雞都沒殺過，更不敢殺人。

姚婧婆婆口中的王八蛋，是荊濤妹妹的前男友。那個男人是已婚男，卻假裝未婚騙了姚婧的小姑子。單純的小姑子懷孕後才發現自己被三了，男人為了摘清自己，言之鑿鑿指證姚婧的小姑子勾引他，還到處抹黑她。

小姑子年輕單純，一時想不開，帶著肚子裡的孩子自/殺/身/亡。

那年姚婧跟荊濤剛結婚兩個月，就遇上這種糟心事。小姑子出事後，身體本就不太好的公公受不了打擊，離世，婆婆也性情大變，精神狀態時好時壞。

渣男害死了姚婧的小姑子，卻沒有受到一絲懲罰，道德束縛對於沒有道德的人來說無異於空話。婆婆不甘心，對他窮追不捨、緊咬不放。她跑去渣男的單位大鬧，渣男不敢跟她硬槓，請長假躲著她。

婆婆並不氣餒，天天去渣男的單位盯梢。只要渣男出現，她就衝上去又打又罵，硬是把渣男的工作攪黃了，他老婆不堪其擾也提出離婚。

後來渣男又換了幾份工作，找過幾個物件，都被婆婆鬧得慘淡收場。

02

姚婧能理解婆婆對渣男的刻骨仇恨，婆婆捅出婁子時，她也幫著收拾。可在她懷孕生子時，婆婆依然熱衷於跟蹤渣男，跟渣男撕，對她不聞不問。

她早產生下孩子，孩子在保溫箱裡住了一個多月才出院，花了很多錢。她為了帶孩子辭職，荊濤的收入支付房貸後堪堪夠開銷，一家人過得捉襟見肘。

而婆婆對這些困難視而不見，她除了回家要錢，平時幾乎不會出現。姚婧沒有享過一天婆婆的福，對婆婆那顆期待的心也漸漸涼了。

她理解婆婆失去女兒後無法紓解仇恨，但她沒有義務去包容婆婆不願對她伸出援手，還老是給她找麻煩的行為。

晚上荊濤回來，第一時間問起他媽的情況。

姚婧如實說了，忍不住老調重彈：“荊濤，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剛剛民/警找我做筆錄，那個王八蛋報警要抓她。她這都鬧事多少回了？要是真鬧大了怎麼收場？”

荊濤賠著笑臉安慰她，保證一定會約束自己媽。他又扯出他妹妹死得多麼可憐來說事，希望姚婧能多多理解他媽的偏激。

姚婧只感覺滿心疲憊。她也希望渣男能有報應，可事實上很難實現。小姑子是自/殺的，她是一個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小姑子在自/殺時，壓根兒沒想過含辛茹苦養大她的父母，沒想過骨肉至親的哥哥。她一死了之倒是輕鬆，留給家人的卻是無窮無盡的傷痛。渣男該吃吃該喝喝，什麼都不耽誤。

如今婆婆的偏執，跟小姑子當初的行為如出一轍，她一次次給渣男找麻煩，表面上看是她贏了，可四年間她無數次進派出所，糾纏渣男時被拳打腳踹，有一次還差點送命。

仇恨是一把雙刃劍，沒有人能在凌厲的劍光下全身而退。

03

過了大半個月，姚婧正在陪孩子做手工作業時，突然得知婆婆闖出大禍了。

婆婆跟蹤渣男，摸清了渣男的行蹤，她在渣男經過一處急轉彎的岔口時突然衝出去。渣男為了避讓她，拼命打方向盤，衝上了馬路中間的安全島，導致在安全島裡等訊號燈的路人受傷，渣男也被送去醫院急救。

姚婧的心劇烈地狂跳，她明白婆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跟渣男同歸於盡，可那些路人是無辜的。

姚婧和荊濤趕去醫院時，得知婆婆並無大礙。倒是渣男的傷勢慘重，廢了一條腿還高位截肢。有一個路人的傷勢更嚴重，直接進了ICU。

姚婧一聽到ICU，就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可是醫院裡出了名的燒錢科室！

姚婧看到婆婆還在咬牙切齒地詛咒渣男，發誓終有一日要讓渣男以命償命，完全沒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

姚婧只覺得心寒，婆婆竟然還不死心？她一味惦記著報仇，到底有沒有想過她惹出的禍端，都要家人承擔？到底有沒有想過她的衝動，可能會毀了無辜路人的家庭？

過後，因為姚婧婆婆的行為直接導致了車禍，按照交警劃分的責任歸屬，她要承擔40萬賠償額。

姚婧整個人都跌坐在椅子上，40萬吶！她和荊濤省吃儉用幾年，也攢不下幾個錢。兒子過兩年就要上小學了，她做夢都想把現在住的小房子賣了，換一套學區房。

這些年婆婆數次傷害渣男，雖然是小打小鬧，但累積下來也賠了小十萬。姚婧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她和荊濤的錢也是千辛萬苦掙的，不是大風颳來的，婆婆怎麼就那麼自私，只顧自己痛快，不管兒孫的死活？

荊濤硬著頭皮跟姚婧商量，想賣房付賠償金。

姚婧氣得跟他吵了一架。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尖叫，她不願意！憑什麼婆婆闖下的禍，要她來承擔後果？

可是要離婚嗎？平心而論，荊濤會疼人會分擔家務，對孩子對家庭都很盡心。如果不是因為婆婆這根攪屎棍拖累，荊濤算是一個綜合條件不錯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姚婧捨不得讓兒子沒了爸。

04

夫妻兩人冷戰了一個星期，受傷者的家屬天天催著他們履行賠償責任，姚婧頭大如鬥。

禍不單行，就在姚婧焦頭爛額時，她的外甥女桃桃因為食物中毒被送進醫院。學校聯絡不上其他監護人，只好找上留了備用號碼的姚婧。

姚婧趕往醫院，才知道學校食堂的飯菜沒處理乾淨，導致部分學生中毒，桃桃就是其中一個。

姚婧的姐姐和姐夫幾年前因為意外離世，只留下一個女兒桃桃。當時姚婧想收養桃桃，荊濤不同意。那會兒姚婧正在懷孕，也確實顧不過來，桃桃就在她爸那邊的各個親戚家輪流住。姚婧平日裡會送點衣服食物過去。

桃桃看到姚婧時，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小姨。

看著瘦巴巴的桃桃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輸液，姚婧心裡很難受。她想到姐姐曾經對自己的好，心裡湧起一陣難言的愧疚感。

晚上荊濤又催著姚婧考慮賣房的事，姚婧腦中靈光一閃，再次提出收養桃桃。

荊濤的眼裡閃過一絲猶豫：“養一個孩子不是養一隻小動物，你想好了嗎？養別人的孩子，養得好沒功勞，稍微不盡心就被人罵惡毒。咱們可以考慮找個沒有孩子的家庭託付她，多幫襯她，也不行嗎？”

姚婧能理解荊濤的遲疑，孩子就意味著責任和負擔。荊濤一直想等條件好點兒再要二胎，如果養了桃桃，二胎就沒指望了。

姚婧嘆息：“孩子瘦成那樣，估計在親戚家過得不太好。我是她的小姨。如果連我都不管她，還能指望外人嗎？”

05

荊濤還想說什麼，姚婧抬頭打斷了他：“荊濤，從我嫁進你家，你媽滿心滿眼都是你妹妹，沒給過我一點幫助，倒是經常給我添麻煩，我說過她什麼沒有？要不是因為看在你的份上，你以為我會管她？”

荊濤的話被堵在喉嚨口，不好意思再說出來。

姚婧的笑裡多了一絲悲涼：“你還要賣我們的房子給她還賠償金，你想過我和兒子沒有？你提這要求時多麼理直氣壯！你覺得我嫁給你，就該包容你媽，就該對她好、為她付出。那為什麼你娶了我，就不能對我家人好，接受桃桃？她是我姐唯一的孩子啊！”

荊濤被說得羞愧地低下頭。

姚婧的眼淚也控制不住地滾下來，這些話往日裡沒有說出口，並不代表她沒有怨言和委屈。

她抹了抹淚：“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咱倆離婚吧，正好把房子賣了一人一半，各管各的家人。”

荊濤嚇了一跳：“哪有那麼嚴重？我就是覺得負擔大，一時想岔了。”

他答應收養桃桃，也發誓會對桃桃和兒子一視同仁。

姚婧沉默。

她並非真想離婚，她對於荊濤無休止地給婆婆收拾爛攤子的行為忍無可忍，確實想用假離婚嚇一嚇他。剛好遇上桃桃這事，她便以退為進，讓荊濤接受桃桃。

她想得明白，離婚又怎樣？她還沒有那麼無私到那種程度，為了外甥女捨棄親生的孩子。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還得掙錢，日子要怎麼過？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遇上利益碰撞時，她和荊濤終究也不能免俗，在心裡計較著彼此的得失。在生活裡掙扎的塵世男女，哪有那麼多義無反顧的真情？

06

姚婧一家人賣了房子搬進租房。這一次，她心裡奇異地沒了怨氣，心態平和了很多。

一套房子，換來桃桃未來十幾年的安穩，值！

荊濤還算厚道，他說到做到，自己兒子有的東西桃桃也會有，起碼明面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姚婧對於他的做法很滿意。她也知道對待兩個孩子不可能完全一樣，這不符合人性，就連她自己都做不到。

經了此事後，也許是渣男得到報應，姚婧的婆婆安份了不少。她天天窩在家裡發呆，似乎一下子找不到過日子的方向。

荊濤怕她憋出毛病來，讓孩子多找她說說話。

而桃桃置身於陌生的家庭中，雖然每個人都盡力對她好，但她還是誠惶誠恐。

姚婧看到她經常一個人坐在窗臺邊發呆，一看到人就怯生生地笑。那笑裡有茫然無措，也有試圖迎合的討好。這麼小的孩子，已經懂得要跟這個新家庭融合。

姚婧看得心如刀割。她自然明白桃桃需要更多開解和陪伴，需要一些時間過渡，但是她也很忙，根本顧不上幫助她。

週末晚上桃桃在做英語作業，遇上不懂的問姚婧。那會兒姚婧正在忙著給發燒的兒子喂藥，態度便有些敷衍。

小姑娘寄人籬下本就敏感，默默地拿著作業本回到書桌前。

姚婧的婆婆原本在發呆，看到這一幕時心裡一跳，便上前問桃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桃桃不吭聲。

婆婆扯出一絲笑：“我以前可是中學老師，厲害著呢！你這些題，我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

桃桃不信：“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一聽小姑娘竟敢質疑她，不服氣地張口說出一串流利的英語，把桃桃震得合不攏嘴。

這一晚桃桃的作業，是在姚婧婆婆的輔導下完成的。她邊輔導邊嘀咕：“現在的孩子可真累，作業這麼多，才一年級就要學英語，我們那會兒初一才開始學呢。”

桃桃不信，又抬頭問她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有些不高興了：“怎麼不是真的？我哄你幹嘛呢？你這孩子，趕緊的把這一頁週報的聽力做了，學習不專心可不好。”

作業做完後，老太太還煞有其事地在家長簽名欄裡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天桃桃剛起床，老太太又主動問她今天還有沒有作業要指導？

得到否定的回答時，她竟然有些失落：“怎麼就沒有了？你再翻翻書包看看，可別遺漏了。”

07

一晃眼過去三個月，姚婧驚奇地發現，自從婆婆接手了給桃桃輔導作業的任務後，不但桃桃的學習進步了，就連婆婆似乎也找到了精神寄託，不再天天神出鬼沒地往外跑了。

桃桃似乎慢慢找回一些精神氣，她跟婆婆湊一塊兒時，總有說不完的話。畢竟這個家裡，有空聽她說話的只有婆婆，有空跟婆婆說話的也只有她。

有一次姚婧聽到婆婆問桃桃：“你怎麼會來我家？你爸媽呢？”

桃桃的臉色暗淡下來：“我的爸爸媽媽去天堂了。我知道他們不會回來了，我很想他們。”

婆婆愣了一下，眼中閃著淚光，突然伸手虛虛摟了她一把。

過後，姚婧的婆婆提議讓桃桃回家走讀，這麼小的孩子寄宿，沒有親人在身旁照應多可憐啊！

姚婧焦頭爛額：“兩個孩子我哪裡忙得過來？她在學校有人輔導作業，有生活老師照顧，挺好的。”

婆婆不高興地瞪她，嗓門都抬高了：“她那是沒得選擇！要是爹媽都在，她怎麼會願意小小年紀沒日沒夜被關在學校裡？”

姚婧被說得沉默了。

婆婆自告奮勇：“我來接送她上學，小寶也一起交給我。”

聽到“回家”兩個字，姚婧和婆婆都紅了眼圈。

姚婧從這個詞裡看到了成年人的虛偽和自私，她明明發誓要對兩個孩子一樣好，但事實上她做不到。

而婆婆，也許是從這個詞裡想到了早逝的小姑子吧。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看到一個失去雙親的孩子，難免同病相憐。

沒過多久，婆婆又提出讓姚婧去上班，她來負責帶娃、輔導作業。

姚婧喜出望外，多個人工作掙錢能減輕負擔，荊濤一個人養五個人確實太吃力了。

為了報答婆婆的仗義，姚婧每天下班回來搶著做家務，平時做菜也總想著婆婆的口味。從前她對婆婆的付出是迫於道義，如今是出於真心。

荊濤看她對自己媽這麼上心，也投桃報李，對她和桃桃比從前更好。

秋涼時桃桃發燒，姚婧的婆婆親自照顧了她幾天。桃桃白天睡多了，凌晨還在嘰嘰喳喳說話。老太太也不厭煩，陪著她聊天，說幾句兩人又爭辯起來，一老一少都想辯贏對方。

荊濤悄悄擁了擁姚婧說：“桃桃在這裡，挺好的。”

黑暗中，姚婧沒有說話。

桃桃和婆婆之間莫名其妙的緣分，算是意外之喜。桃桃多了一個疼她的人，婆婆也有了寄託，不再整天戾氣滿滿地想著報復。

從前要負擔婆婆鬧事的一切賠償，她覺得吃虧。如今要養桃桃，她覺得扯平了，心裡沒有了怨氣。婆婆幫忙帶孩子，沒有再出去惹禍，一家人齊心協力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確實，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