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深秋的一個晚上,留我住一宿的陌生姐姐,三十歲,
1984年春天,姐姐丈夫在做煙花爆竹配藥中,不慎火藥爆炸,死了,
姐姐和二個小兒子相依為命,大兒子七歲,小兒子五歲,
當年農村分田到戶,人人都忙著自己的小家庭,姐姐不能指望孃家,更不能指望公婆,白髮人送黑髮人,公婆對失去兒子的痛,會無限地怪罪媳婦,不想見媳婦,
真正內心是見了媳婦會想到兒子的死,不見當兒子沒死,痛苦有時讓人心理扭曲。
失去丈夫的姐姐,更痛苦,一抓鼻涕,一抓眼淚,擦掉還要幹活,還要做事,還要吃飯,因為二個兒子要養,
一個女人,扛著犁,牽著牛,犁田耙地,一個人在水田裡插秧,插秧幾天,搶時間,天不亮煮一鍋飯,蒸一碗鹹菜,讓二個孩子早上吃,中午放學吃,
斬一大水桶豬菜,挖兩碗米糠放在水桶上面,提到豬圈門口,讓七歲的大兒子,中午放學回來,用棍拌勻,再用瓢挖著倒進豬盆裡餵豬,
自己帶一茶缸飯放二匙鹹菜,提一個水壺,中午坐在田埂上吃飯,吃完了接著插秧,趕時間。
姐姐說,累可以忍,心裡苦可以熬,唯有受不了附近光棍漢夜裡的騷擾,
那個年代,光棍漢,有的人是好吃懶做,有的人是窮得褲子只有一條,沒個正形,騷擾姐姐,純粹是滿足性慾,不帶任何感情和責任,
姐姐是剛烈有想法的女人,她想,真有好心人能接受她娘仨,善待她二個兒子,她願意再嫁,但那些光棍漢沒有那種覺悟,沒有那種想法,單身漢要娶只娶姐姐一人,那二個油瓶不讓帶,一是養不起,二是他們自己也要傳宗接代。
這種情況下,姐姐在附近找不到好男人,一些得不到姐姐身體的光棍漢,整蠱姐姐,把她家拉的電線剪斷,還時不時扔一個死老鼠放在姐姐家門口,
冬天農忙結束,姐姐在家裡一邊納鞋底,一邊聽收音機,收音機新聞播出深圳改革開放,大批外來人員湧入深圳,姐姐識字不多,只讀到小學四年級,能看報紙,會算數,二個兒子放學回家,她要大兒子從學校老師那借份報紙,姐姐看了報紙,下了狠心,把二頭豬賣掉,家裡值錢的東西賣掉,
1985年大年三十上午,帶著二個小兒子坐班車到合肥,從合肥坐車到江西南昌,從南昌坐車又到深圳,
大年三天,二天半是在車上過的,
姐姐之所以選擇過年出門,因為在農村,有個壞風俗,年紀輕輕死了男人,都是剋夫相,春節不可以去人家拜年,即使走孃家,也不能坐在大桌子上吃飯,
姐姐不在乎做桌子吃飯,春節讓她更加思念亡夫,也更怕春節附近光棍漢喝醉酒裝瘋,後果不堪設想,
姐姐帶著二個孩子到深圳,在寶安固戍村租了一間民房,買了簡單的鍋碗瓢刷筷子,簡單的生活用品,總是撿便宜的買。
姐姐找房東,讓房東幫忙讓二個孩子上學,房東不會講普通話,姐姐聽不懂白話,用筆寫字,房東說好好,幫問問,
房東說,要讀書要等暑假後,外地人在村裡學校讀書,要交贊助費,
姐姐問贊助費多少錢?
房東說:“估計一個孩子要幾百元”,
姐姐合計著,怎樣才能掙到孩子上學的贊費錢,她白天讓二個孩子在出租屋玩,自己出門找事做,工廠還沒有開工,她到飯店做臨時洗碗工,
工廠開工了,姐姐跑了幾個招聘的地方,三十歲了,進不了廠,(那時候招工女性18歲至25歲),
姐姐唯有回到飯店洗碗,可是飯店洗碗的工人春節放假回來了,不要姐姐,姐姐重新找,心想,只能找飯店的事做,終於找到一家餐館,要姐姐做服務員,端菜跑堂,姐姐開心得不得了,
姐姐跑回出租屋,摟著兩個小兒子,說媽媽從明天開始上班,你們好好在家待著,寫字,不要亂跑,
姐姐每天把孩子的中飯做好,放在電飯鍋裡熱著,
上午九點鐘到飯店上班,下午二點半鐘回出租房,休息一個鐘,又把晚飯做好熱著,下午三點半上班到晚上十二點才回,
回到出租房,孩子東一個西一個躺著睡著了,姐姐把二個孩子順好,自己洗洗澡,洗洗髒衣服,一切弄好了,睡在兩個孩子的旁邊,
姐姐計算著,一個孩子幾百元贊助費,加上學費恐怕要2000元,自己一個月工資450元,到九月份有4000多元,還要吃飯,還要交房租,水電費,要儉省節約才行,姐姐每次下班看到路邊上有易拉罐,礦泉水瓶都撿起來,一月賣個三,五塊錢也能解決幾餐菜錢,
雖然辛苦,但姐姐內心安寧,因為沒有人騷擾她,沒有人譏諷她,更沒有人說她是掃把星,姐姐忙碌而充實,晚上睡得很香,
二個孩子,實際年齡,一個剛滿七週歲,一個六週歲不到,學校開學時,不滿七週歲不準讀一年級,大兒子上了學,小兒子還要待著家裡,
85年的時候,幼兒園不普及,即使普及,姐姐也沒有錢讓孩子讀幼兒園,小兒子在家裡再呆一年,姐姐在經濟上能緩解,只擔心一個孩子在家裡,每天上班心提在嗓子眼裡,
一天下午五點多鐘,房東騎個摩托車到姐姐上班的飯店,拉著姐姐,讓她坐上摩托車,姐姐問房東出了什麼事,房東不吱聲,
房東把姐姐拉到她租房的馬路邊上,五個本地的婦女,七嘴八舌,講著白話,還有三個本地小男孩,把姐姐的小兒子圍在中間,
姐姐從摩托車上下來,看到小兒子滿臉,上衣,糊著鮮血,一下子跑到兒子面前,蹬下來,哭著問:“怎麼回事”?
急切抱著兒子,請房東拉她去醫院,
到了醫院,醫生說:“沒有什麼大礙,就是鼻子流血了,可能是沙鼻子”,
姐姐想,孩子鼻子沒有流過血呀,經過仔細盤問:
原來小兒子同本地的三個孩子在一起玩,路邊有個豬欄,豬欄裡躺著一頭母豬,幾個白白的小豬仔,爬上母豬身上吸奶,幾個小孩子看著好玩,從地下抓沙子撒老母豬,老母豬叫了,孩子們更起勁,抓沙子撿小石子朝母豬砸去,母豬嗷嗷大叫,聲音太大了,養豬的本地男主人從家裡出來,男人高高大大,六十多歲,專門養豬,殺豬,兒子,媳婦專門賣豬肉,
他用白話罵二聲本地小孩,姐姐的兒子,別人都稱安徽仔,六十多歲的大男人,用大巴掌“拍”“拍”打在姐姐兒子小臉上,
瞬間,孩子兩邊臉上幾個大指痕,鼻子血流出來,血越流越多,孩子越擦越流,抹得滿臉滿上衣都是血,打姐姐孩子的老頭走了,一起玩的本地小孩,飛快地跑去喊房東,引來了幾個圍觀的人。
弄清了情況,姐姐拿著小兒子的血衣,揹著小兒子,到當地派出所報案:
姐姐對派出所人講述經過,然而說:“孩子用沙石砸豬,孩子不對,豬仔或母豬要是被砸死,她願意賠償經濟損失,但是,身為一位六十歲做爺爺輩份的人,用大手打六歲的小孩,把小孩鼻子打得流血,付經濟責任,賠償醫藥費,營養費,精神傷害費”,
姐姐從袋裡掏出滿是血的衣服,遞給警察,抱著兒子大哭,邊哭邊說:“兒子啊,不是你爸在天之靈保佑你,人家兩巴掌能打死你啊,兒子,我的兒子”,
哭聲撕心裂肺,幾個警察的淚水也流了下來,因為他們登記外來人口時,知道姐姐喪夫,帶著兩個小孩,
兩位警察開著警車,不一會工夫,把打孩子的老頭帶來,警察訓斥老人不應該打孩子,一大把年紀不知道孰輕孰重,罰款500元,另加醫療費,
老頭的兒子趕來,開始不願意給錢,說姐姐是訛詐,說你們外地人,想錢想瘋了,
警察把老頭兒子一頓訓斥,要他交錢,不交錢,先把老頭拘留15天再說,
他們交了錢,警察把錢交給姐姐,勸解姐姐不要生氣,原諒老人粗暴魯莽。
透過這一次驚嚇,姐姐想,把一個幾歲的孩子放在家裡,太危險,決定辭掉飯店工作,看別人在路邊做吃的賣,姐姐也做吃的賣,
安徽合肥,城,鎮,集上早餐喜歡吃烤煎餅,煎餅中間裹一根油條,裹得緊緊的,加一碗拉胡湯,或稀飯,配上小菜,又好吃,又解饞,姐姐會包餃子,煎餃子,做包子,早餐擺起來了,
賣早餐,頭天把面,菜,準備好,第二天早早起床,把大孩子早餐準備好,叫醒熟睡的二兒子,讓他跟著,到早餐檔口睡覺,
在深圳賣早餐,沒有誰欺負誰,只要早餐做得好吃,衛生,實惠,就有人買,
姐姐靠做早餐,供二個兒子上小學,交房租,維持生活,月復一日,年復一月地過著,
一天,讀小學三年級大兒子的班主任,通知姐姐到學校,說是孩子打架,姐姐一路擔心,千萬別把人家孩子打了,姐姐知道,十歲的大兒子手腳蠻重,跑到學校,看到大兒子脖子被小朋友抓破,沒有顧及看兒子,只急急問老師:“人家孩子有沒有受傷”,
老師說:“傷沒有,就是臉上抓破了皮”,
姐姐才鬆口氣,老師把雙方家長叫到一起,先說那位家長:“要她回家教育孩子,不要背地裡喊別人外來人,不要嘲笑別人住出租屋”,
老師告訴姐姐:“讓她教育孩子不要動不動用小拳頭打人,有事件告訴老師”,
進到屋裡,姐姐讓大兒子跪下,用雞毛杆子狠狠地抽了大兒子二下,邊抽邊說:“人家說你外來人,咋啦,人家說你住出租屋,咋啦,讓你好好讀書,盡跟別人計較沒鹽味的話”,
姐姐邊打邊說,氣得不打一處來,看著大兒子流眼淚,心痛了,
晚上,望著熟睡的二個兒子,眼淚止不住地流,拿了紅藥水,輕輕擦大兒子脖子上被抓的手痕。
娘仨相依為命,姐姐不知道怎麼教孩子書本知識,告訴孩子,不懂問老師,好好讀書,成績好,老師才會喜歡,學生才會不欺負,
兒子很懂事,聽姐姐話,考試滿分,姐姐跑去謝老師,說老師教得好,
轉眼大兒子要上初中了,姐姐還不知道,外地人上初中考試,語數英不能低於規定的分數,如果考低了,就上不了初中,只能上民辦初中,民辦初中學費蠻貴的,姐姐大吃一驚,讓大兒子好好讀,好好考,大兒子終於考出了分數線,上了公辦初中:寶安中學,
大兒子考上中學,姐姐開心,小兒子的成績比大兒子還好,不用擔心考不上初中了,一年後,小二子也如願考上初中,
二個兒子都在寶安中學讀書,姐姐的心情好了,三十七歲的姐姐,看著兩個成長的孩子,內心的痛被現實生活和承擔責任隱埋一旁,姐姐更努力地賣早餐,晚上也出去擺著賣,多掙點錢,
大兒子上初二下學期,開家長會,姐姐去了,老師說:“姐姐的大兒子成績很好”姐姐心裡甜滋滋的,
散會後,老師把姐姐叫到辦公室,對姐姐說:“你要趕緊把孩子戶口遷過來,不然沒辦法中考”,
姐姐不知道,孩子考高中還要戶口,她以為只要分數夠就行,問老師怎麼才能遷戶口,老師說了幾個條件,居住證,計劃生育證,等等,讓姐姐自己去公安局戶籍辦問問,
姐姐先問了在一起賣早餐的人,別人說,想都別想遷戶口,
1994年,房地產遷戶剛開始,在深圳有房子,不欠銀行貸款,才可以辦 理入戶手續,以前入戶,證明繁多複雜,不清楚要來回跑幾趟老家,(我2008年入東莞戶籍,一個計劃生育證明,和一個法輪功證朋來回跑老家六趟),
現在深圳,東莞入戶,簡練又方便,
姐姐沒有能力把二個兒子戶口遷來,她沒有錢,她做的早餐和晚上賣的吃食,只夠娘仨生活,交房租,交學費,
滿心歡喜的姐姐,從熱炕掉到冰窯裡,失去重心,沒力氣,後悔背井離鄉來到這個地方,覺得這裡很冷酷,又一次看不見希望,
星期天,兩個兒子回來,望著懂事的漂漂亮亮的兒子,姐姐坐下來,跟他們商量,回老家,
兒子詫異,九年來,收到老家的來信,只問娘仨在外面平安就好,沒有一人來看看娘仨,孩子對親戚親情已經淡忘,她們只跟母親相依為命,孩子問媽媽:“為什麼要回家”,
姐姐對兒子說了中考,還說了以後高中,都要戶口,
姐姐哭起來,恨自己當初意氣用事,抌誤兩個孩子的學業,毀了孩子的前途,
姐姐的兩個孩子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前面一位老闆,只讀了小學”,
可愛的兒子開朗起來,吹牛說:“大不了我們這一代不考大學,讓下一代人考”,
姐姐望著懂事的孩子,無奈中欣慰,
人常常活精氣神,自從姐姐沒有能力讓兩個兒子參加中考,和高考,有了心病,有了懊悔,
一天晚上,十一點鐘推著小車回家,還沒有走到出租屋,暈倒了,被人發現,打120送到醫院,醫院打電話給學校,兩個孩子跌跌滾滾,跑到母親病榻前,姐姐像從死神那裡走了一趟,緊緊摟著兩個兒子,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浮雲,
姐姐很普通,想開了,活著比什麼都強,走一步算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姐姐大兒子初中畢業,沒有資格參加中考(94年民辦高中極少,普通人讀不起)16歲的大兒子年齡不夠,進不了廠,只能幫姐姐忙,姐姐跟兒子商量,能不能去學個廚藝,兒子說行,姐姐不想讓青蔥的兒子跟著她風吹日曬,兒子廚藝學好了,總是在屋裡幹活,當兒子一年廚藝學會了,二兒子也初中畢業,姐姐打定主意,租門面,一家三口開飯館,
做飯館生意跟做人一樣,誠實,講信譽,生意好時候和生意不好時候,都要誠信待人,
姐姐,在深圳,悟出一個道理,只要學好,不學壞,都能生存,姐姐娘仨的安徽飯店,在深圳寶安名聲響噹噹的,
擴大了,忙不過來,
招了二名湖南姑娘做服務員,姐姐人生路開始順暢了,
2000年,在深圳寶安,買了二套七十平方的房子,兩個湖南女服務員,嫁給他的二個兒子,結婚生子,十多年後,姐姐家的兩套房貸還了,兒子,媳婦的戶口遷到深圳,孫子的戶口也遷到深圳,姐姐兒子的飯館開到東莞,
說六十多歲的姐姐,現在有錢了,可以享福了,姐姐說:“錢多錢少都是過日子,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