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嫂(4)
作者茉莉
時光的年輪不停地旋轉,光陰的故事伴隨我們度過一年又一年,人生的道路蜿蜒曲折,但永遠不會停止不前。不知不覺中,蓉嫂在我們家已經好幾年。幾年來,生活如同靜靜的小河,無風無浪,無聲無息,緩緩流淌。社會需要穩定,國家需要穩定,一個家裡也需要穩定,父親身體健康,精神愉快,就是家裡穩定的主要因素。我們可以安心工作,無憂無慮的生活。我心裡明白,這裡面有蓉嫂很大一部分功勞。
自從母親去世後,因為放心不下老父親,我一直沒有出去旅遊過,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確實如此。這幾年蓉嫂挑起照顧父親和家庭的重擔,讓我感到輕鬆多了,偶然也出去玩幾天。可是走到哪裡,也忘不了老父親。看到好的風景,心裡就想,要是和父親一起欣賞該有多好!在外地吃到可口的風味飯菜,就想起應該和老父親一起分享。在一次旅遊回來後,我決定帶著父親和蓉嫂出去看看風景,散散心。一來是為了父親,二來是蓉嫂終日辛勤照顧父親,操持家務,作為回報,讓她也出去開開眼界。主意拿定,回家和父親蓉嫂一商量,他們都很高興。於是開始計劃行程,選擇地點和路線,安排具體事宜。考慮到父親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所以必須開車去。再一個就是去近處,當天回來,免得父親在外休息不好太勞累。經過精心選擇,徵得父親的同意,第一次,我們選擇去安陽的甲骨文出土地參觀,順路還可以看看湯陰的岳飛廟,邯鄲的古叢臺,黃粱夢。讓身強體壯的外甥開車,還可以幫著照顧父親,我和蓉嫂陪著去。
一切準備就緒,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一大早我們就出發了。父親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目不轉睛,似乎什麼都新鮮,想想也是,老人因病多少年沒有走出去過,當然感到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了。蓉嫂一路興高采烈的指點著外面,不時地向父親問這問那。看得出來,他們都很興奮。來到甲骨文出土地、岳飛廟、古叢臺以及黃粱夢,父親給我們講述著中華民族古老的文化,簡直就是一個導遊和講解員。看到年邁的老父親知識這麼淵博,記憶這麼好,我即敬佩,又高興。蓉嫂攙扶著父親,認真地聽父親的講解,還不時地提出問題,周圍的遊客看到這個對遠古歷史瞭如指掌、侃侃而談的老人,也都圍了過來,更增加了父親的興致。一路上,蓉嫂對父親細緻入微的照顧,使我這個女兒也自嘆不如。初次外出遊玩圓滿結束。蓉嫂說,直到安全到家,她才放下心來。說實話她和我一樣的心情,帶著八十歲的老人外出,我們確實擔著風險。萬一有點突發事件,承擔不起責任啊。我答應父親,休息一段,想去哪裡,我再帶你們去。
過了一段時間,蓉嫂給我打電話,說有事和我商量。我下班後回到家,父親說他想再出去看看,我問他想去哪裡,他說去蓉嫂的家鄉。我疑惑的看著蓉嫂,蓉嫂哈哈大笑著說:‘放心,我不會把你父親這個財神拐走的!我們家附近有個響堂山,山上有很多石窟,你父親想去看看。’原來如此,我一口答應,並馬上安排汽車和具體時間。有了上次旅遊的經驗,我們原班人馬不急不慌的上路了。
到了響堂山,在外甥和蓉嫂的攙扶下,八十歲的老父親竟然登上了山頂的石窟。為此父親還賦詩一首:八十老翁登高山。聽父親說這裡的石窟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看著石窟裡一尊尊高大的石佛,令人敬畏。仔細看,這些石佛雕刻技術精湛,一個個栩栩如生、神態各異,眉目有神,衣群飛舞,不覺敬佩我們祖先的智慧和技術。下山時,父親邊走邊興奮的說:‘我八十歲了還能上山,誰能比的上我?’蓉嫂撇撇嘴,故作不滿地說:‘是你自己爬上去的嗎?看看!我和外甥的衣服都被汗水溼透了!’父親哈哈大笑起來!我們也都笑起來,笑聲在山谷裡發出巨大的回聲!似乎周圍到處都是笑聲。
在蓉嫂的熱情邀請下,我們決定去蓉嫂的家裡看看。再者說,已經到了村邊,還能不讓人家回家看看!來到蓉嫂的家鄉,我被這美麗、古樸的自然風光迷住了。似乎來到了世外桃源。這是一個坐落在山腳下的小山村,一條清澈的小河將村莊劈開兩半,河邊柳樹成行,河水倒影青山。放眼一看,整個村莊被抹上一片古色古香的青色。一座座橫跨南北的石橋是用青石建造的;沿河而建的、高低錯落有秩的房屋全是青石砌的,連地下的小路也是青石鋪就的。看著那些被歲月打磨的光滑的石塊,誰能知道它們經歷了多少年風雨的沖刷洗禮?
聽到有人招呼我,我急忙隨著蓉嫂走進一個大門,一進門,有點出乎我的預料,新蓋的四合院乾淨整潔,屋裡的擺設幾乎和城市沒有區別,我不覺感嘆,農村變了!想象中的貧窮落後現象已經渺無蹤跡。但這又讓我有一絲疑惑,她剛來時簡樸的衣著似乎和家裡的情況不相配。這時一群大姑娘小媳婦湧進來,用羨慕兼嫉妒的眼光看著蓉嫂,我也不由得打量一下,我還真沒有注意,蓉嫂什麼時候換了衣服,黑色的長裙,粉紅色的上衣,更令人矚目得是她那閃閃發光的金耳環、粗大的金項鍊,和金戒指。看來,蓉嫂這是衣錦還鄉了!當時沒有多想什麼,作為僱主的我們,還有點自豪呢!
蓉嫂的丈夫去過我家很多次,並不生疏,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漢,只是腿殘疾。她的兒子是第一次見到,高高的個子,黑紅的臉龐,憨厚地對我笑著喊了一聲:‘阿姨!’蓉嫂在旁邊説,這孩子太老實了,二十好幾了也談不好個物件,你給介紹一個吧!我隨口答應了一聲,沒有想到竟影響了一個人的命運,這是後話了。在一年的時間裡,我和蓉嫂帶著父親遊覽了附近七個景區。蓉嫂非常能幹,還獨自租車帶著父親去她家住了十幾天。只有答應父親的北京之行沒有實現,因為路途較遠,我不敢輕易做主,要和其他兄弟姐妹商量後才能決定,於是拖了下來,這是父親去世後,我唯一的遺憾。
蓉嫂(5)
人的一生就好像是一個故事集,走出一個故事,就進入另一個故事。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沒有結束,就沒有新的開始。蓉嫂在我們家待了七年,這期間發生過很多不同尋常的故事,至今記憶猶新。雖然具體日期記不清了,但這些故事在我的腦海裡印象太深刻了,連微小的細節都清晰如昨。
記不得那是蓉嫂在我們家的第幾年了,有一天,我的一個親戚的女兒,叫雪兒,來找我。往日俊俏秀麗、溫柔內向的她,今天竟然蓬頭垢面,神情黯然,坐在那裡深深的低著頭,任我怎麼問她就是不說話,我正在詫異,她忽然趴在腿上哭了起來,斷斷續續的說,她的父親喝醉了,因為她做飯晚了,就毒打她,她實在忍受不了,跑出去了。在外面流浪了兩天,身無分文,無處安身,飢餓難耐,又不敢回家,這才來找我。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急忙給她買了麵包火腿讓她充飢,下班後又帶著她去超市買了一身衣服,讓她洗了澡,換了衣服,吃了飯,然後準備送她回家,可是怎麼勸她就是不走。眼看天色已晚,我只得把她送到我父親家,和蓉嫂一起住在樓上,明天再想辦法。蓉嫂也是個心軟的人,得知雪兒的遭遇,非常同情,親熱的摟著雪兒,讓我放心走吧,她會照顧好雪兒的。晚上,雪兒的母親打來電話,說雪兒離家出走了,問我看見她沒有。我告訴她雪兒在我家,她說趕快讓雪兒回來,不然她父親又生氣了。擔心雪兒再次離家出走,我無法向她母親交待,早晨天一亮我就趕往父親家。剛到門口,就聽到蓉嫂和雪兒的笑聲。走進裡面一看,蓉嫂和雪兒正在比賽跳繩呢!父親在一旁給她們加油助威,蓉嫂跳的滿臉通紅,雪兒跳的滿頭大汗,昨日的悲哀一掃而光。看到我來,她們收起繩子,讓雪兒去洗臉,蓉嫂趁機告訴我,已經做好雪兒得工作,吃完飯就回家。我高興的對蓉嫂豎起大拇指,蓉嫂誇張的一甩頭,故作驕傲的説:‘那當然了,沒看我是誰的學生!’我和父親都笑了。 我很佩服蓉嫂的機敏靈活,做事幹練。吃過飯,我找來車,送雪兒回家。蓉嫂依依不捨的對我說:“我很喜歡雪兒,我們倆很對脾氣,她父親一喝醉就打她,讓她在這裡多住幾天吧!”我怕再生變故,假如雪兒從我這裡跑走了,她那個無賴父親肯定對我不依不饒,到那時我好心無好報,後悔都來不及,還是把雪兒送走了。
從此後,蓉嫂經常向我打聽雪兒的情況。也許是真的喜歡雪兒,也許是同情她的遭遇,也許還有其他原因?雪兒家裡非常貧困,他父親是個典型的重男輕女,還是個虐待狂,酒鬼,經常毆打妻子和女兒,雪兒在家受盡虐待。蓉嫂求我幫幫雪兒,哪怕是給她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也行。一句話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一個好辦法。上次去蓉嫂家,我答應給他兒子介紹物件,可是沒有合適的,現在雪兒不是正合適嗎?這真是兩全其美。我把我的想法告訴蓉嫂,她高興極了。我急忙給雪兒的母親打電話,告訴她我的想法,並介紹了蓉嫂家的情況,她母親欣然同意,於是安排到星期天讓他們見面。
週日的早晨,蓉嫂買了禮物,帶著他的兒子,和我一起回老家和雪兒見面。我們先到不久,雪兒就和她父母一起來了。看著雪兒破舊的衣服,黑瘦的臉龐,呆滯的眼神,好讓人憐憫。蓉嫂急忙過來拉著雪兒的手,關心的說:“穿這麼單薄,看你的手這麼涼。”大家寒暄過後,讓雪兒他們兩個在東屋裡談話。不一會兒,蓉嫂的兒子先出來了,蓉嫂見狀一直責備他不應先出來。他的兒子說,雪兒一直不說話,他也沒有話說了,就出來了,只要雪兒同意,他沒有意見。我去屋裡問雪兒什麼意見,雪兒見到我,臉上泛起紅暈,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衝我點點頭。我高興得跑出來把喜訊告訴了蓉嫂,於是雙方開始進行下一步,最後商定下個星期日,舉行訂婚儀式。
回來的路上,蓉嫂興奮的滿面紅光,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隨後的日子,蓉嫂訂了飯店,準備招待雪兒的家人,還邀請父親和妹妹出席做證婚人。蓉嫂給雪兒買了兩身衣服,還準備了訂婚禮金,喜氣洋洋的等待那一天。我也很高興,送人玫瑰,手有餘香,成人之美,功德無量。明天就是訂婚的日子了,作為主要人物——媒人,我仔細挑選著赴宴的衣服。忽然電話響起來,誰這麼晚還打電話?一股不祥的預兆湧上心頭。電話裡傳來雪兒父親那不陰不陽的聲音:“明天我們不去了,婚事我們不同意。”我一下子急了,可是不管我怎樣勸說,他就是不同意。我說讓雪兒接電話,他說雪兒說的不算。氣的我把電話掛了。我硬著頭皮把這個訊息告訴了蓉嫂,聽的出來,蓉嫂一下子愣了。
後來不斷傳來壞訊息,從此雪兒不再去相親,任憑她父親打罵,幾次跑出去被抓回來,遭到的是更為嚴厲的毒打,最後,雪兒神經不正常了,有時不穿衣服就往外跑,她父親索性把她鎖在屋裡。終於在一個暴風雪的夜晚,正值大年三十,闔家團圓的時刻,雪兒赤身裸體地跑走了,消失在茫茫雪夜裡。就像一朵雪花,隨風飄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沒有人去找她,也沒有人悲傷難過,好像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她。至今已經十幾年了,渺無音訊。蓉嫂得知後,傷心不已,經常對我說,如果有了雪兒的訊息,她願認她做乾女兒。
後來才得知,雪兒想靠這個婚姻走出苦難的家,改變她現在得處境,跟著蓉嫂開始新生活,可是他父親還想不管是嫁個什麼人家,只要彩禮多就行。這樁婚事有我的面子,所以他不好說出來,於是一句話就斷送了雪兒的幸福。過了很長時間,她曾託人轉告我,她非常願意這門親事,可是已經太晚了,蓉嫂的兒子已經結婚了。萬般絕望的她再也承擔不起這打擊,在遭到一次毒打後,瘋了。就這樣,一個不該發生的悲劇發生了,一個鮮活的生命不該消失卻消失了,一朵初綻的花不該夭折時夭折了。是誰的責任?是她父親的愚昧貪婪?是她母親的膽小懦弱?最主要還是雪兒缺乏主見,沒有法制觀念,不會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沒有掌握自己命運的勇氣,她如果當時勇敢的跑出來,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道路,也不會最終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每提及此事,蓉嫂就感嘆,和雪兒有緣無份,沒有和我們家攀親的好命。有時我也想,如果親事真的成了,那將改寫蓉嫂在我們家的故事。蓉嫂的兒子後來也很不幸,等後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