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洗完兒子的衣服，已經是九點多了，回到宿舍，兒子天寶鼾聲震天，睡的正香。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情又在腦海裡浮現，讓他久久不能入睡。

老李名叫李文君，今年七十歲了，要不是這個工地的老闆是他的親外甥，他這麼大年齡了根本就沒有工地肯接收他。工地上人多的時候，他就在食堂幫忙做飯，人少的時候他就下工地幹小工。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用再這麼辛苦的，因為他每月都有退休全。他這麼勞累就是為了兒子李天寶，可天寶今天又罵他了，而且罵得很難聽。他雖然說已經習慣了，但還是感到很痛心，覺得自己有點快撐不住了，他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但是他心裡卻非常清楚:他既不能鬆懈，也不能放手，因為他一旦放手，這個家就散了。

李文君年輕時在他那一帶可是個出了名的精明人，人送外號“十二能”。在剛剛分田到戶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生產隊的小隊長，那時人們的市場意識都很淡薄，除了種地，就在家裡玩，所以村裡的閒人很多。

可李文君卻發現那時人們只要手一有錢，第一個要做的就是翻修房子。於是他就成立了一個小建築隊，由於當時閒人多，他就光挑那些年輕力壯，誠實能幹的人。所以沒過多久，他的建築隊在當地就非常出名，找他建房的人都得排隊，就連鎮上的人蓋房子都去找他。

在八十年代的時候，國家還沒有搞大開發，只是在深圳才開始搞試點。李文君在家鄉成立的建築隊，不但讓他賺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且還在管理上積累了一些經驗。後來隨著農村幹建築的人越來越多，再在鄉下幹也沒有多大的油水了，於是他就告別了妻女，帶著十幾個技術較好的工匠，在八四年的春天，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一下火車他們才知道，事情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那裡不但人多，活難找，而且治安還很差，一到夜晚，廣場上睡的是人挨人。據說廣州火車站一個星期沒有發生刑事案，在當時已經創記錄了。

看到當地的亂象，幾個膽小的，在第二天又坐車轉了回來，還有幾個投奔到在當地打工的親戚。剩下的五，六個人他們打個零工，撿過破爛，也到飯館吃過別人吃剩下的飯菜。後來他們又到了深圳，開始先給別人做幫工，然後又自己聯絡一些小活幹。他們憑藉著過硬的技術和良好的管理水平，很快就在深圳站穩了腳根，人員最多時達到了一，二百人。

在八四年的秋天，工地上來了兩個姑娘，她們是從湖北來的，經熟人介紹進廠打工。可當她們趕到這裡後，工廠卻招滿了人，不再招人了。沒辦法，她們只好先在工地找點活幹著，把吃飯問題解決了再說。李文君一聽說她們是湖北的，心想自己是河南的，離的也不是很遠，就答應讓他們留下了。

隨著工地的擴大，收入的增多，老李的私慾也開始慢慢地膨脹起來。在來的這兩位姑娘中，其中一個叫王芳的不但人長的漂亮，性格開朗，還非常善解人意。隨著交往的深入，他就越發地喜歡上她了，不管是出外談生意還是吃飯，他都要帶著她。

王芳是從大山裡走出來的姑娘，由於家裡姊妹兄弟多，生活過的很困難，她很早就沒上學了，在家幫助父親放牛。這次和同伴一起出來，就發誓不幹出點名堂來，決不回家。來了以後才發現，這裡的錢也不是好掙的，正當在苦悶的時候，她發現老闆對自己有意思。心想要是能嫁個老闆，使自己能夠不這麼辛苦就過上好的生活，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他們一個有情，一個有意，就這樣以夫妻關係在外租房子住在一起。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出生了，這讓老李心裡非常興奮，別看他嘴上不說，可重男輕女的思想早已深入到他的骨髓裡。後來他們又有了一個女兒，老李當時心裡很是滿足:有漂亮的女人，兒女雙全，收入也不錯。他打算再過一些時間，等一切都穩定了以後，就回去和老婆離婚，然後過來一心一意過自己幸福的小日子。

李文君的老婆楊娟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村婦，她父親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李文君那裡的一個“五七幹校”。李文君憑著自己的精明和能說會道，慢慢地捕獲了揚娟的芳心。雖然楊娟比他大了好幾歲，但她當時正處在生活的最低谷，就像一個落水的人快要沉下去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塊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無論如何也要抓住它，好讓自己不至於再沉下去。

結婚以後，由於性格和認知的水平不同，他們之間的矛盾慢慢地顯現出來。楊娟時常會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對李文君農民的身份和沒文化非常看不起。在吵架時經常用語言譏諷他，這讓李文君很是傷自尊心，也很鬱悶。特別是在她生了女兒之後，一心想要個兒子的李文君很是失望，對她的關心也少了很多。

在看到小鳥依人的王芳對自己是百依百順，一種男子漢的尊嚴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於是他就在心裡發誓要掙更多的錢，然後買大的房子，要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由於一心要追求利潤的最大化，他也開始慢慢偏離了正確的軌道。在工程上開始追求數量，從而忽視對質量和安全的要求。終於引發了一場事故，一個當地的工人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成了重傷，雖然經過醫院的全力搶救，最終還是沒能保住性命。

由於害怕死者家屬找他算帳，也害怕上面要追查他在質量和安全方面的責任，嚇得他趕緊從深圳跑回了老家。回來以後正趕上妻子的父親平反了，這就意味著妻子可以回城了。這下李文君的聰明才智又派上了用場，他利用手裡有些錢，打通人情關，讓自己和妻子都進了城裡一家國營工廠上班。

他這次回來本想在家裡躲一段時間，等那邊的事情過去以後他再回深圳。可現在自己已經是一名工人，從一個農民變成一個城裡人，他很滿足，再說那個年代科技也不發達，資訊也不暢通，所以他和王芳慢慢地也就失去了聯絡。

在城裡的工作和生活穩定以後，老李就一門心思想要個兒子。可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又是個女兒，那時國家正在實行計劃生育。所以他們就二女兒送人了，第三個還是個女兒，也送人了，直到八九年老李快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兒子李天寶。

兒子出生後，老李真是心花怒放，感覺上天對他非常眷顧，圓了他的所有心願。隨著兒子的長大，老李對他越來越溺愛了，兒子不管要什麼，老李都要想盡一切辦法滿足他。可是他也慢慢地發現兒子和別人的孩子不一樣，他脾氣暴躁，偏執，不近情理。老李認為這是孩子還小，長大了就好了。

那時大女兒已經十五，六歲了，正處在判逆期。在和弟弟相處的時候，弟弟總是想盡辦法來折磨姐姐，如果不配合就大哭大叫。每當這個時候，老李總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責怪女兒，甚至還打她，說她不好好的哄弟弟。女兒每次都是非常傷心的哭泣，她看不慣父母的偏心，也忍受不了父母這畸形的愛，於是就喝藥自殺了。

女兒死了以後，老李很是傷心了一陣子，但他卻始終認為只要兒子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兒子上學以後，這種偏執暴躁的性格愈發顯現出來，由於他腦子不會轉彎，認死理，根本就無法和同學相處。他也領著兒子到醫院諮詢過醫生，醫生說他大腦發育不健全，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缺根筋。

因為這個原因，兒子初中沒畢業就退學了。他給兒子聯絡了工廠，可是沒幹幾天就幹不下去了，他又花錢託人找了一家事業單位，可他也是掛個名不去上班。這時精明的老李想到了兒子的婚事，他想在單位沒把兒子除名之前，依著個好名聲把他的婚事給辦了。找個城裡姑娘肯定是不行，於是就託人在偏遠的農村找一個，因為那時一個農村姑娘能夠嫁到城裡，也是她夢寐以求的。

就在李天寶十八歲那年，他結婚了。剛開始他們還能和睦相處，至從有了兒子以後，天寶就時常無故發脾氣，甚至有時還動手打人。氣的媳婦經常往孃家跑，老李一看不對勁，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於是就讓天寶外出打工，讓他們離多聚少，也可以避免矛盾進一步擴大。可是天寶一個人出去又不行，正好這個時候老李也退休了，就陪著兒子一起出來打工了。

現在老李已經七十歲了，為了兒子仍然在外奔波。兒子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可情商仍然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每天不管是幹活累了，或是和工友鬧矛盾受氣了。他都會積累一些負面的情緒，他又不會調節自己的情緒，必須得發洩出來，那父親就變成了他最好的發洩物件。所以他幾乎每天對父親的指責，漫罵也就變成了家常便飯，老李對此也習以為常了。兒子經常打罵老子的畸形事件，也變成了工友飯後談論最多的話題。

老李早已身心俱疲了，但他不得不硬撐著，因為還有更讓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兒媳。以前出來打工，每隔幾天還相互聯絡一下，後來聯絡的越來越少。現在一年也不一定能打幾次電話，就是天寶打回去電話，她卻說和天寶無話可說。每次回去，老伴總是對他抱怨，說媳婦在外面有人。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可有什麼辦法呢？兒子就那樣了，他只能恩威並用，先穩住她，等孫子長大成人了就好啦。

前幾年，他也找人打聽了在南方的王芳母子。當年王芳母子把他留的錢花完以後，王芳就靠撿破爛，吃別人不要的剩菜葉度日。後來孩子們大了，她就進廠打工供他們上學。兩個孩子非常爭氣，大學畢業後，一個在企業當高管，一個考上了本地的公務員。王芳現在過的是非常幸福，兩個孩子也都改隨了母姓。老李有時想起來心裡就非常的感慨:要是不出事，自己不也是正在南方享福嗎？

送出去的兩個女兒他也想和她們相認，可是她們卻不認他。這中間只有二女兒來了兩次以後也不再來了，現在他們夫妻兩個在北京開了一個結婚用品店，生意還不錯。三女兒大學畢業後就在本市的一家建築公司上班，有好幾次他和兒子生氣後，非常傷心，就偷偷地跑到三女兒的公司門口，遠遠地看著女兒上班，下班，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有時候，他睡不著覺，就想想過去，再看看現在，不由得心中感慨:我這是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