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是晚娘。
四爹爹先前討過二房妻子,原配生一女,二妻生兩子,已有三個孩子。
自古說:“雲裡的日頭最毒,晚娘的拳頭最狠”。
晚娘不好當啊!
原本也是東流人的四奶奶,是東門口金家的姑娘。生父是個舉人,3 歲時父親去世,丟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不久母親又染上了鴉片,敗光了家產。父死母嫁,跟著去了香隅。新家,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母親,沒有人喜歡這個帶來的拖油瓶。
春暖花開時,四奶奶的大媽媽來香隅,見此光景不忍小女伢可憐,帶回了東流。大媽媽沒有生養,大伯死後孤身一人,是個走家串戶能說會道叫呱呱的人,遇到紅白喜事總把四奶奶帶著。
舊時,童養媳在我國甚為流行,江南一帶更為盛行。養女兒的人家,覺得女兒是賠錢貨,女伢從小就要送人家做童養媳。而養兒子的人家,一是為了將來討媳婦不用花錢,二來從小養大的,有感情基礎。
那年,鬼子來了,大媽媽帶著四奶奶跑反。把四奶奶送到香隅一個大戶人家做了童養媳。這戶人家可惡,稍有不殆,非打即罵。成年圓房後,四奶奶生養了二個孩子都夭折了,丈夫之後也得病死了。無奈回到了東流。
次年,大媽媽做主將四奶奶嫁了山裡人。山裡人純樸,男人一家都對四奶奶不錯,大媽媽也在山裡住了幾年。此後,四奶奶陸續生養了幾個孩子,可天有不測風雲,四奶奶命苦,孩子接連著夭折,丈夫又得肺結核病故。
回到東流的大媽媽知悉了,把無依無靠的四奶奶接回東流,繼爾嫁到安家。
解放了,四類分子地主成分的四爹爹一貧如洗,用兩條板凳幾塊木板搭著睡覺。女兒已出嫁,大兒子13歲,次子5歲。善良賢惠的四奶奶,雖然隨後也生養了二女一兒,但對前邊的孩子視同已出。
剛上小學五年級的老三慕勝叔,偶爾去東流中學玩耍,彼時的龐校長見他聰明伶俐,準備破格跳過六年級錄取初中。豈料有人舉報,說包庇四類分子的兒子,開除了慕勝叔的學籍,龐校長也由此受到了處分。
失學後,慕勝叔小小年紀學過打鐵,敲過白鐵、做過煤油燈、也修過收音機。嚐遍了生活的艱辛,最終在手工業辦事處參加了工作。二十四歲時,被人告發說偷聽敵臺,打上現行反革命。地主成分,又有海外關係,判了七年。當年,這個案件轟動一時,同案牽扯有四人。
1969年,四爹爹一家下放到了東流長安鄉。無望的生活,為尋找依靠,四爹爹做主把才19歲的小芳姑,嫁給了本隊老實巴交有木匠手藝的姑爹。
三月裡,慕勝叔羈押到安慶新建窯廠勞改,開啟了七年的牢獄生活。
在合肥當老師的老二慕田叔,暑假裡帶孩子回鄉探親。幾日後,接學校通知臨時有事,無奈回合肥。那時候沒有公交車,走的是水路。路過東流誰知孩子突然發高燒,一時走不了住到大姐家。天剛亮,鄉下來人送信,言四爹爹辭世。如此,慕田叔返回操辦了父親的喪事。奇怪的是,孩子高燒竟自然而退。
慕勝叔坐牢的第二年,四奶奶與老表樂平母親結伴而行,樂平也是當年的難友之一,舉家下放查橋。兩個70多歲的老人家,一個從長安,一個從查橋,半夜三更起來把雞燒熟天嘛嘛亮開始走,一頭挑著磨的粉、炒的米,一頭挑著燒熟的雞和煮好的五香蛋。坐小輪去安慶,再從安慶碼頭徒步去監獄。從江南到江北,母親肩挑著愛的柔情,一路顛簸著去溫暖兒子一顆冰涼的心房。
年年三節,四奶奶都讓小兒子慕清去探視哥哥,兩個妹妹也時常去送吃的。那年慕勝叔突然失明,家人知道後,隔三差五在生產隊裡支幾塊錢或換點糧票送去。不管日子多麼苦,家人始終牽掛著慕勝叔,用摯熱的親情支撐著他度過艱難的歲月。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1978年,慕勝叔平反,落實政策到東流塑膠廠當生產組長。二輕局見慕勝叔是個人才,派他去上海交大學習。第一次摸底考試,僅讀小學五年級的慕勝叔交了白卷。事後,教授找他談話。只好將自己的經歷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教授很是同情,經過協商,慕勝叔退學回鄉。幾年後,二輕局再次派他去合肥學習了一段時間,學成歸來的慕勝叔成了廠裡的技術骨幹。接著慕勝叔結婚、生孩子,四奶奶又去媳婦工作的水泥廠帶孫女,前後五年,與媳婦相處的和和睦睦。
晚年的四奶奶住在安家大屋安享晚年,前面二個兒子和後面的兄妹仨一起,盡心盡力贍養著老母親。原以為苦盡甘來的一家人從此母慈子孝,共享天倫之樂。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命運多舛的幕勝叔53歲時得了腸癌,不久撒手人寰。
有人說,母愛是大海,深情而廣闊;有人說母愛是高山,高大而挺拔;有人說,母愛是陽光,明媚而溫暖。
而四奶奶的母愛,恰如一股涓涓細流,澆灌著兒子乾枯的心田,滋潤著兒子受傷的心靈……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晚娘也是娘。
四奶奶走時,享年9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