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第一次出席一場隆重的葬禮。死去的女孩兒叫做落落，一個面容沉靜、很單純的女孩子。

我們曾經一起長大，我還記得那個一去不復返的遙遠的夏季。我們一起喝著汽水並肩坐在閣樓的屋頂上,她快活的蕩著長長的腿，一面叫我的名字：“小婉，若是這樣的生活能夠長久下去該是多麼好呢！”

可是就在那不久，她就選擇了一個決絕的告別方式，就是在那座閣樓上，她縱身跳了下去，從此永遠與我陰陽相隔離。

我永遠都不知道，她在身體下墜的那一刻，究竟都想了些什麼，飛翔？夢幻？還是生命原本就是一場虛空？她在墜地的那一刻，嘴唇還是微張著，似乎有些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便已迅速墜落到下一個路軌裡。

以後的很長時間，我都會反反覆覆的做一個相同的夢，夢到落落翻飛的白色長裙，夢到她低垂著的慘白的臉，夢到她伸出乾枯的雙手抓我的裙子；“小婉，救救我！救救我！”我一次又一次被她驚醒，找不到冷卻下來的方式。

沒有人知道，落落自殺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因為她一直都是那樣一個乖巧、單純、快樂的女孩子，只有我知道，她常常會在深夜被噩夢所驚醒，然後一個人光腳爬上閣樓，偷偷的抽泣。

落落是一個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拋棄他們母女離開了，她甚至已經記不清父親的臉，在她模糊的記憶中父母好像整天吵架，父親喝醉了就會摔東西，母親歇斯底里的哭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父親在某一個尋常的早上不告而別，從此再沒有回來，她的母親為了更好的照顧她，一直都沒有再嫁。她對落落要求也異乎尋常的嚴格，有一次由於晚回家一會兒，她的媽媽竟讓她跪在門外，凍了整整一夜！

落落常向我提起她媽媽的殘暴，我卻常常不以為然，那是因為她愛你才會那樣管你的呀！落落搖著頭苦苦的笑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落落的母親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一個和善、溫柔，常常面帶微笑的中年婦女。若不是那次偶然的遇見，也許我會一直的這樣認為下去的。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去找落落玩，推開虛掩的大門，眼前的那一幕驚得我目瞪口呆。只見落落的母親正操起一根一尺長的木棍狠命的往落落頭上打：“打死你！打死你！你這個不爭氣的丫頭！”落落一面閃躲，一面哀求“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伯母，別再打落落了！”

我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落落母親見我來了，立刻換上一慣和藹的微笑，“這個丫頭若是像你一樣乖巧聽話，我就享福嘍！”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出現了錯覺，好像那個面目猙獰著毆打落落的人只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

第二天，落落上課的時候身上帶著好多於青，我說：“落落，你傷成這樣子就在家休息休息吧！”落落無所謂的撇撇嘴：“我都已經習慣了呢！若是我不上課，她又找到理由打我了”。

就在落落死去的前一天，落落似乎有些預兆一樣的慌亂，那次期末考試，她得了全班第三名，而沒有像她媽媽要求的那樣，只許第一，不準第二。落落低垂著頭一直哭。

我安慰她說：“沒事的！你已經盡力就是了，她畢竟是你的媽媽，再生氣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可是第二天，就傳來落落自殺的訊息。我還以為一定是別人搞錯了，落落那麼美好的女孩子，怎麼會自殺呢？可是，任憑我怎樣的不相信，也挽回不了殘酷的現實。

出席葬禮的那天，落落的母親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讓每個在場的人都禁不住潸然淚下，她說：“你去了，要我還怎麼活啊？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呀！”

落落若有在天之靈，聽到她這樣的話，是不是也會有些許感動呢？我看著落落的母親那哀傷的幾近絕望的臉，還有她那一夜之間多出來的無數的白髮，原本的埋怨和恨意忽然都已經抵消了，我再也無法去恨了。

一年以後，落落的母親帶著落落的骨灰永遠的搬離了這座留給她傷心的城市，關於她的故事，從此再沒有聽到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