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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小鎮子上,在小柒的記憶裡,一直陪著他的只有爺爺。

聽爺爺講,父親靠上山採石頭,給人家蓋房子供一家人生活。自打小柒出生以後,他每天早出晚歸,上山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給孩子一個相對富足的生活環境,大概是每一位父親的心願。

自己的老爹在山裡長大的,這條山路他閉著眼睛也能走回來。出事兒的那天,剛下過小雨,山路有些溼滑。後來爺爺檢視爹爹跌落的地方,那是一處山崖,爹他不慎踩到一顆活動的石頭上,腳一滑,揹簍裡還裝著石頭,連人帶石頭一起滾落到山崖底下去了。

爺爺每每說到這兒,就不再說下去,眼圈紅紅的。小柒知道爺爺是懊悔,當天如果攔著爹不出門就好了。可這世上最難買的就是後悔藥,更沒有“如果”。

小柒的母親還在月子裡,產後身體還沒有恢復,原本就很虛弱。聽到這個訊息,受了驚嚇,又傷心又絕望。沒幾個月,便拋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到下面陪父親去了。

鎮子上的風俗,小孩剛出生便剋死了雙親,這樣的孩子命硬,是很不吉利的。幾個月大的小柒要吃奶水,可有奶水婦女、她們的家人不願意餵養他,怕給自家的孩子帶來黴運。

起初,爺爺求了一家又一家,後來嘆了口氣,再不去求人。爺爺每頓熬些小米粥,用浮在粥上的一層米油喂小柒。人們認為米油是小米的精華,是最有營養的。爺爺常常抱著小柒,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暗暗流淚,不知這樣度過了多少個夜晚。

鎮子上的井打上來的水有些渾濁,講究些的人家沉澱一下,用來洗衣服或者喂牲口。而飲用的水走出鎮子五六里,那兒有一眼泉,汲滿了兩桶,挑回來喝。

來回走十多里,這是辛苦的活。爺爺見這是一個活計。便挑些水送到這樣的人家,換些銀錢買米。自家的小菜園子裡再種些蔬菜,爺孫倆勉強過活著。

小柒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爺孫倆已經積攢了一輛車。擔水只能擔兩桶水,這輛車子可以放兩隻大木桶,每大桶差不多盛原來的四桶水。拉車子要花些力氣,但每趟拉回來的水多了,價格上便宜了些,要水的人家又多了幾戶,爺孫倆日子掙的錢比以前多。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爺爺在前面拉車,小柒在後面推。爺爺一邊拉車一邊唸叨,“再攢幾年買一頭黃牛拉水,農忙時節,牛也可以給周邊的田犁地,也是一筆收入。攢夠了錢就給小柒娶媳婦兒。”小柒不明白娶媳婦是什麼意思,但終歸是好話,車便推得比平時賣力氣。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爺爺說他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天氣。下了兩場薄雪,積在山路上。小柒的手上、腳上起了一層一層的凍瘡。這種天氣,車子有些打滑。爺爺的身體大不如前,拉一段路,就要停下來歇歇,抽口旱菸。

小柒挨著爺爺坐著,他希望自己快些長大,那時就可以照顧爺爺。小柒有個夢想,希望自己能成為像張師傅一樣優秀的泥塑師傅。

靠著這門手藝,張師傅掙了許多錢,蓋了大房子。他家的屋子在冬天也是暖烘烘的,經常被人請到省城裡去。據說經他的手捏出的泥人,很多人願意出高價買走,有的甚至可以賣到國外去。

“張師傅,您捏泥人怎麼捏得那麼好?”小柒問他,張師傅伸出雙手給小柒看,“孩子,孰能生巧啊!”摸了摸還流著鼻涕的小柒,笑吟吟地揹著手走了。

這句話小柒記在了心裡,有空就擺弄泥巴。見他也妄想捏泥人,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熱諷,小柒只是不理。

各種人物、小動物。揀捏得好的,跑去拿給張師傅看。張師傅多是皺皺眉,搖搖頭。偶爾指導一下,大多不發一言,揹著手走了,小柒捏的東西碰都沒碰過。

小柒不免沮喪 ,有時也想放棄,抬頭看看自己的家,再看看年邁的爺爺,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不”,他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照顧不了愛他的爺爺。

抽完了煙,爺爺磕了磕自己的菸袋鍋,收起來。這已經成爺孫之間的訊號,他們拉著車繼續往回走。見一隻小狗,一動不動地趴在路邊。小柒停下來,跑向它,摸了摸,還有溫度,他回頭望爺爺。爺爺走過來,小狗身上還有許多傷,怕是活不成了。不知那個狠心的,給打成這個樣子。小柒輕輕地抱起它,望著爺爺,爺爺明白他的意思,“抱回去吧!也是一條命。”

回到家,爺爺仔細檢視小狗的傷勢,找了些藥。囑咐小柒怎樣清洗傷口,怎樣塗藥,再怎樣包紮。小柒按照爺爺的吩咐做著這些事,似想起來什麼,抬起頭問爺爺,“爺爺,您當初也是這樣照顧我的嗎?”爺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摸了兩下小柒的頭,到廚下做飯去了。

爺孫二人吃飯,分一些給小狗吃。小傢伙很怕人,開始的幾天把身子縮在一張矮桌子最深處,不發出一點兒聲音,聽到腳步聲躲得更深。小柒拿吃食逗它,它也不理。見周圍沒人了,才急急地把食物拖回角落裡。小柒總忍不住去看,爺爺不得不拉住小柒,“這狗子認生,讓它熟悉熟悉環境,你且忍忍,過幾天就好了。”

小狗的傷好得很快,身上也漸漸長了許多肉,毛色亮了許多,毛絨絨的,滴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可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圍著爺爺和小柒一會兒嗅嗅,一會兒舔舔。

爺孫倆為著給這小傢伙起名字,不知起了不少爭執,無論誰說個名字,對方總說不好。這天二人拉著水,爺爺說了個名字,小柒立馬說不好不好,說完兩個人都樂了起來,倆人突然明白這個“不好,不好”竟成了下意識。

二人樂了一會,小柒說,“爺爺,我叫小柒,不如它就叫小八好啦!”爺爺想起那天小柒包紮的情形,這次爺爺沒有反駁。從此以後,爺爺、小柒、小八,兩個人,一隻狗形影不離,相依為命了。

小柒推車的時候,小八也立起前爪,踮起腳幫著推。見爺爺拉著吃力,它就跑過去扯褲腳。 這一路上就見小八前前後後忙個不停。小柒突然發現,無論是自己,還是爺爺都沒有被這麼呵護過。到底是我們撫慰了小八,還是小八撫慰著我們呢?日子依然清貧,屋子還是一樣的冷,可就是有一絲一縷的暖意在爺孫倆的心頭不停地跳躍,他們知道這一切是因為有了小八。

小八在小柒捏泥人的時候也圍著他轉,最近捏得最多的自然也就是小八。在小柒的意識裡好像也有個小八,告訴他怎樣捏更像它,果然越捏越有感覺。

不知捏了多少隻,挑出一隻最生動活潑的。跑著拿給張師傅看,張師傅第一次伸手拿過來看,臉上露出了些讚許的神色。對小柒說,“不錯,孩子,感覺找到了,回去繼續捏。”並且指導一些技巧給小柒。

小柒受到極大的鼓舞,回來的路上,一會兒把小八抱起來,一會兒又抓過來親親。路過劉楚兒家,楚兒是劉尚貴的女兒,在鎮子上他家是最有錢的。

其實,小柒一路上心裡一直盤算著要把自己捏得這隻小狗送給楚兒,楚兒平時很照顧他,這輩子小柒吃過最好的吃的東西都是楚兒給的,流著油的白麵包子,還給過他糖,有的時候做夢都會被甜醒。拉著小柒跳過繩,雖然他當的是柱子。

想到這些好處,小柒鼓起勇氣找楚兒,楚兒見這麼一隻憨態可掬的小泥狗,跟地上那隻搖著尾巴,吐著舌頭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握著就再也不放開了。眨著眼,“真的給我嘍!可不許反悔,以後我也有一隻小八了。”小柒只顧咧著嘴笑,都不知怎麼離開的楚兒家。

小柒回到家,又捏了一晚上的泥人,他憧憬著長大了,要像張師傅一樣,也去縣城、去省城。想著想著,外面突然亮了起來,跑出去看,才知是劉尚貴家著了火,全鎮子的人跑出去幫著撲火,可還是燒了兩間屋子。

劉尚貴又氣又心疼,後來聽說傍晚的時候,小柒來過他家。他認為這窮小子鬼鬼祟祟的,肯定沒按什麼好心。都是這個窮小子惹的禍,就算不是他燒的,也是他帶來了晦氣。他跟全鎮子上的人說,“以後誰也不準照顧他們爺倆的生意。”鎮子上很多人在他家幹活,指著他吃飯,不敢得罪劉尚貴。找小柒家送水的人果然少了。

爺爺聽了這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拿這個說嘴,生了一場氣,一下子病倒了。家裡存的一點錢,都拿來給爺爺看病抓藥,一點兒也不見好。

在一個淒冷的早上爺爺拉著小柒的手,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小柒和小八把爺爺簡單地葬了。家裡僅剩的一點兒糧食見了底,小柒又凍又餓,他和小八一起抱著互相取暖。想讓小八離開,這個家再也不能給它任何吃的東西,小八似乎明白小柒的意思,只是抱著小柒的腿,搖著尾巴。

家徒四壁,爺爺的離開,他忘記了哭,都來不及悲傷。要怎麼活著,小柒自己有泥塑的手藝,雖然還不成樣子,何不去求張師傅收自己當學徒?學徒是有飯吃的,自己和小八就可以活下來,至少可以活過這個冬天。

想定了,抱著小八去找張師傅。頂著風來到張家門前,門鎖著。原來張師傅已經去省城多日了,小柒在緊閉的門前,舔著乾涸的嘴唇,站了許久,他不知道接下要怎麼辦。

在回家的路上,小八突然汪汪地叫起來,掙脫小柒跑到路邊嗅著一撮積雪。小柒撥開雪,有一個荷包躺在那兒。小柒抓起荷包,沉甸甸的,抖開浮雪,開啟來看,裡面裝著很多銀錢。再仔細檢視,荷包不起眼的地方繡著劉尚貴,這是楚兒父親的荷包。

小柒帶著小八走到劉尚貴家,家裡只有楚兒和她娘在,因為丟了荷包,正在家裡著急,這幾乎是劉家一年的收成。小柒把荷包交給楚兒娘,失而復得,高興得流出淚來。抱著小柒,好孩子,肉兒,寶兒地亂叫著。說著就忙著找東西給小柒吃,小柒咬咬嘴唇沒有接,他問楚兒說,能不能把小八留下。楚兒同意了。

小柒回到自己四處漏風的家,沒有了爺爺,也沒有了小八。他縮在床腳,緊緊地裹著被子,窗外呼呼的風聲,每聽一聲便把被子裹緊一分。雖然這被子四處都是窟窿,但感覺上還是暖和一點兒。

不知過了多久,小柒昏昏沉沉的,遠遠地傳來汪汪聲,是小八回來了。它跳上床,舔著小憐子的手,扯著被子。此時的小柒的眼前有好多神態各異的小泥人,塗著顏色。顏料,是他夢寐以求的。伸手去抓,拿到眼前,小泥人就消失了,再去抓,回來又消失。他終於意識到這只不過是夢,放棄了所有的努力,就這樣吧,不要再掙扎了。爺爺我累了,堅持不住了。

待小柒再次醒來的時候,睡在一個溫暖的屋子裡。劉楚兒忽閃著大眼睛望著他,“是爸爸把你抱回來的,爸爸說,你是個好孩子,是他不該聽信了那些糊塗話,一個拾到錢包分文不取的人,怎麼會不吉利呢?”

等小柒恢復了體力,這個嚴冬天已經過去了。地上長出毛絨絨的青草,房前屋後枝頭吐著新芽,小鎮子再次恢復了生機,小八圍著他,嗅來嗅去。這個春天裡,再也沒有了爺爺。

張師傅從省城回來,收小柒做了學徒,吃住在張家,當然還有小八。劉楚兒常去看他捏泥人兒,不斷地指摘這兒捏得不好,那兒也捏得不好,小柒被他支使的手足無措。小八一會兒幫著劉楚兒,一會兒幫著小柒,不知沾了多少泥,在他們身上滾來滾去。

楚兒娘一旦做了什麼好吃的,也想著叫楚兒把小柒帶回家裡來。那孩子太瘦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好好補補。鎮子上的人,見劉家和張家對小柒如此的照顧,也沒人再喊他窮小子、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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