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天剛剛走過,春風躡足敲門,天氣像晨荷的巨大葉片上渾圓的露珠,晶瑩而明亮,路邊的小草大多返青,幾簇小野花貪戀地享受著初春的美好,不時地隨風吐出幾絲芬芳。
張悅耳朵裡塞著白色的耳機,聽著輕緩的胎教音樂,一臉幸福地扛著八個多月的孕肚晃進小區,她的右手裡提著剛從門口蔬果店買來的新鮮蔬果。
“哎呦,你個臭小子,又踢媽媽呀?每次都使那麼大的勁。4月份很快就要到了,你馬上就可以見到漂亮的姐姐和永遠愛你的爸爸媽媽了,再忍耐一下哈,我的乖兒子。”
張悅的臉上抽搐了一下,趕緊用手輕輕撫摸著左下腹部鼓起的“小疙瘩”,滿臉幸福地喃喃自語。
好動的小寶寶在她肚子裡咕咕嚕嚕翻了個身,又伸了個懶腰,最後在媽媽的肚皮上使勁“跺”了一腳。
她一邊安撫著肚子裡調皮的兒子,一邊美滋滋地想著他們一家四口即將見面的美好。
張悅跟隨胎教音樂,輕聲哼著小曲兒,走進單元門,想停下來把氣兒喘勻。
她猛一抬頭,看見:一個女人帶著一位兩歲左右的小姑娘站在自家門口。
女人濃妝豔抹,一件黑色帶亮片的緊身低領上衣裹著兩座飽滿的山峰,乳溝若隱若現,大紅色包臀超短裙,黑色過膝長靴,中間是一截肉色絲襪,外面套著一件亮黃色的雙面絨大衣。
小姑娘穿著洋氣的公主裙,黑色打底褲,拉著女人的手,緊緊依偎在她的身邊,好奇地忽閃著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剛剛進來的張悅。
張悅心裡咯噔一下,感覺這個小姑娘的眼睛怎麼那麼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的嘴唇忍不住蠕動一下,想問問她們是幹什麼的,但因為身體不便,不想多事兒,嘴巴開合幾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張悅聞見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皺了皺眉,屏住呼吸從她們身邊擠過去,拿出鑰匙,開啟家門。
02
“這裡是胡洋家吧?”女人的聲音。
張悅沒有回頭,心臟忽然跳得厲害,拿著鑰匙的手劇烈地抖動一下。
“你是他老婆吧?”女人又問。這句話裡分明帶著調謔。
女人的第六感,讓張悅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瞬間開始翻江倒海的情緒使勁壓下去,故作鎮靜地說:“不是!”
“你不要騙我啦!他給我說過你們家的門牌號,我手機裡存有備忘,還說他老婆懷孕8個多月了。”
女人不由分說地把張悅擠到一邊,伸手推開房門,昂著頭毫不客氣地走進家裡,眼睛在屋裡踅摸一圈兒,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張悅關上家門,把東西放進廚房,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想像著老公近兩年的表現。
她忽然開始全身顫抖。
外面的天空剛剛還是豔陽高照,不知從哪飄來一大片烏雲很快把太陽吸走。
張悅感覺好像有點喘不過來氣,似乎有塊巨石壓在心口,剛才還可以邁著優雅的小碎步,現在的兩腿卻如同風搖殘荷,搖晃得幾乎站不穩。
張悅用手撐著灶臺,勉強穩了穩神,努力梳理了情緒,理智告訴她:“這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我還是不要主動招惹她。”
“媽媽,這裡有好多洋娃娃呀!”小姑娘的聲音從張悅女兒胡欣然的房間傳出來。
女人聽到小姑娘的喊聲,沒等張悅從廚房出來,更沒經過她的同意,就直奔女兒身邊,跟著她興奮地叫:“真的呀!這房間太漂亮了吧?我以後也給你佈置一個這麼好看的房間,好吧寶貝兒?”
“嗯。”小姑娘跪在玩具堆裡,看看這個,摸摸那個,頭都捨不得抬。
女人輕輕關上胡欣然的房門,好像準備尋寶一樣,去每個房間都轉了一遍。
03
“你們是誰呀?在別人家裡,你們這樣不禮貌,好嗎?”張悅壓制住內心的反感,冷冷地說了一句。
她坐在沙發上,表面上看似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
“嘖嘖嘖......你們就娘倆在家,住樓上樓下300多平方,太浪費啦!可惜呀,有一層在地下。你知道在地下住的都是哪些人嗎?你敢和他們睡在一起嗎?如果是我,地下室都不敢去。”
“和你有關係嗎?”
“當然有!我也是胡洋的女人,只要是和他有關係的,都和我有關係。”女人的臉不紅,心不跳,還滿臉得意地盯著張悅的眼睛。
“你有病吧?在胡說些什麼?”張悅終於爆了粗口。
“胡洋這個老狐狸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呀!估計你還矇在鼓裡。我也是他的女人,叫楊新蕊。房間裡的小美女是我和他的女兒,叫胡月。”女人指了指房間裡的小姑娘,挑高右眉,歪頭斜眼兒看著張悅。
楊新蕊的話像衝擊波一樣,直衝張悅的耳膜,她好像被電擊了一下,腦袋一陣轟鳴,心跳漏了好幾拍,有那麼一瞬間根本看不見眼前的物體。
她使勁閉上眼睛,搖搖頭,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嘴裡好像吃進去一把蒼蠅,胃裡一陣翻湧,真想一口吐到楊新蕊批著厚厚白灰的臉上。
“怪不得剛才看到那個小姑娘的眼睛,我好像覺得在哪裡見過,真的和胡洋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
張悅的心裡一閃念,情緒就開始激動,小寶寶在她的肚子裡開始不停地拱動。她哆嗦著雙手去撫摸著肚子裡的孩子,咬牙望天,逼回眼淚。
她默默告訴自己:“我現在必須鎮定,不能惹毛面前這個可惡的女人,萬一雙方真的動起手來,我笨重的身體佔不到一點好處,說不定還會威脅到肚子裡孩子的安全。”
張悅又深吸一口氣,儘量平淡地說:“和我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我不想知道這些。”
“但和胡洋有關係呀!胡洋是你老公啊。”
“知道胡洋是我的老公,你還跟他生孩子?”
“不是我要跟他生,是他要跟我生!你搞清楚,好不好?”
“我沒興趣。你們之間的事情,你去找他吧,我管不著。”
“你找我有什麼用?又不是我把你的肚子搞大的。”
“找到你,我就能找到他。我就不信了,胡洋那個老狐狸不露頭!”
“你別在這罵罵咧咧的,我身體不舒服,請你們出去!”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家了,我要在這裡等他回來,問個清楚,說個明白!”
“趕緊走,要不然我打110啦。這是我的家,我沒有義務為別人擦屁股!”張悅氣得額頭上的青筋膨出,全身發抖。
“別人?他不是你的老公嗎?嘿嘿.....難道你要把他讓給我嗎?”
“現在已經不是了!我有潔癖,別人用過的東西,我都噁心。”張悅的兩眼忽然爆出很多紅血絲,惡狠狠地盯著楊新蕊。
楊新蕊看到她的表情,不知為什麼,後背的寒毛好像顫了顫,想立起來,心想:“我不敢再激怒這個女人了,護崽的母老虎最兇狠,我還是早點離開吧,反正知道他的家了,大不了我天天在外邊堵他......”
04
“好,這可是你說的哈!胡洋以後就是我的啦。我去告訴他:別人都不稀罕要他了,他還舔著臉回來嗎?”
楊新蕊借坡就下,趕緊喊出玩心正濃的胡月,誇張地扭著她的蛇腰,開門走了,留下一串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浪笑。
張悅狠狠地關上房門,心臟像是瞬間跳了閘,只感覺熱血直往頭上湧,所有的氣憤都從後腦勺冒出了芽。
剛剛提著一股勁兒,現在卻像漏了氣的皮球,她全身沒了一點兒力氣,雙眼一閉,順著牆壁禿嚕到地板上。
半個小時前,她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住著別墅區裡幾百平的複式;出門開著賓士;手裡掂著蔻馳;身上穿著範思哲;梳妝檯上擺著好幾套雅思蘭黛......
楊新蕊的出現,讓張悅發現:所有的美好在現實面前,如此不堪一擊!她最害怕的事情,已經殘酷地擺在她面前,所有的幸福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他們家的大樹看著枝繁葉茂,其實樹幹的內心早已長了斑塊兒,只是她被幸福衝昏了頭,沒有及時發現。
肚子裡的孩子,也許是感覺到了媽媽的委屈,也許是太憋悶,使勁動了一下,接著是一陣急速地翻滾。
天上的雲慢慢向遠方推開,幾縷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擠出來,悄無聲息地從廚房的視窗射到張悅身上。
張悅忽然感覺到孩子們的存在,上小學四年級的女兒快下午放學了,她的肚子已經餓了吧?她中午在學校吃得好嗎?
心裡再苦,自己也要默默吞下去,她必須選擇堅強,千萬不能委屈了一雙兒女。
她全身激靈了一下,右手不自覺地輕輕撫摸著還在鬧騰的兒子,好像一下子來了力氣,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走進廚房,顫抖著手,痠軟著腿,強撐著開始為女兒準備晚餐。
20分鐘後,胡欣然像一隻可愛的小精靈,興奮地飄進家門,繞著忙碌的媽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恨不得把學校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倒給張悅聽。
陽光朗照著純潔的女兒,雲層消散,張悅好害怕兒女的幸福和快樂也隨雲而去。
她溫柔地盯著可愛的女兒,剛才經歷的一切被女兒帶來的快樂沖淡,張悅的心情也跟著明朗了不少。
飯後,胡欣然乖乖地到自己房間寫作業,張悅來到她的臥室,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曾經很多好友都說她像剛剛剝開的洋蔥,白膩細嫩,也帶著一股辛辣,不僅溫柔,還有自己的個性。
可是,辛勞的歲月早已揉皺了她曾經明媚的容顏,那個陽光開朗、愛說愛笑、敢愛敢恨、清雅秀麗的姑娘,不知何時已離她遠去。
後記:
時間很快滑到凌晨一點,女兒的輕鼾聲從旁邊的房間傳出來,張悅才恍恍惚惚地站起來來到窗邊,拉開窗簾,微暖的春風從縫隙中擠進來,伸出手心疼地輕撫著她的臉,在她耳邊送來細語安慰。
窗外,夜濃得像化不開的墨,自從搬到遠離市區的新房,張悅特別喜歡這裡,晚上沒有燈光的汙染,輕聲的蟲鳴和安祥的黑夜擁抱著她,像一座堅實的城堡,她每天都睡得很踏實。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她突然感覺有些害怕:害怕失去胡洋?害怕失去他們的家?害怕和兒女分離?害怕楊新蕊?
是,好像又不是。
胡洋在一個大型的跨國建築公司做總工,公司在柬埔寨的一個重點專案正在驗收,一個月前他就去了,最快會在兒子出生前趕回來。
她一直糾結著: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胡洋?她和胡洋的關係將走向哪裡?一雙兒女將怎麼辦?
她真想撥通胡洋的電話,狠狠地罵他一通,但又沒有想好下一步自己該怎麼走。
張悅抓起梳妝檯上的手機,在手裡摩擦得發熱,終究還是狠狠地摔在了床上,淚水無聲地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堅強的她一直不相信眼淚可以解決任何問題,但現在她的淚腺像開了閘,實在無法控制,她也不想控制。
眼淚一顆顆滴進曾經安寧祥和的生活,落地無聲,卻迸得四分五裂、支離破碎!一點點撕扯著她流血的心。
她該怎樣面對那個一直深愛著的男人?她將怎麼選擇?她將走向哪裡?孩子們將面臨什麼樣的生活?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