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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然拉著我一直跑,沿著學校後面那片桃林,一邊跑,一邊笑。後來陳然對我說,那是他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昨晚我又夢到陳然了。

畢業已經三年多,我們分開也三年多,這是我第幾次夢到他,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心裡清楚,夢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陳然是我大學時期的男朋友。兩個人在一起非常戲劇性——我的室友和他的室友是一對情侶,他們想要撮合我和另外一個男生,所以搞了一次宿舍聯誼。其實就是在學校奶茶店裡打牌和玩遊戲。

年輕人在一起有話題,很快就聊得火熱,可是我跟那個男生互相都沒感覺,就當普通朋友間的聚會。

整個晚上,坐我斜對面的男生一直衝我傻笑,露著他整齊潔白的牙齒。後來陳然告訴我,他的牙是他們家祖傳的,他爺爺70多了,沒有掉一顆牙齒。之後我去過他家,見到了他爺爺,發現他並沒有說謊。

那天晚上的陳然,玩牌贏了要笑,輸了也要笑。多數時候是衝著我的,我當時並沒有覺得他是對我有意思,只是感覺這個男的傻乎乎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他別是個傻子吧”。

後來聽陳然說,當晚他回到宿舍直接問他室友:“那姑娘,你要不要?不要我就要了?”

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我被一個男生“轉讓”給了另一個男生。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我們宿舍那對情侶週末出去約會,總會叫上我。毫無意外,陳然也在。時間過去太久了,我竟然不記得我們是在什麼情形下確定了戀人關係。

我們學校說來是大學,卻是半封閉式管理,只有每週五中午十二點,學生才可以自由出入。那個週五,我想去市裡參加張嘉佳的籤售會,陳然看我著急,毅然決定翹一節課,帶我翻圍牆出去。

當時我踩在陳然的背上爬到牆頭,剛扶穩,學校執勤的保安看見了我們。保安一邊跑,一邊喊起來。我心想被他抓住就完了。只見陳然雙手扒著牆頭,雙腳起跳,翻過圍牆,接住從牆頭跳下的我,一氣呵成。

牆那邊的保安一直喊著:我看見你們的樣子啦。他要帶我們去教務處,要處分我們。

陳然拉著我一直跑,沿著學校後面那片桃林,一邊跑,一邊笑。後來陳然對我說,那是他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陳然喜歡玩遊戲,英雄聯盟,玩起來沒完沒了。他們室友一整晚不睡覺,不出宿舍,只吃泡麵,接電話不超過30秒。

我們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他玩了一整天的遊戲沒有陪我過週末。我承認,當時的我有點作,每一個細小的事情都可以成為我破口大罵的理由,就連當時他臉上因為熬夜冒出的痘痘都能觸動我情緒的開關。所以我選擇和他冷戰。

這件事最後被陳然用一頓烤肉擺平。他帶我去學校小吃城烤肉店點了一大桌我愛吃的烤肉,而我沒出息地原諒了他。

和陳然在一起三年,是最快樂的三年。期間我們也鬧過幾次不愉快,也說過分手,但我心裡篤定,我們是不會分開的。

我們的大學在西安,陳然是西安郊縣的。我第一次去他家,是在2014年的冬天。熟悉北方的人都知道,冬天北方城市裡都是集中供暖的,而陳然家在農村,取暖只能自己燒火爐。對於一個南方來的姑娘來說,沒有暖氣的北方,實在是太冷了,取暖基本靠抖。

陳然家的飲食以麵食為主:饅頭,擀麵條,麻食。知道我要去他家,陳然媽媽特意給我包了餃子。其實我是不喜歡吃麵食的,可是那幾天我每頓飯都吃得很認真,我試著去品嚐它的美味,甚至陳然媽媽擀麵的過程我都在仔細觀察。

當時的我在想,這就是我以後可能要生活的地方。一起生活的家人,我必須要去適應這一切,哪怕不習慣,可只要是和陳然一起,我什麼都可以接受。

假期結束,回到學校的前一晚,陳然的爸媽找他聊了很久。聊的什麼我不知道,但從陳然一臉嚴肅的表情中,我就知道情況不太好。

回學校的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陳然告訴我,他爸媽覺得我是個不錯的女孩,但可能並不是很適合他。

“就因為我們生活習慣不一樣嗎?”我問陳然。

“差不多吧。我媽說,過日子光靠感情是不夠的,生活習慣不同,你會很難融入我家的。”陳然說完把頭低下,彷彿是個說錯話的小孩。

以我對陳然的瞭解,單單這個理由他是不會有這麼大情緒反應的,“還有其他什麼嗎?”

“我爸擔心你要求我在西安買房,我家現在的情況暫時是買不了房的,他說你如果有這個想法,就讓我不要耽誤你。”陳然把玩著手機說道。

陳然一語中的。

我沒有告訴過他,我的爸媽也曾提到過這個問題。他們不贊同我和陳然在一起,因為他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如果我執意要留在西安,就讓陳然買房,給我一個穩定的生活。如果不買房,就讓他和我一起回我的老家。

這根本就是個無解題。陳然是獨生子,她媽媽當初是高齡產婦,生他的時候得了高血壓,現在心臟也不好。陳然很早就表示過,他是不會離開西安的。

而陳然家的經濟條件,在一開始他追求我的時候,我是清楚的。我們一起逛商場,看見我喜歡的裙子、鞋子,即使貴,都會咬著牙賣給我,然後就省吃儉用一個月,做各種兼職。

所以後來我們約會,我都刻意地避開一些消費場所,多數時候就在學校、公園壓壓馬路,偶爾看看電影。

陳然是個很敏感,自尊心很強的人。很多次他問我為什麼不像其他女孩子喜歡逛商場,是不是怕花他的錢。

每當這時,我都會故作深情地告訴他,那些喜歡買買買的女孩子,都是在用物質填補她們內心的空虛,而我的心已被你填滿。這時,陳然就會捏捏我的臉蛋說我噁心,臉上卻笑開了花。

我原以為逃避就可以讓現實的問題不復存在。但我們面對畢業,面對工作,面對生活的時候,一重重的困難橫亙在眼前。

大學最後半年,我們每天都忙著寫論文,找工作。我想和陳然在一起,想努力留在西安。

我每天催著陳然投簡歷,跑招聘會,參加宣講會,好像這樣他就能離買房更近一步。我們的未來就會有更多的可能。

我的心急給陳然帶來了莫大的壓力。很長一段時間,他又沉浸在遊戲裡,學校安排的實習單位不去應聘,招聘會也不參加,也很少的和我見面。終於我們又一次吵架,這一次和以前不同的是,陳然主動提出分手。

陳然說他買不起房。哪怕馬上找個月薪過萬的工作,他也買不起。更何況,向他伸出橄欖枝的公司,薪水都特別微薄。

到現在,我都記得陳然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裡透露的無助感。

“可不可以跟我回老家,那樣就可以不這麼累了。不算入贅,我們兩邊待,經常可以回西安看叔叔阿姨。”剛說出這句話,我就後悔了,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艾艾,如果你執意讓我買房,我真的只能跟你說對不起。”說完陳然看著我。

“先別說分手,我們回去先冷靜一下好不好。”我強忍著眼淚,對陳然說。

轉身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我恨我的自私。爸爸媽媽提的條件,我雖不樂意,但是並沒有強烈的抗拒,我竟然有種背叛陳然的感覺。

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單靠自己努力,要多久才能夠在這座城市買一套房,三年,五年,還是十年。我默默盤算著,把陳然對我的感情和我內心的小算盤,放在天平兩端。

我向現實低頭,兩天後,我答應了陳然分手的要求。

離畢業還有四個月,我在老家找到了一份實習工作,也斷了和陳然的一切聯絡。

我以為我可以重新開始,可以正視我和陳然已經分開的事實,但當我重新回到西安,回到熟悉的校園後,我知道,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一起牽手走過的綠蔭小道,一起自習過的圖書館,最愛去的那家烤肉店,全是我和陳然的身影。

我忍住聯絡陳然的衝動,我不知道見到他是該微微一笑,假裝釋然,還是哭著告訴他,我努力了幾個月,還是失敗了,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去他媽的房子,去他媽的工作,我要留下來,我要和你在一起。

當我在宿舍樓下碰到陳然的時候,那一瞬間,我竟什麼都沒有說,我逃走了。我把所有的思念打包裝進口袋,懦弱地選擇了逃避,趁他還沒看到我。

“剛才那個是你麼?”回到宿舍,陳然發過來一條資訊,原來他看到我了。

“見一面吧,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他又發來一條資訊。

“好。”

我和他約在我們一家奶茶店,奶茶店的老闆已經換人了,奶茶的味道也不如之前好。

“最近好麼?”

“挺好的。”我回答。

“工作順利麼?”

“還不錯,你呢,找到工作沒?”我問陳然。

“在一家文化公司做銷售。”

“雜誌,報刊之類。”陳然補充到。

兩個人就這麼簡單地聊了幾句,陷入沉默。

陳然憔悴了許多,原本消瘦的臉龐更加稜角分明。

“後面怎麼打算的,還回去嗎?”良久,陳然問我。

“還回去吧。”我用了不確定的語氣,好像這樣就可以讓我沒那麼愧疚。

“走的那天跟我說一聲,我送你。”說完,陳然咧嘴一笑,明眸皓齒,還是我思念的模樣。

以前寒暑假回家,陳然都會到火車站送我,我哭哭啼啼捨不得他時,他就抱抱我,告訴我,很快就會見面的,等我回來的時候再來車站接我。

畢業離校的那天,我沒有通知陳然,在宿舍裡收拾行李,和室友們約定好,讓我第一個離開,我最怕離別。

但離別還是來了。

陳然卻突然出現在宿舍門口, “婁艾艾,你出來一下。” 依然憔悴的臉龐,語氣卻異常堅定。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會來宿舍找我。樓道里來來往往的同學,男的,女的,還有家長,我不知道陳然會跟我說什麼,我怕讓大家圍觀我們的窘迫。

可能是看我沒反應,陳然一把將我拉了出去,一點都不溫柔。

“艾艾,你別走好不好。”

“艾艾,我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玩遊戲了,我隨時都陪著你。”

“艾艾,我有工作了,會努力存錢買房的。”

他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滿臉的鬍渣,佈滿血絲的雙眼,和強忍著未流出的眼淚,求我留下來。

終於我卸下了偽裝,淚流滿面,彷彿被拋棄那個人是我。

“陳然,你願意跟我走麼?”我哽咽著,帶著哭腔。

“我會給你想要的生活,我會買房,買車,只要你想要。相信我,給我一個機會好嗎?”陳然抱著我,隨著他留下的眼淚。

我忍痛對他說,“可我們等得到那個時候嗎?”

他不再說話,長久的沉默後,鬆開我,轉身離開了。

沒有人告訴我那個問題的答案。

後來,我聽說陳然坐火車來過我的城市。

在錦裡的酒吧,點了我最愛聽的陳奕迅。逛了我常提的玉林街。

可是我至今都無法找回他丟進府南河,那個他戴了三年的情侶戒指。

但我卻在寬巷子的一塊石頭上,找到了陳然留下的一行字:艾艾,再見。

再見,陳然。

題圖:源自網路

作者婁艾艾,現為服務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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