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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這樣,不管什麼事從他嘴裡說出來,都感覺像是一種恩賜,我哦了一聲,說:“操作失誤,你再加我一次吧。”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一)

柏楊是我的初戀男友,我高中畢業後受韓寒影響,覺得讀書沒什麼用,連高考都不參加,就出來混社會了。那會我做著作家夢,整天在網上寫小說,又受安妮寶貝影響,對咖啡館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就應徵去咖啡館做服務員,柏楊是那家店的常客。

有一次,他忽然對我說,“小溪,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我沒談過戀愛,柏楊長得也不錯,我就答應了。

他比我大五歲,是一家雜誌的簽約作家,寫一些短篇小說和雜文,那個時候網路小說才剛起來,大多數人還是看雜誌和報紙。所以,每次我和他有爭執的時候,他都會說:“這就是我們寫嚴肅文學和你們網路文學不一樣的地方。”

我很不喜歡他用這種輕慢的態度對我說話,每次只要他這麼一說,我準甩臉走人。但是柏楊又很浪漫,這是我所有交往過的男友都比不上的。他經常在大半夜寫文章寫到一半,忽然給我發信息跟我說想我了,然後半小時後就會出現在我家樓下,送我一朵也不知道哪裡摘來的花。

有次領了稿費,他帶我去吃西餐,說:“男人的錢只有花在女人身上才值得。”這次我沒有反駁,點點頭說:“柏老師說得有理。”

“吃完飯我帶你去買衣服,我喜歡看你穿連衣裙,好看。”

我皺了皺眉,說:“我喜歡穿牛仔褲。”

“那就買一條牛仔褲,一條連衣裙。我真是很奇怪,搞文藝的女孩子不都愛穿裙子麼,你怎麼不愛呢。”

的確,那段時間受安妮寶貝小說的影響,棉麻長裙,喝咖啡,吃提拉米蘇,成了文藝女青年的標配,可是去咖啡館上班之後我才發現,所有的美好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咖啡我不愛喝,棉麻長裙我更不喜歡穿,我就喜歡穿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喝碳酸飲料,吃烤串。而柏楊,一方面看不上這樣的文學,一方面又在刻意往這上面靠,他說寫文章的時候來一杯咖啡,就是這世間最好的事,可每次給他煮好咖啡,他根本就不喝。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還是很開心的。可這種開心總覺得友情多過於愛情,我們在一起半年,除了牽手和擁抱,很少接吻。每次和他接吻我都覺得怪怪的,所以提分手的時候,我們兩都顯得格外平靜。

“所以,你是要跟我分手對吧?”我提得分手,但我明顯感覺到柏楊松了口氣,然後再一次確認,我點點頭,柏楊繼續說:“小溪啊,其實我們兩在一起還是很有默契的。這種默契甚至超越了愛情,所以,你的這個決定,我完全贊同,也尊重你。”

柏楊繼續說:“你知道嗎,小溪……”

“我不想知道。”每次柏楊用你知道嗎這四個字開頭,我就知道他要開始長篇大論了,於是我試圖打斷他,不想聽他說下去。但我知道這也不過是垂死掙扎,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想不想聽,反正他只要他想說,他是一定要說下去的。

“你看看你,整天繃著一根弦,就跟斗志昂揚的公雞似的。不過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行了,有話趕緊說吧,我一會還上班呢。”

“好好好,我就是想說,小溪,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你是我認識的女人裡最特別的,你知道嗎,因為你,我有了很多靈感,源源不斷。所以,就算我們分手,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最好的朋友。以後不管你有什麼事,我一定隨叫隨到。還有,我知道我是你的初戀男友,所以我一直很珍視你。以後你要是交了男朋友,一定要帶出來給我過目,不要隨便把自己交付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柏楊這段話也不算煽情,與他之前給我寫的情書情詩相比差遠了,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

(二)

“我要結婚了。”柏楊加了我微信後,發給我的第一句話,我當時的反應是,這貨弄了一個微信,千方百計地要新增我,不會就是為了邀請我參加婚禮,敲詐我的禮金吧。結果我的恭喜兩個字還沒發出去,他又說:“我覺得我這輩子什麼都體驗過了,就是還沒結過婚,所以準備去體驗下婚姻。你不是說你不想結婚麼,我幫你體驗下,到時候跟你彙報啊。”

最後又加了一句:“其實我已經結婚了。”

過了很久,柏楊打了電話過來,語氣有些憤怒,“你什麼時候結的婚,我怎麼不知道?你跟誰結的婚?”

“我們是旅行結婚的,除了請親戚吃了個飯,沒有辦婚禮,所以的確很多人不知道。”

“邱溪,你這個背叛者,我要跟你絕交。”

記得我們第一次鬧掰是在分手後一個月,那天很冷,我洗完澡正準備睡覺,柏楊給我打了電話,說:“小溪,我把我們的故事寫成小說好嗎?”

我立馬拒絕:“不好!”

“為什麼呀,你可是我的繆斯女神,我一定要把你寫進我的小說裡。”

“不可以,除了我,誰也不能寫我,明白嗎?”我一直覺得我自己的故事只能由我自己寫,而且也不是現在,必須是我頭髮斑白,年華老去的時候,我坐在搖椅上,一邊回憶過往,一邊寫我的自傳。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可是來不及了,我已經發給編輯了,明天就刊登出來了。”

“什麼?你早就寫了,今天才告訴我。柏楊,我告訴你,如果明天在雜誌上我看到這篇小說,我就跟你絕交!”

“不至於吧。”柏楊顯然不信我會這麼絕情,我十分討厭他這種質疑的態度,比他輕慢我還讓我討厭,於是我撂了一句話:“絕交!”然後掛了電話,把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報刊買了雜誌,果然在柏楊專欄看到了一篇小說,女主的名字叫小溪,我當時心裡直罵娘,連名字都不給我改一下。其實小說寫得很美,我沒想到原來在他心裡我這麼生動,有趣,但我依然憤憤不平,因為他不尊重我,而且他搶先了我一步寫了我們的故事,還寫的那麼好。以後不管我再怎麼寫初戀的故事,都不可能超越他的,我心裡不平衡,就越發地怨恨他。

期間柏楊一直試圖聯絡我,我都避而不見,後來我辭了咖啡館的工作,去親戚的公司做文員,柏楊只能在我家蹲點,搞得我爸媽都惶惶不安,問我:“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他是想跟你複合,還是你欠了他很多錢啊?”

我把柏楊約到了咖啡館,他開心的跟個孩子似的,“你終於肯見我了。”

“柏楊,柏老師,柏大哥,你以後能別去我家了麼,你這樣會影響我找男朋友的。”

柏楊忙點頭,“不去了,不去了。不好意思啊,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行吧,那就這樣,我走了。”

柏楊沒想到我這麼幹脆,等他反應過來我已經走出了咖啡館,他忙追上來,說:“那你以後別不接我電話啊。”

“行,沒問題。可你別再半夜給我打電話了,我現在要上班的,朝九晚五,懂嗎?”

柏楊點了點頭。

(三)

可柏楊還是習慣了半夜給我打電話,其實他也明白,我不到兩點是不會睡的,我和他一樣,都是夜行動物。

“我這有一個句子,你幫我看一下,我總覺得彆扭。”

“你說。”我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在QQ遊戲玩連連看。

“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隔壁是斷斷續續的吵架聲,就算是這樣,她也很羨慕。她需要一個人,哪怕是跟她吵架也好,總好過一個人熬過這日復一日的無邊黑夜。”

聽完這句話,我來了興趣,關了遊戲,說:“你這寫的什麼呀?感覺很有意思的樣子。”

“就是寫一個年過三十單身女性的故事。我表姐你知道的吧。”

“哪個表姐啊。”他媽有四個姐妹,他表姐表妹一大堆。

“就是唯一一個沒結婚的,自己開了服裝店的那個,阿靜表姐。”

“哦,她啊。”阿靜表姐年過三十,長得一張圓臉,不胖不瘦,就是有點矮,談過一個物件,後來對方劈腿就吹了,至今單身,但是十分想要結婚,據說現在天天都在相親。

“她怎麼了?”我問道。

“她最近相親認識了一個男的,可是對方似乎嫌她矮了點,就想結婚的時候不給禮金。”

“我靠!”我罵道,“不給禮金就不給禮金好了,幹嘛還拿身高說事,這不就是一無賴麼。”

“就是說呀,可我表姐不這麼想。她覺得只要能找到人願意跟她結婚就行,其他的她都不在乎。剛才那句話就是她跟我說的,她說隔壁的兩夫妻老是吵架,可是她看著都覺得羨慕得很啊,熱熱鬧鬧的才有過日子的樣子,她這樣一個人冷冷靜靜的跟守寡似的。”

“不行啊,你表姐這樣你得勸她,她這個樣子結婚肯定不會幸福的。”

“你以為我沒勸過呀,沒用的。我表姐現在就是典型的結婚狂,聽不進去的。你說女人過了三十為什麼就這麼恨嫁呀,不結婚又不會死。”

“我怎麼知道呀,我才21歲呢,不過就算我到了三十歲,我也不會這樣的。”

“我也覺得你不會。小溪,你現在在幹嘛呢。”

“我本來在玩遊戲,然後現在就跟你聊天啊。”

“我想見你,我去找你吧。”

“大半夜地來找我,你想幹嘛啊。”

“我能幹嘛?你是我女朋友的時候我都沒幹嘛,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幹嘛,算了算了,氣氛都被你破壞了,我掛電話了。”

“好吧,那我睡覺了。”掛了電話後我卻怎麼也睡不著,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時候太無情了,在柏楊面前我好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安全感,對著他,我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他雖然偶爾會表現得傲慢和輕視,但他從來不會責怪我,多離經叛道的事情在他那兒都不算什麼,他只會說:“小溪,我就喜歡你這樣。”

我覺得我後期任性胡為的性格,多少也和柏楊有關,這些年要不是他一直這麼慣著我,我也不會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大半夜去了柏楊家,他看到我的時候愣了幾秒,然後緊緊地把我擁進懷裡,說:“小溪,我太愛你了。”

“好吧好吧,我說不過你。”然後我就背對著柏楊睡覺了,柏楊掰過我的身子,親了親我的臉蛋,說:“你是最特別的,不用羨慕別人。”

(四)

我們後來再鬧翻就是他交了新女朋友,那會我們都習慣了這種似情非愛的相處模式,我也沒想過要去談戀愛,但是柏楊卻交了一個女朋友,是雜誌社新來的編輯,他們兩一起喝了兩次咖啡就睡在一塊了。

這個女人前凸後翹,風情萬種,喜歡穿緊身連衣裙,和我完全不是一個風格。柏楊把她帶出來見我,我當時就生氣了,把咖啡倒在了柏楊身上,“你這個背叛者,我們絕交!”

然後長達三個月我們沒有再見面,這期間柏楊一次也沒有找過我。其實一個月以後我就不生氣了,我覺得柏楊有女朋友這件事,我實在沒什麼立場生氣,但我就是心裡不平衡,我覺得他不應該比我先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於是我離開了新男朋友的家,去找柏楊,他女朋友在給他做飯,我對柏楊說:“能不能讓她迴避一下,我有點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柏楊於是跟她說:“明天我去找你吧。”

他女朋友笑了笑,說:“好的。”一點也看不出生氣還是沒生氣,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她生氣了。

“你女朋友脾氣真好。”

“她和你不一樣,你是有仇當場就報了,她是憋著後招等我呢。”

“柏楊,你愛她嗎?”

柏楊愣了愣,沒有正面回答,說:“我愛她的身體。”

“柏楊,我們做愛吧。”我說,柏楊一副驚恐的樣子,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有上下打量了我,“小溪,你沒什麼事吧?”

“別廢話,我們做愛,反正我遲早要跟人做愛的,那還不如跟你做呢。”

柏楊搖頭,“不行,我有女朋友了。”

“我不告訴她。”

“那也不行。”

我卻不理他,關了房門,開始脫衣服,說:“別廢話,趕緊的。我可不想做老處女。”

最後我們還是沒做成,因為實在太疼了,柏楊還沒進入,就被我一腳踢到了床下,最後我們兩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聊天。

“小溪,你的身子可真美,不知道以後會便宜哪個男人。”柏楊撫摸著我的小腹說。

“誰也不便宜,這麼美的身子我孤芳自賞。”

“別胡說,女人是需要男人的滋潤的。不然你再美,也不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滋潤個屁,那麼痛,簡直就是酷刑。”

“不能讓別的男人糟蹋你。”柏楊說完就一個翻身趴到了我身上,然後就強要了我。那天之後,我徹底恨上了柏楊。第二天,柏楊給我發信息說,跟女朋友分手了,他要對我負責。我就更恨他了,搞得好像我吃了大虧,他佔了多大便宜似得。我換了手機,收拾包袱去了北京,美名其曰要去做北漂。

(五)

再見他就是三年後,在一個沙龍上,他是傳統作家代表,我是網路作家代表,於是私人恩怨加上江湖情仇,我們之間廝殺的根本就容不得其他人發言,最後主辦方只能暫停,然後讓我們兩先回酒店去休息了。柏楊一路跟著我進了房間,關上門就質問我。

“邱溪,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三年都不聯絡我。”

“我怎麼就沒聯絡你了,逢年過節我不是還發祝福簡訊的麼。”

“那算什麼,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給你發信息你為什麼不回?我千里迢迢去北京找你,你看也不看我一眼。”

“有什麼好看的呀,柏楊,我們之間老這樣不清不楚的,有意思麼?”

“怎麼就不清不楚的了,我都說我要對你負責了,你要是願意,我們隨時可以結婚。”

“胡說什麼呢,我才不結婚,我是不婚主義者。”

柏楊嘆了口氣,掏出一支菸,說:“我緩口氣,給我倒杯水吧。”

我給他倒了杯水,把他抽了一口的煙拿過來,放在嘴邊說:“其實,我還是挺想你的。”

“小溪,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去北京以後。”

“這樣不行,抽菸對身體不好。”

“你不是也抽嗎?”

“我沒關係,可是你不行啊,你要是把身體弄壞了,我會心疼的。”

“得了吧,柏老師,你這些年的風流韻事可不少,別以為我不知道,就別在我這兒裝情聖了。”

柏楊激動地站了起來,“我怎麼就裝了,你和她們能一樣嗎?小溪,你不能把你和別人作比較,知道嗎?”

我有時候會覺得柏楊把我當做了他的私人珍藏品,在他私人的藏館裡不管我怎麼犯渾都沒事,但一旦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就會抓狂。抽完煙,柏楊上前抱住我,“小溪,我真的很想你。”

那一晚我們瘋狂的做了一次,第二天柏楊送我到機場,“不如別去北京了,跟我回去吧。”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柏楊繼續嘆氣,抱了抱我,說:“小溪,你再也不是我的小溪了。”

他還是會在半夜給我打電話,探討寫作上的問題,也會提及被家裡逼婚的事,問我要不要嫁給他。彼時,我沒有一點結婚的慾望,偶爾他也會來北京看我,然後我們瘋狂的做愛。

最後一次鬧翻,就是兩年前,我爸腦出血住院,我買了機票趕回家,卻因航班延誤,被困在機場,整整等了一個晚上才起飛,那一刻我無比的疲倦,發信息問柏楊,“你說會娶我,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隨時準備著。”

下了飛機,我媽跟我說我爸的病情穩定了,我就讓司機調轉車頭去了柏楊家,結果開門的是一個女人,“你是邱溪吧,柏楊總是和我提起你呢,真人比照片還漂亮。”對方主動出擊,我未戰已敗,轉頭就走。

柏楊追了出來,我狠狠地給他了一巴掌,“你這個騙子!”

那是我第一次為他真正的哭泣,也是最後一次。

(六)

柏楊打聽到了我爸住院的病房,過來看他,並且當著我爸媽的面跟我求婚,為了杜絕我爸媽的幻想,我直截了當的說:“我是不婚主義者。”

我爸經歷了一場生死似乎也看淡了,只說:“只要你開心就好。”

再後來,我還是結婚了,只是很低調地領了證,然後帶著我爸媽一起去國外玩了半個月,除了至親,沒有人知道我結婚了。

“你還是結婚吧,我替不了你。”我回復。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結婚,就等於我結婚了,一樣的。”柏楊說起這種話信手拈來,我不想跟他糾纏,於是說:“別廢話,祝我幸福就行了。以後別再半夜給我打電話,我老公是練拳擊的,小心他打爆你的頭。”

“知道了,小溪,你真讓我感到挫敗!”

後來柏楊果然再沒聯絡我了,聽說他悔婚之後,被女方一家大鬧了一場,他把房子車子都留給了對方,之後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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