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和蘇楊是同一天搬進來的,那天可熱鬧了,兩個人各自拎著大包小包從計程車上走下來,一下車就跑到車尾箱那兒,讓出租車司機把她們的行李箱扛出來放到地上。
蘇楊穿一件淡粉紅色兔毛外套,推著個紫色的箱子,李洛穿著帥氣的連帽迷彩軍裝長夾克,拉著她那個黑色尼龍大箱子,李洛首先看到我,當時我站在三樓的陽臺上等著她們,然後蘇楊也看到我了,兩個人興奮地朝我大力揮手,李洛大聲喊道:
“我們來了!”
我揮揮手,匆匆跑下樓去接她們。
在陽臺上和她們揮手的那幾十秒的光景,我覺得除夕晚上我肯定是喝太多了,不然怎麼會糊裡胡塗答應這事呢?那天之前,我根本不認識她們。
事情是這樣的,十二月中,徐繼之完成第一期化療,殺掉了身體裡好些癌細胞,化療的效果總算是讓人鼓舞,他可以出院回家了。
那天下午,陽光明媚,我來到病房的時候,徐繼之早早就收拾好東西,揹包放床上,換好衣服,在床邊那張塑膠椅子上等著回家。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立領的羽絨夾克,頭戴深藍色的棒球帽,帽子上面有個由紐約的英文縮寫組成的標誌繡。
主診醫生早上查房的時候已經簽好出院的檔案,徐繼之出院前,我只需要確定他一切都好。當然,他人還是有點虛弱的。
看到我,他對我微笑:“你來啦?”
我笑笑:“今天可以走了啊,覺得怎麼樣?”
他看著窗外:“我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陽光。”
陽光那麼好,因為他活下來了。
“帽子很好看呢,這個什麼標誌?”我問他。化療期間他掉了很多頭髮,得戴上帽子。
“啊,這個……是紐約楊基隊的棒球帽。”他脫下帽子給我看看,摸了摸薄薄的一層頭髮,又重新戴上,“有一年暑假去紐約玩,去看了楊基隊的球賽,在球場買的,沒想到有天會用得著。”
“你喜歡打棒球?”
“小時候,因為哥哥喜歡,他打得很好,我也跟著去玩,後來就沒有再玩了。”
我心裡想,多半是他哥哥離開之後他就沒再玩了。
“今天是不是程飛來接你?”
他愉快地點頭:“已經來了,還有兩個舍友,他們去幫我辦出院手續和拿藥……啊,他們回來了。”
我轉身看向病房入口,程飛領著兩個男生興高采烈地走進來,兩個男生都穿黑色夾克,第一個男生的臉很長,第二個的臉更長一些,兩個人就好像是從一個叫長臉星球的地方來似的。程飛身上穿的依然是那件破舊的藍色西裝外套。這件外套,他後來一直穿了好多年。
“醫生,你在呀?昨晚睡得很好吧?”程飛衝我笑,他手上拿著徐繼之的藥單和藥。
“你怎麼知道?”我前一天的確睡得很甜,很久沒睡那麼好了。
“你今天沒有黑眼圈啊……”他說。
我正有些得意,程飛接著說:“……今天只有兩個眼袋。”
“有嗎?”我連忙摸摸兩邊眼肚。
“沒有。”程飛馬上做了個鬼臉。
我真想踢他一腳。
“從下個月開始,我會轉到到急診室實習。”我告訴他。
“哦?啊……就是像《急診室的春天》那樣?會很刺激嗎?”程飛有點摸不著頭腦我為什麼突然跟他說這個。
“對,就是跟《急診室的春天》一樣,萬一你突然肚子痛……”我指了指他右下腹那兒說,“就是這裡,要是痛得很厲害,那可能是闌尾炎,要去急診室,到時說不定會見到我呢。”我一本正經地說。
程飛兩條眉毛擰成一個小疙瘩,嘖嘖兩聲:“不是說醫者父母心嗎?醫生你怎麼這麼黑心?”
我歡快地說:“啊……我還不算是正式的醫生,我只是實習醫生。”
大小長臉在病床邊張開嘴大笑,兩個人的臉顯得更長了。
我回頭對徐繼之說:“回去多吃點東西,多休息,要長胖些。”
徐繼之衝我點點頭,笑笑說:“知道了,我有很多想吃的……想吃炸醬麵,要吃很大很大的一碗 ……”他說著做了一個雙手捧著一個大碗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