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輪到我，你急什麼呀！”姜麗有些賭氣。

“我這不是擔心你呀。”唐浩回道。

姜麗和唐浩正在冷戰階段，那天，唐浩外出考察回來，倆人大半個月沒有見面，按說該小別勝新婚，可唐浩的手剛碰到姜麗的右胸，姜麗就跳腳了，一個勁地喊疼。

姜麗擔心乳房裡長了東西，唐浩瞬間就沒有興致，最近幾次，她總這樣，唐浩覺得在夫妻生活方面，姜麗是不是在習慣性逃避。

兩人默不說話，姜麗隨手拿起手機，在百度裡輸入了：右胸疼痛，脹痛，痠痛等幾個關鍵詞，內容觸目驚心，姜麗倒吸了一口涼氣。

唐浩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要真擔心，明天去醫院檢查，每天在上面搜啊搜，又解決不了問題。”

姜麗把手機丟一邊：“我還不是想節約一點，花什麼冤枉錢，反正公司過兩天就要去體檢了，又死不了。”

唐浩翻過身，沒有接話，姜麗有些難過。

聯想到自己上次那場感冒，給他打電話，他竟然說，生病了給我打電話做什麼，我又不是醫生，感冒你嬌氣什麼。

明明只是想借著生病的理由撒一個小小的嬌，唐浩都不願意成全自己。好像夫妻間除了床笫那點事兒，就不能有點別的感情了，唐浩什麼時候變成了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一點不解風情。

望著唐浩挺直的後背，姜麗嘆了一口，他們結婚才一年啊，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非要到了關乎生死，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還真就到了關乎命運的那一天。

女醫生的手剛碰到姜麗的右胸，疼痛感就傳遍了全身，姜麗忍不住“哎呀”了一聲。女醫生嫻熟地又摁了幾下，然後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瞅她一眼，說：“你最好做個乳頭。”

姜麗心裡咯噔一下，問是什麼原因，女醫生說，這個得看檢查的結果，現在沒辦法定義。

第一時間給唐浩打電話，唐浩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叮囑她：“不要拖著，今天就在醫院做。”

掛電話之前，姜麗不忘懟他一句：“你不是老說我小題大做嗎？”

唐浩就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較這個真。”

乳透結果很快出來：左側乳房內有2cm×1.5cm左右的小腫塊。

拿著檢查結果，姜麗步履沉重，像是走在冰天雪地的寒夜裡，每個毛孔都凝結成了冰。

唐浩打電話來問結果時，姜麗說話都哆嗦了，唐浩說，不要慌，我現在就來接你。

一見到唐浩，姜麗就趴在他懷裡哭了，唐浩安慰她：“沒事沒事，我們明天再換家醫院看看。”

回到家，姜麗進房間躺了下來，依稀聽到唐浩在打電話，應該是打給婆婆，中間還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哽咽。

恐懼感再次襲來，姜麗摸著自己的胸，眼前閃過媽媽和姨媽的臉，她們都是乳腺癌患者，媽媽在她十五歲那年去世了，姨媽是她婚禮前才走的……

姜麗成年後一直擔心乳腺癌會遺傳，特別是和唐浩在一起後，唐媽媽曾經因為這件事三番五次刁難她，她也查過很多資料，知道有乳腺癌遺傳病史的患者罹患乳腺癌的機率比普通人群高20%以上，但她一直堅信自己是幸運的，一定在這20%以外，可造物弄人，自己到底是不是個幸運兒，天知道？鬼知道？

第二天一早，唐浩開車送姜麗去醫院。

路上，姜麗忍不住胡思亂想，她冷靜地分析了自己有可能遇到的情況，想到如果自己不幸步了媽媽和姨媽的後塵時，姜麗哽咽道：“老公，如果真是這樣，我絕不會拖累你，反正我們還沒有孩……”

唐浩打斷他：“神經病，醫生只是讓你複查一下，瞎說什麼，不要自己嚇自己！”

說完，唐浩騰出手，緊緊地握住她，那一刻，姜麗哭成了淚人兒。

人啊，真的是到了最後關頭，才知道彼此的珍貴。

去的是市裡最具權威的腫瘤醫院，唐浩找了熟人，檢查做得非常仔細。

等結果時，唐浩的電話響了，乾洗店洗壞了顧客的衣服，店裡的員工是新來的，處理不好，顧客在鬧事。

姜麗強作鎮靜說：“你去店裡吧，一有結果我就給你打電話。”

唐浩說：“去什麼去，結果不出來，我哪裡都不去。”

姜麗反倒安慰他：“你在這裡又起不了什麼作用，反倒讓我緊張，你還是先回店裡吧。”

在姜麗的推搡中，唐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姜麗覺得眼淚又要流出來了。

檢查結果出來了，姜麗不敢看，醫生微笑著說：“是個小纖維瘤，沒什麼大礙，切了就好了，不過你也真是幸運，這種位置長的腫塊，大都不樂觀。”

漫天烏雲頃刻就散開了，姜麗差點抱著醫生喜極而泣：“啊，真的嗎？真的沒事嗎？結果準不準？為什麼我上次的檢查結果很嚇人？”

醫生又笑了：“檢查結果沒問題，我很確定就是個纖維瘤，如果你要不放心，也可以去別的醫院再檢查，不過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了，你上次的檢查結果並沒有定性什麼，年紀輕輕的，不要胡思亂想。”

姜麗恨不得給醫生磕幾個頭，來表達內心如釋重負的激動。

這時，唐浩的電話打了過來，姜麗剛要告訴他這個喜訊，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腫瘤。”

是的，姜麗就是想嚇嚇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大概是因為生活缺少點什麼吧，她需要給他一點刺激。

果然，電話那端唐浩嚇得半天沒吭聲，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也只會跟復讀機似地自言自語：“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唐浩也許是慌了，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讓姜麗心裡有點涼。

唐浩直到半夜才回家，還是喝多了被店裡小夥計拖回來的。

姜麗氣不打一處來，小夥計解釋著：“嫂子，浩哥心裡不舒服，多喝了幾杯，他今天和顧客差點打起來，我們勸都勸不住。”

唐浩半眯著眼看著是姜麗，突然就抱著她大哭：“怎麼會這樣啊，老婆，我的老婆！”

看著唐浩無比難受的樣子，姜麗有些後悔了，真不應該騙他，可她沒有想到，接下來唐浩會跟她翻舊賬。

小夥計走後，唐浩整個人歪在沙發上，呈大字狀，姜麗不想管他，但到底不忍心，她去房間裡抱了一床被子，給他蓋上，唐浩睜開眼，突然就笑了：“我媽說得對，當初就不該娶你，這下好了，真被她料中了，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酒後吐真言，姜麗好像聽到了心底裡有什麼東西，嘩啦一下就碎了。

當初倆人結婚時，唐浩的媽媽是極力反對的，原因就出在姜麗的媽媽和姨媽身上，兩家人住得不遠，稍稍打聽就清楚對方的底細。

記得有一次，唐媽媽到她上班的地方來找她，說要跟她談談。談話內容非常傷人，唐媽媽希望兩個人可以分手，她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我們家就浩浩一根獨苗，我們指望著早點抱孫子，一點風險都擔不起，我知道你媽去的早，她那個病，很嚇人的。”

那時候，姜麗年輕氣盛，轉頭就走了，和唐浩也就這麼分開了。後來，是唐浩回過頭求複合，她這才知道，唐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媽找過姜麗，他說：“我沒有說分手，你就別想分！”

那時候，姜麗覺得唐浩是真的愛她，為了說服母親，唐浩特意找人拆了這個關於乳腺癌的隱形炸彈。唐浩有一個大學同學的爸爸是腫瘤醫院的專家，他們特意請他來家裡做客，得到醫生善意的謊言說，不會有遺傳時，唐浩的媽媽才肯妥協，但婚前各種檢查，一樣不落地全做了，確定姜麗是百分百健康之後，她才點頭，同意倆人結婚。

婚後，這件事一直膈應著姜麗。對婆婆，她是怨恨的，她做不到把婆婆當親媽，婆婆亦是如此，對於這個闖入的兒媳婦，並沒什麼好感；婚後頻頻不斷的婆媳問題，唐浩沒少做雙面膠，最嚴重的一次，姜麗買了一條一千多的裙子，被婆婆陰陽怪氣地數落了兩整天，姜麗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唐浩又負荊請罪，親自接她回去。

姜麗不願意和婆婆住一起，這個念頭生出來之後，是姜麗的父親拿出棺材本買了這套小房子，他們這才從婆婆家搬了出來。搬家的時候，婆婆氣得直跺腳，說是她拐跑了自己的兒子。雖然不再和婆婆住一起，但這以後，姜麗發現，唐浩不再像婚前那般寵她，婚姻生活像是白開水一般，不喝口渴，渴了，也沒什麼味兒。

回想起這些往事，姜麗氣憤地把被子又收了回去，她倒要看看後悔的唐浩會怎麼做？

唐浩還沒有采取行動，婆婆第二天一早就殺了過來。

一進門，婆婆便嚎啕大哭，她一邊哭一邊捶打唐浩：“我可憐的兒子啊，你不聽我的，不聽我的，現在上哪兒買後悔藥去。”

姜麗推開臥室的門，咳嗽了一聲，婆婆的哭聲嘎然而止，唐浩連忙站起來，上前拉她的手，姜麗想到他昨晚的那些“真心話”，狠狠地將他的手甩開，又進了臥室。

姜麗以為唐浩會跟進來向她解釋，她想如果他進來，她就告訴他所有的真相，並順便再譏笑他一番，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可唐浩一直沒有進來，她不甘心，想推門出去，卻聽到了唐浩和婆婆的對話。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現在還來得及，你難道還想往火坑裡跳？”婆婆的聲音裡有滿滿的怨氣。

“媽……”唐浩的聲音好無力。

“這次說什麼你都得聽媽的話，當初你就不該和她結婚，現在好了，都被我說中了吧，以後怎麼辦，這病治得好一說，治不好又是另一說，要我看，你們趕緊離婚，她安心治病，你安心生活，誰也不要拖累誰。”

婆婆的話，像一枚又冷又硬的釘子，一下子將姜麗釘在原地，而唐浩竟然半天沒有反駁。

唐浩大概是妥協了吧，想到這，姜麗覺得一陣鑽心的痛，她多想衝出去告訴他所有的真相，可那顆冰冷的心，讓她抬不起腳步。

婆婆走後，唐浩才推門進來，姜麗正在收拾行李，唐浩一把拉住她，問她要做什麼，姜麗瞪了他一眼：“你媽不是讓你趕緊離婚嗎？走，現在就去！”

“麗麗，你別怪我媽，她這也是擔心我們。”唐浩聲音哽咽。

原來，昨天得知姜麗的“病情”後，唐浩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了他媽，他媽有高血壓，聽到這個噩耗，當場血壓就飆到了190，被公公強行送去醫院降壓，這不，一大早就偷偷從醫院裡跑了過來。

姜麗並不想聽他的解釋：“你媽擔心的可不是我們，她擔心的是你們。”

唐浩上前緊緊抱住她，過了良久，他才低聲說：“我媽高血壓，你和她鬥氣解決不了問題，咱先好好治病行不行。現在醫學發達，什麼都可以治得好，再說了，公司不是都給你交了醫保，我下午就去醫保中心問問，看看能報多少。”

唐浩的話裡夾雜著一絲猶豫，意志並不堅定，他除了擔心她媽，還擔心保險公司的額度不夠。

什麼叫大難臨頭各自飛？如果不是一場意外風波，她永遠都看不清這個男人在想什麼。

後來，姜麗常常想，如果當時自己坦白了，如果這場意外最後只是一場惡作劇，是不是他們倆的結局就會不一樣。

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她，跟著了魔似的，她就想試一試，考驗考驗，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對自己，到底還有多少真情實意。

姜麗萬萬沒有想到，唐浩會離家出走。

唐浩如果在走之前可以去醫院瞭解一下診療方案，這一切也許就穿幫了，可是他沒有，他只顧著將“累贅”匆忙地拋在腦後。

唐浩給姜麗留下了十萬塊錢，以及一張紙條，他說：“麗麗，我把乾洗店盤出去了，這些錢留給你治病。”

姜麗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條新聞，一對金童玉女結婚後，當妻子確診了白血病時，丈夫卻離開了，而且一去不復返。那時候，她還半開玩笑地問唐浩，如果自己有一天得了絕症，他會不會拋下她，唐浩說，我是那種沒有擔當的男人嗎？

原來所有的事情，只有自己遇到了，才知道答案。

是婆婆來找姜麗談離婚的事情。

婆婆開門見山地說：“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倆也不可能再過下去了。”

姜麗冷哼了一聲：“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寶貝兒子的意思？”

婆婆說：“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局面是吧，可是既然出現了，你們也就好聚好散吧，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不愁嫁；你就放過浩浩吧，他為了給你治病，連店子都虧本盤出去了！”

姜麗要求見唐浩，婆婆說唐浩去了廣州，不會回來，姜麗說離婚可以，但一定要唐浩親自給她打電話，否則，自己會死纏爛打到底。

第二天，唐浩的電話果真就打了過來。

接通之後，是長長的沉默，最後是唐浩先開了口：“麗麗，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是膽小鬼，沒辦法面對你生病的這件事，可你也要為我想想，為我媽想一想，我媽都給我跪下了！”　

姜麗冷笑：“真有意思，我可是你的結髮妻，你說棄就棄；你以為十萬塊錢就可以換來良心上的安慰？你希望我帶著十萬塊錢去死，是嗎？唐浩，我只想最後問你一句，如果我沒有生病，你是不是就不會和我離婚？”

說到最後，姜麗泣不成聲，她所謂的難過是因為他的冷漠。

唐浩嘆了一口氣：“都這樣了，還說這些話，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澄清一下，我並不是想用十萬塊錢來買安慰，你知道，那是我們的家底子，我全部留給你，是希望你好好治病，如果不夠，我再想辦法籌；另外，離婚的事，我是認真的，你知道，我心軟，我拗不過我媽，她血壓都190了。”　　

姜麗默默地掛了電話，事已至此，她真的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姜麗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玩笑，會讓自己的婚姻瞬間瓦解，說到底，是她不信任他，還是他的擔當不夠。

只不過，在給唐浩寄過去的離婚協議書裡，姜麗多放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她的病情診斷書，她不知道，唐浩在收到診斷書後會不會後悔，但她堅決不會，她用一個惡作劇，就檢測出了他全部的感情。

只是，想到曾經的婚禮上，唐浩握著她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她說出那句：“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會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物是人非了，連回憶也變得突然悽美起來，姜麗笑著笑著，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