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牽手
蕭安瀾坐著車,先是去了一趟萬昌飯店,在西餐廳內拿了一款新出的玫瑰早餐包,又跨過小半個柳城到了俞家。
俞宛如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衣裳,上衣是淺粉色繡花短襖,底下配同色的馬面裙,整個人嬌嫩得似一朵帶著晨露的薔薇。
她的著裝雖比舊式女子新穎些,但和時下摩登女郎的緊身旗袍相比,或者是與那些留洋女子的小洋裝相論,就又顯得保守許多。
不過在蕭安瀾看來,她自然是穿什麼都好看的。
他把那帶著玫瑰香味的早餐包拿出來,送到俞宛如面前。
俞宛如已經吃過早餐,不過,見那餐包做得精緻,忍不住拿起來仔細端詳。
蕭安瀾給她解釋道:“這款餐包,不但外表是玫瑰狀的,裡頭的餡料也是從法蘭西運來的大馬士革玫瑰做成的。在國外,玫瑰是愛情的象徵,男士們在追求女性的時候,都會送她們玫瑰花表達愛意。”
俞宛如聽他嘴裡吐出一個個自己從未聽聞的洋文,心中感嘆他的見多識廣,也再一次認識到,他與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
蕭安瀾見她有些興趣,又說起了自己早年的留洋經歷。
他在國外多年,除了求學以外,還特地周遊了歐洲各國,所聞所見,自然比尋常人廣博得多。
就比如萬昌飯店的設計,就是他從國外的眾多大酒店中,吸取了各家之長建成的。
倆人一個說一個聽,竟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安媽媽進來小聲提醒,才知道該去接俞清了。
因蕭安瀾不認得俞清,所以俞老爺讓安媽媽和另一個長工與蕭安瀾一起去柳城中學。
他們走後,俞宛如仍坐在桌邊,腦中滿是蕭安瀾方才說的外邊的世界。
她雖自小到大也看過許多書,讀過許多遊記,但本書上看來的,到底和別人真正經歷過的不太一樣。而且書裡寫的,大都是國內各地山川,與外國的人文記事又有很大區別。
蕭安瀾說他那裡有許多外文翻譯過來的書目,可以借給她看。
她心裡第一次期待著下一次蕭安瀾來找她。
俞太太去廚房看過一遍,又讓人把飯廳桌椅再打掃打掃,等轉到前廳,看見俞宛如呆坐在桌邊,便道:“宛如,想什麼呢?”
俞宛如回過神,輕輕搖頭。
俞太太看見桌上的玫瑰包,喲了一聲,“這又是安瀾帶來的?”
俞宛如道:“是,是蕭少爺家中飯店的西餐廳新出的樣式。娘,這玫瑰包裡面還有玫瑰餡,聽蕭少爺說,是法蘭西產的大馬士革玫瑰,漂洋過海運來的。”
俞太太聽她一口一個蕭少爺,便笑道:“什麼時候你的稱呼也該改改了,雖然按照舊俗來說,男女婚前不應該過多接觸,但現在,大家不是都在說要破舊革新麼,如今大街上,年輕的男孩女孩,手拉著手的都有,我今早還看見了一對。
人家講究自由戀愛,咱們雖然不如他們開放,可你和安瀾已經訂了親,也沒必要死守舊規,就喊一句他的名字,不算過分。”
俞宛如低頭卷著手帕,略有幾分羞澀道:“娘,我叫不習慣。”
俞太太笑道:“傻丫頭,沒讓你刻意去叫,平時兩個人相處,你看看什麼時候時機合適,自然而然就叫出口了。”
俞宛如擰著細眉,為難的點點頭,“那……那我試試。”
“這就對了,”俞太太說道,她拈起玫瑰包咬了一口,微微蹙眉:“這味道香是香,不過我有點吃不慣。”
俞宛如也咬了一小口,“我覺得味道挺好的。”
俞太太說:“你是年輕人,接受這些新的事物肯定比我們這些老人家快。
不信,等一下我拿一個給你爹嚐嚐,他肯定覺得更怪。”
俞宛如道:“爹和娘一點都不老。”
俞太太搖頭輕嘆,“你都要嫁人了,我和你爹真的不年輕嘍。”
兩人正說著,俞老爺從書房出來,俞太太見了他,嘴角含著笑說道:“快來嘗一下安瀾帶來的新鮮玩意兒。”
她說著,已經拿了一個塞進俞老爺嘴裡。
俞老爺嚼了兩口,眉頭緊緊抿成川字,勉強又嚼了兩口,囫圇吞下,面上表情複雜。
俞太太掩嘴直笑,對俞宛如說道:“看見沒有?我就說你爹是個老人家。”
俞宛如也抿著唇輕笑。
俞老爺搖搖頭,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兩口,暗中砸砸嘴,感覺嘴裡的怪味還是沒消,便又站起來跺去廚房,打算隨便吃點什麼消去這怪味。
到了中午,蕭安瀾、俞清幾人回來了。
就這短短的一路,兩人似乎已經混熟了,蕭安瀾攬著俞清的肩走進來,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俞清今年雖然才十四歲,但已經是個長手長腿的少年郎,穿著一身學生裝,頭理得短短的,長相俊秀,神似俞老爺。
他多日不曾見過家人,一進門,見親人都在廳堂裡等著,便少小跑上前,高興道:“爹、娘、姐姐,我回來了!”
俞老爺點了點頭,問道:“這段時間在學校有沒有惹事?”
俞太太忙打斷他,不高興地說:“阿清剛回來,你不問他在學校辛苦不辛苦也就罷了,反而問他有沒有惹事,有你這樣做爹的麼?”
俞老爺被她擠到一邊,只得無奈走開。
俞清忙說:“爹、娘,我在學校裡很好。先生很照顧我,同學對我也十分友好。”
俞宛如仔細看了看他,問:“阿清這段日子是不是曬黑了?”
俞清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參加了學校的足球隊,最近訓練給曬的。”
蕭安瀾正好進來,聽見這句,便說:“課餘參加一些體育活動,強身健體,挺好的。前段時間報紙上不就登了,中國足球隊獲得第二屆遠東運動會冠軍的喜訊。”
俞清眼前一亮,忙問他:“姐夫也知道這件事?”
俞宛如原本正看著兩人,一聽弟弟的稱呼,立刻臊紅了臉,有心想要提醒他別這麼叫,可現在這麼多人看著,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急得直揪手帕。
俞太太和俞老爺對視一眼,輕輕咳了咳,心裡想著,一會兒得好好教教這孩子,現在怎麼能亂叫人。
蕭安瀾看了看俞宛如,嘴角含笑,說道:“前段時間報紙鋪天蓋地,我略有耳聞。”
俞清遇見一個有共同話題的人,恨不得立刻就抓著蕭安瀾長談。
俞太太將他攔下,“你自己不累也就罷了,安瀾特地去接你回來,總要讓人家歇歇腳。飯都要擺上來,還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你先回房去洗把臉,一身的灰塵,跟土裡滾出來似的。”
俞清這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俞太太讓人去看看廚房裡的菜都好了沒有,再將碗筷擺上來準備開飯,又請蕭安瀾坐下,對他說:“吃了那麼多安瀾送來的東西,也讓你嚐嚐我們家廚娘的手藝,若覺得合胃口,以後經常來家裡坐坐。”
蕭安瀾巴不得能留下來用飯,一點也不知道推脫謙讓,直說道:“那我就不跟伯母客氣了。”
俞太太笑吟吟道:“客氣什麼?再過不久就是一家人了。”
俞宛如只在一旁默不作聲,耳朵尖透著紅。
等俞清梳洗好出來,午飯也就擺上桌了。
俞老爺坐在主位上,他左右兩邊,一邊是蕭安瀾和俞清,另一邊是俞太太和俞宛如。
俞老爺把自己珍藏的酒拿出來,與蕭安瀾碰了幾杯,俞太太幾人則喝著酸梅湯應應景。
蕭安瀾一面對俞老爺的酒讚歎不絕,一面又極力稱讚俞家的廚娘。贊得俞太太心花怒放,俞老爺的嘴角也一直帶著笑意,一時間賓主盡歡。
吃過午飯,幾人移到花廳喝茶,蕭安瀾說道:“我一位朋友送了我幾張電影票。伯父伯母,我請你們去看電影吧?”
俞太太哪裡不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笑道:“我和你伯父老人家,哪看得懂電影,難得你有心,就讓宛如和阿清跟你一起去吧。”
俞宛如還未說話,俞清好奇問他:“姐夫,是什麼電影?”
蕭安瀾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電影票看了一下,說:“電影名字叫《摩登都市》,我之前沒有看過,不知道好不好看。”
俞清忙說:“我聽過。之前我一位同學去看過,影片講的是生在上海灘十里洋場的故事,很有時代意義。姐姐,我們去看看吧。”
俞宛如聽了這電影的名稱,本就有些好奇,讓俞清催了幾聲,又有俞老爺俞太太的同意,也就點頭應下了。
於是幾人又乘了汽車,去和平路上的德豐影院。
蕭安瀾朋友送他的是貴賓券,有單獨的一個小隔間,與外界的大廳隔開來,外邊的人看不到裡面,互相之間沒有干擾。
俞宛如是第一次來看電影,對裡頭的一切都新奇得很。
現在還不到放映時間,大螢幕上輪番播著香菸和香水廣告。她就盯著螢幕一動不動,看得入神。
蕭安瀾暗中看她。
他覺得他未來媳婦兒有一個特點,不管做什麼事都特別專心。
就像之前去茶樓聽書,也是這麼一副認真專注的模樣。明明在別人看來只是娛樂休閒的事情,她也當作一件正經事來對待,睜著圓圓的眼睛的模樣,顯得特別可愛。
眼看那廣告都播了四五輪,俞清已經坐不住,新奇地左看右看,俞宛如還看得認真,蕭安瀾就有些佩服她了。
他喊來侍應生,讓他上幾份飲料,又轉頭問俞宛如,和俞清:“宛如,阿清,你們要吃什麼?”
俞宛如回過神來,忙擺擺手說:“不必了。”
俞清正盯著牆上的一副畫,聞言道:“姐夫,我吃什麼都可以,你決定吧。”
對於他這個稱呼,蕭安瀾是十分受用的,又讓應適生加了幾份少年人喜愛的小吃。
俞宛如聽見弟弟的稱呼,又是一陣窘迫。
蕭安瀾含笑看著她:“廣告有這麼好看?我看你看的眼睛都不眨。”
俞宛如更不好意思,小聲道:“我就是好奇那些畫面是怎麼出來的。”
這個要解釋起來就複雜了,三言兩語也說不清。蕭安瀾便說:“我那裡有幾本書,到時候借給你看看。”
蕭安瀾看俞清一眼,見他沒注意到這邊,就伸手飛快地握住俞宛如,輕聲說:“何必跟我客氣。”
俞宛如一張臉就像燒起來一樣,馬上從頭到腳紅遍了。她想把手抽回來,卻怎麼都抽不動,又怕被身邊的弟弟現,緊張得眼眶都溼了,黑漆漆的眼睛求饒般看著蕭安瀾。
蕭安瀾給她看得心底一陣癢癢,恨不得立刻抱在懷中搓揉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現在如果這麼做,只怕他媳婦兒立馬就會從這裡衝出去,而且再也不敢見他了。
他清清嗓子,又在俞宛如掌心捏了一下,才放開。
俞宛如立即縮回手,之後不再看幕布上的影像了,只低頭盯著自己馬面裙上的花紋,兩隻耳朵燒得通紅。
俞清終於觀察夠了,又坐回自己位子上,不小心瞥到他姐滿臉通紅。奇怪道:“姐姐你怎麼啦?臉怎麼這麼紅?”
俞宛如哪好意思照實說,支支吾吾道:“我、我有點悶。”
“可是現在很涼快呀。”
“我,我……”俞宛如窘迫至極,恨不得在地板上找個縫鑽下去。
蕭安瀾笑著替她解圍,“是有些悶,我都覺得熱了。”
俞清便懷疑起自己來,“是嗎?難道是我不怕熱?”
蕭安瀾含笑不語。
侍應生端著托盤進來。
俞清見了吃的,終於不再追究冷還是熱的問題。
俞宛如鬆了口氣。可仍然覺得方才被握過的手似乎還在著熱,她不自在地轉了轉手腕,藉著端飲料偷偷看了蕭安瀾一眼,卻正好對上他含笑的視線,剛降下熱度的臉頰又窘得通紅,這一次說什麼也不好意思再看他了。
蕭安瀾心不在焉地喝著咖啡,眼睛在他媳婦兒身上刮來刮去,從頭看到腳,又從指尖看到頭絲,看得一陣心猿意馬,拿出喝酒的架勢,把一整杯咖啡都幹了。
他又找應侍生點了一杯。
14.聘禮
不久,電影開始放映,幾人也就沒有閒暇說話了。
俞宛如和俞清兩人,完全被影片中繁華的大都市所吸引震撼。
蕭安瀾見過比這更加繁華的,就覺得不過爾爾,瞄兩眼電影,瞄瞄俞宛如,再喝兩口咖啡,也挺愜意。
咖啡喝多了的後果,電影開始沒多久,他就得去衛生間。
俞宛如見他離開,才對俞清道:“阿清,你別再叫蕭少爺姐夫了,讓人聽見不好。”
俞清眼睛還盯在幕布上,嘴裡道:“為什麼?是姐夫讓我這麼叫的。而且姐姐,我也不是隨便亂叫,我今天在報紙上看見姐夫和你的婚訊了,你們不是馬上要成親了麼?叫姐夫還顯得親切一點,要是叫蕭大哥,到時候又得改口,多麻煩。”
俞宛如窘道:“可是我和他還沒成親,怎麼能夠胡亂稱呼?”
俞清不服,“姐夫上午在學校見我第一眼就叫我小舅子,姐姐你怎麼不管他亂稱呼,卻只管我亂稱呼?你偏心!”
俞宛如被他噎得啞口無言。她總不能說是羞於對蕭安瀾開口,才只能要求自己弟弟改口吧?
她還想再勸勸弟弟,可是見蕭安瀾回來了,只得住了口。
不久後電影放完,幾個人出了電影院。
站在繁華的和平路上,蕭安瀾指著不遠處鶴立雞群般的萬昌飯店,對俞宛如俞清說道:“宛如、阿清,我請你們吃晚餐吧。順便去飯店裡逛一逛,有許多好玩的東西。”
俞宛如搖了搖頭,“不必了,爹孃還等我們回家吃飯呢。”
俞清雖然有些心動,但沒有俞老爺俞太太的肯,他也不敢擅自做決定,都只聽他姐姐的。
蕭安瀾也不勉強,反正他和他媳婦兒的婚訊已經公佈,今日過後,整個柳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兩人將要成親的訊息。
等成了親,還怕他媳婦兒不跟他一起出去玩麼?
三個人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其間,蕭安瀾買了一份報紙。
報紙正版上,他和俞宛如的婚訊赫然在最顯眼的地方。
這也難怪,蕭家當得上是柳城第一家,俞家雖不如蕭家顯赫,但也是流傳幾代的書香門第,這兩家的嫡長子跟嫡長女喜結連理,自然惹人注目。
好在報紙上沒有登兩人的照片,不然恐怕在大街上就要給別人認出來。
晚飯前,蕭安瀾將兩人送回家,俞太太又留他下來用飯,被他婉拒了。
回到蕭家,還沒到晚飯時間,家裡人有的還沒下班,有的還沒下學,有的躲在自己房裡,只要蕭太太坐在樓下客廳裡。
見他回來,蕭太太沖他招招手:“你來看看,這是我給宛如準備的聘禮禮單,你看合不合意。”
蕭安瀾道:“這種事我也不懂,娘做主就好。”
蕭太太瞪他一眼,說:“就想著偷懶,讓你看你就來看,省得以後跟我抱怨,說我小氣,給你媳婦兒的東西給少了。”
蕭安瀾扯下領帶,笑著走過去:“怎麼會?我知道娘不是小氣的人。”
蕭太太笑罵:“別給我戴高帽子,以為誇我兩句,我就會中你的計?”
“是是,娘最英明。”蕭安瀾捧著她,又問:“您和爹商量過了麼?”
蕭太太道:“這還用問,這樣的大事,肯定和你爹商量過了。這份禮單,是比照著我當年的聘禮寫的,你看要是沒問題,明天我就讓張太太拿去給俞老爺俞太太過目,看看他們有沒有別的意見。”
張太太就是他家請的媒人。
蕭安瀾接過看了一眼,寫在最前面的,就是銀元十萬,第二樣是福特汽車一輛,之後緊跟著,還有和平路上商鋪一間。
這三樣是大件,還有別小件的,諸如腳踏車留聲機照相機等等。
聘禮不僅體現男方對女方的重視,也是男方家境實力的展現,因此蕭太太和蕭老爺都不吝嗇花費。
這份禮單,若是給尋常人看見,肯定驚駭得不能自己。
只單單地一樣銀元十萬,或者不必說銀元十萬,就是銀元一萬塊,一千塊,都是多少人幾輩子也掙不來的。
但這些東西蕭安瀾是自小見慣了的,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囫圇看了兩眼,交給蕭太太,說道:“我覺得挺好,爹孃做主就是了。”
蕭太太接過,慢慢折起來,說:“你是咱們家老大,是我唯一的孩子,你爹要顧及你舅舅的面子,因此這份禮單,比日後安澤他們的都要豐厚。所以你心裡清楚就好,在他們面前就不必多說了。”
蕭安瀾點點頭,“我知道。”
他們家幾個兄弟姐妹,雖然自小關係很好,他娘對幾位姨太太也都十分客氣照顧。
但嫡庶之間,身份總還是有區別,平日雖沒人提起,可各自心中都很清楚。
特別是蕭安瀾舅舅那裡,若他爹對他和幾位弟弟妹妹一視同仁,恐怕他舅舅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好在蕭家幾位姨娘都安分,這些年沒鬧什麼事,連生了二少爺蕭安澤的二姨娘,平日裡也只督促兒子上進,沒想讓他進蕭家的產業做事。
他又問:“娘,我成親的時候,舅舅能來麼?”
蕭太太說道:“這事我電報和他說過了,他就你一個外甥,無論如何也要趕過來,等你們日子定下,我再給他一封請帖。你舅舅最近升了軍銜,越來越忙了。”
蕭安瀾笑道:“忙雖然忙,您可別忘了提醒舅舅趕緊給我找個舅媽。”
蕭太太苦惱道:“你以為我不想麼?你說你舅舅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三十幾歲的人了,還不想著成家立業,天天打打殺殺的,有什麼意思?”
蕭安瀾壞笑道:“等他找到一個比打打殺殺有意思的舅媽,自然就成家立業了。”
蕭太太笑著拍了他一下,“臭小子,有你這樣說長輩的麼?今天和宛如干什麼去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上午去學校接俞清,中午在宛如家裡吃了飯,下午跟宛如阿清一起去看了場電影,之後就回來了。”
蕭太太斜眼看他,“早上還小舅子長小舅子短,怎麼現在不叫小舅子了?”
蕭安瀾摸頭笑笑,“早上那是要出門了,您打不著,現在如果還叫,我怕挨您揍。”
蕭太太故作不高興道:“我有那麼兇?”
蕭安瀾忙說:“您這叫幹練、利索、爽快,不能叫兇。”
蕭太太繃不住,笑道:“你這張嘴到底像了誰?我和你爹可沒這樣。”
蕭安瀾把她的話當作稱讚,全部如數收下,“對了娘,我回來時帶的那兩箱書,您幫我收在哪裡了?”
蕭太太說:“不就在你自己房裡的小書房中?在那櫃子底下,我連箱子都沒開啟呢,就讓人整個放在那裡了,怎麼突然問這個,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落在裡面?”
“沒有,是今天我答應了宛如,要借幾本書給她看。”
蕭太太恍然,“我就說呢,如果不是宛如的事情,你怎麼還會記得那些書,早就積了灰,餵了蟑螂了。”
蕭安瀾笑呵呵地站起來,“我上去看看。”
他兩三個臺階一步,幾下就竄到二樓去了。
蕭太太搖搖頭,媳婦兒還沒進門,就已經這樣殷勤了,以後的日子可以預見是怎麼樣的。
正想著,門外又傳來一陣汽車聲。
蕭太太抬眼看去,就見蕭老爺從車上下來,手中拿著個盒子走進屋。
她迎上去,接過蕭老爺的帽子,奇怪道:“老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公司裡沒什麼要緊事,不需要盯著。”
蕭太太掛好帽子,叫人給蕭老爺上茶,又坐在沙上,“老爺手裡拿著什麼呢?”
“這個啊,”蕭老爺不甚在意的樣子,將盒子往她那邊推了推,“我在珠寶店外玻璃窗裡看見,還挺好看,就隨便買了。”
蕭太太拿來開啟一看,是一整套珍珠飾,那些珍珠一顆有人的拇指指甲蓋那麼大,顆顆形狀均勻,色澤瑩潤,正是前不久她在雜誌上看到的那套。
她看了蕭老爺一眼。
蕭老爺原本正偷看她,見她看過來,立刻轉開眼,裝作專心品茶的模樣。
蕭太太心中好笑得緊,二十幾年了,彷彿還是當初的樣子,自己年長他三歲,能給他當一輩子姐姐。
她說:“挺好看的,不知道老爺要送給哪位妹妹?”
蕭老爺試探道:“你看怎麼樣?要是喜歡就給你,她們再說。”
蕭太太笑道:“我看著雖然挺喜歡,但我總不能和妹妹們搶東西,還是先給她們吧。”
蕭老爺憋了半天,才把心裡話說出來:“就是特地給你買的,你收好,明天我再給她們買別的。”
蕭太太心裡搖頭,面上又笑了笑,說道:“那我就收下了。老爺不必買別的,我那裡有幾套飾,看妹妹們喜不喜歡,若喜歡就給她們拿去,反正我也不戴了。”
蕭老爺趕緊說道:“你把舊的給了她們,我再給你買新的。”
蕭太太輕輕點頭,“老爺有心了。”
蕭老爺便在心裡盤算著,怎麼從那臭小子口中套出他孃的喜好。
蕭安瀾又從樓梯上噔噔噔跑下來,叫了聲爹孃,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走。
蕭太太忙問他:“要去哪裡?一會兒就開飯了。”
蕭安瀾說道:“我去找周晟借幾本書,晚上跟他一起吃,娘,你們不用等我了。”
蕭太太嗔怪道:“你看你,一天到晚的往外跑,除了早上能見到你的影,你說你都多久沒在家裡吃晚飯了?我還特地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腐乳豬手。”
蕭安瀾本已經快要跨出門去,聽了這話,又迴轉回來,“就算是為了娘,我今晚也得在家裡吃飯,周晟那裡等一下再去好了。”
蕭太太樂地拍了他一下,“你呀,一會兒一出的。你今天在宛如家吃過飯了吧?什麼時候請她來家裡,也跟我們大家一起吃一頓飯。”
蕭安瀾撓撓臉頰,為難道:“宛如都不肯單獨跟我出來,不知道願不願意來我們家。”
“那是人家女孩子臉嫩皮薄,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死皮賴臉的呢?你好好跟人家說說,說我想見見她,她是個乖孩子,會同意的。”
蕭安瀾點點頭,“那好,我明天給她送書,順便跟她說說這件事。”
“明天你別去了,”蕭太太說,“我讓張太太明天上門去送禮單,你又去了,撞在一塊不好。”
蕭安瀾只得道:“那我後天再去。”
蕭太太取笑他,“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以後宛如進了門,肯定也是天天跟在你媳婦兒身後。”
蕭安瀾嬉笑道:“這可怪不得我,都是從我爹那學來的,咱們蕭家的優良傳統。”
蕭老爺本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喝茶,無故遭了殃,一聽他這話,茶水嗆到氣管裡,咳得臉紅脖子粗。
蕭太太無奈上前替他拍背,“老爺你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比安琪還不如呢?”
蕭老爺十分無辜,只得狠狠瞪了蕭安瀾一眼。
蕭安瀾望望天,當做沒看見。
晚飯後,蕭安瀾去萬昌飯店找周晟。
他剛才翻了翻自己那一箱子的書,現沒有幾本適合給俞宛如看的,想起周晟當初比他勤奮好學,家裡的藏書應該比他多,因此就打上了他那些書的主意。
周晟今天沒在底下轉悠,而是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蕭安瀾敲敲門,倚在門框上,稀奇道:“周少爺今天竟沒開工?難道你也知道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壞的牛這個道理?”
周晟抬頭看他。
蕭安瀾被他臉上的鬍渣嚇了一跳,收斂笑容,問道:“怎麼了老周,是不是家裡出事了?”
周晟搖搖頭,費勁地笑了笑,“沒什麼……小雅給我寫信了,她現在過得不太好,她丈夫竟然打她,安瀾,我想去找她。”
蕭安瀾皺起眉頭。
周晟的前未婚妻李夢雅,在周晟出國一年之後,就和她爹的一個學生私奔去了省城。
李家為了遮醜,對外說她出意外沒了,等一年後,李夢雅抱著孩子回家,她爹到底疼女兒,不忍心將她趕出去,便拉下老臉,上週家賠禮道歉。
如今李夢雅跟她丈夫一直在省城,連著兩個孩子一家四口,只靠她丈夫微薄的薪水度日。
聽說她爹一直不滿意她的丈夫。不讓李家接濟她,因此,他們的日子不太好過。
蕭安瀾沒想到的是,李夢雅竟有臉給周晟寫信,更讓他怒氣不爭的是,周晟竟然要去找她。
他氣道:“難道天底下就她李夢雅一個女人了,值得你這樣去倒貼?周晟,你別讓我看不起你。”
周晟搖頭苦笑,“老蕭,你不知道,我跟小雅認識二十年了。從我六歲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娶她。我必須承認,就算她現在嫁給了別人,我還是放不下她。我要去看看,不能讓她丈夫欺負她。”
蕭安瀾嗤笑道:“從前我看不慣你來者不拒,現在你要做痴情種子,我卻更看不慣了。我寧願你把整個萬昌的女人都睡遍了,也不願意你去找她。”
周晟只是搖頭。
蕭安瀾氣急:“要去你就去吧,趕緊滾,別這樣要死不活的在我面前。不過老周,我醜話先跟你放在前頭,你這次去了,李夢雅如果選擇了你,那我也不計前嫌,把她當做我的嫂子來看。如果她沒有選擇你,那你以後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她,否則,咱們這兄弟做不成,我沒有你這樣窩囊的兄弟。”
周晟沉默一會兒,鄭重點頭:“好。”
蕭安瀾將自己甩進沙裡,餘怒未消:“我今天心情本來好好的,看見你差點被氣死,你得補償我。我媳婦兒要看外文翻譯的書,我知道你那裡有,全都搬來給我。”
周晟看他這樣理直氣壯,無奈笑道:“行,晚點我讓人直接送到蕭家。”
到底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蕭安瀾哼了一聲,又說:“我把我的汽車、司機全都借給你,你給我風風光光地出現在那對夫妻面前,把從前丟掉的面子都找回來。”
周晟都一一點頭。
蕭安蘭這才覺得消了點氣。
他想起自己這兩個好友,一個周晟,看似個風流的花花公子,實際上死心眼得很,整天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
另一個楊世東,一看就是個傻大個,也確實就是個傻大個,長了二十幾年,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簡直丟男人的臉。
男人麼,就得像他這樣才行,有個媳婦兒在那兒端坐著,什麼摸摸小手,親親小嘴,摟摟小腰,要什麼有什麼。
哪像他們兩個,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