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石頭,要麼勇敢地撞向岩石,要麼懦弱地砸向水面,但絕不奔向沙流,因為那樣的話,不會發出哪怕一絲絲的聲響。然而卻會像一枚石頭,被別人拉著,混合著水、砂礫與石灰化成混凝土,心安理得地慢慢地融入這城市之中,聽不清你們在說些什麼,這不再重要了,因為這就是作為一枚石頭的選擇。
一支菸的光景,當阿寧站在寫字樓下面,看著來來回回不知所終的人群的時候,不禁鬆開了滿是汗跡的緊緊握著銳物的手,眼前浮現出剛在站在部門經理辦公室門口的情景……
如果沒有那樣的事情發生,阿寧絕對不敢主動面對領導的。阿寧,是個出了名的好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和氣氣地柔弱,可以說是絕對慫。因為,在他看來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忍一忍過不去的。
他的這種性格得到幾乎所有熟悉他的人的認可,每次同事們聚會叫他,他都會屁顛屁顛地端茶倒水,不叫他呢,他也無所謂;每次向老婆大人上繳了工資與公糧後,總是會在聽著老婆的指桑罵槐中安然入睡;每次看著宮鬥劇為那些命運多舛的苦命人淚奔的時候,必然迎來僅僅上小學的女兒的花樣白眼,這時他總想一把將女兒攬進他那並不健壯的沾滿淚跡的胸懷,卻總是抓不著。
如果沒有那樣的事情發生,阿寧絕對不敢主動面對領導的。但事情,還是發生在他的身上,一紙辭退信擺在了他的面前。阿寧不知道怎麼離開的公司、不知道怎麼開的車、不知道怎麼上的樓、不知道怎麼進的家門;阿寧聽不清同事在議論什麼,就像以前議論自己的婆娘和部門經理一樣;阿寧聽不清老婆在咆哮什麼,就像以前每次罵自己兩分鐘一樣。天旋地轉,地動山搖,卻搖晃不醒阿寧。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存在感低得如同空氣一樣的小人物,怎麼會被厄運砸到頭,還是頭破血流?
當他渾渾噩噩地轉頭,瞳孔收縮聚焦在老婆身上的時候,咆哮已經不在,而是一聲冷笑,轉身離去。
“泥人還有土性哩”
如同屁股著了火的猴子,又如同失去奔跑能力的鴕鳥,翻箱倒櫃,菜刀、水果刀及那斧子扔了一地,阿寧緊緊握著螺絲刀奪門而去。
當阿寧顫抖地站在部門經理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緊緊握著螺絲刀的手已經青筋緊繃泛了白色。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耀眼的光芒讓阿寧睜不開眼……
阿寧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不顧一切的捅著,彷彿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自己記事以來所有承受的不公。似乎可以為每一個招式起一個響亮的名字:它可以叫嫉妒、它可以叫嘲笑、它可以叫自私、它可以叫不忠、它可以叫輕視、它可以叫脆弱,它也可以叫迷茫。
一連串的動作過後,阿寧奮力地跑下樓。猙獰的表情成了綠色通行碼,人們在呼喊著卻沒有一絲阻攔的意思。阿寧是不敢回家的,不敢坐車的,不敢用手機的,也不敢去銀行,只能靠身上僅有的現金。當所有能花的花完了的時候,阿寧開始了撿垃圾的流浪生活。要躲避所有看他的人,幸好還有一副泛了毛的口罩。
當他偷偷地來到自己的小區門口,看到已然是他人囊中之物的老婆羞澀幸福地喊別人老公的時候和那可愛的女兒為了一件漂亮的禮物喊別人爸爸的時候。阿寧知道,這個世界已然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了,禁不住淚流滿面……
“阿寧,你怎麼了?怎麼滿頭大汗?”開啟門的部門經理,奇怪地看著阿寧。
“啊……”阿寧連忙睜開眼,當看到眼前的人的時候,頓時緊張地不行。
“阿寧,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給我說?”經理緊緊盯著阿寧的眼睛說道。
“那,那沒什麼事兒”阿寧吞嚥了一口口水,說道:“我是來辦哪個……離職交接的”
“額,好”經理如釋重負般拍了拍阿寧瘦弱的肩膀,像是在對阿寧說又像是在對豎著耳朵聽音的人說:“阿寧,好樣的,能夠體諒公司的難處。放心,一會兒你去財務,就說是我說的,所有往月欠的薪水,一律補齊!”
當阿寧穿過工位區的時候,同事們似乎都在私語著。
“我還以為,得玩命呢”
“拉倒吧,就他,一慫貨”
阿寧很想停下來,給他們說,其實慫啊,挺好的。但雙腿夾著身子不由自主地沒有停留,因為不值得。
一支菸的光景,當阿寧站在寫字樓下面,看著來來回回不知所終的人群的時候,不禁鬆開了滿是汗跡的緊緊握著銳物的手。拿出了手機,撥通了老婆的電話。
“那啥,老婆,我辦理了離職……”
“嗯”片刻沉默,老婆說道:“離職就離職吧,我有個同學現在自己做,幹得不錯呢。讓我也自己做,我拉不下臉,等你回來咱商量商量吧”
“好來!我覺得吧,這就是老天爺拿著棍棍兒打著我,趕著我,讓我去創業吶!”阿寧興奮地哭道:“老婆,等我回家,女兒還沒到放學吧,咱那啥……”
“哎,你真行,欠不夠你們爺倆的。快點回來吧,捎點雞蛋回來!對了,路上慢點開……”
“好來好來!”阿寧快步跑向車位,從來沒有這麼快地跑過,眼眶生產的速度遠沒有鹹水離體的速度快,似乎生怕有一雙大手再把他拖入那冰冷的毫無人氣的建築一樣……
阿寧飛快地開著車,收音機飄出了熟悉的歌曲,如同這個城市在哼唱:
“暴風雨來臨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還沒回來
鐵匠鋪傳來了叮噹叮噹聲
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豐盛的酒席已準備好
尊貴的客人卻沒來到
熟睡的女兒露出笑靨
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2021年1月27日星期三 0:3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