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出生的,正值困難時期。那年月,家裡吃的都是玉米、高粱等粗糧,就連用黃米做成的粘豆包也要攙些玉米麵,以增加數量,降低成本。而這些也是難以吃飽的。
父親是民辦教師。在我7歲時,父親、母親都說:“今年過年一定讓你們吃上白米飯。”臘月二十九是當地最後一個集市日,一些人都想去買些便宜貨,農民都稱為窮棒子集,父親也去趕集準備買點兒大米。終於能吃上白米飯了,我們在家等啊盼啊。
掌燈的時候,父親回來了,但只買了一點兒豬肉,“我去的時候已經沒有一份賣大米的了!”父親告訴我們說。霎時,我們哥幾個的嬉笑吵鬧戛然而止,沒有母親的埋怨,也沒有父親的嘆息。屋子漆黑黑的,安靜極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我家的門開了,一個個子很高的人低頭走進屋來,雙手託著枕頭似的東西。“福山來了!”父親驚訝地說。他是父親的學生,叫李福山,是大隊唯一一個拖拉機手。他說:“在集市上見到老師沒有買到大米,就回家將自家的大米拿出一些送給老師。”
三十晚上,我家吃上了一頓特香的白米飯。母親告訴我們,餘下的要等到二月二我哥哥的生日,也是龍抬頭的日子,再讓我們吃一頓。
二月二那天晚上,母親真的又做白米飯了,母親將飯盛出後,恰好父親回來了,他告訴我們:“爺爺最近身體不好,給爺爺送兩碗,你們少吃點兒。”
雖然我們很小,但也明白送去兩碗後還能剩多少。三弟喊著:“我要吃白米飯。”兩手捂著飯盆,父親抬手一掌打在三弟的頭上。母親快速將三弟摟在懷中,“你把飯都拿走吧,別打孩子!”母親狠狠地衝父親說。父親愣愣地站在那裡,兩眼望著自己的手掌。
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從不打孩子的人,那次是唯一的一掌。
在我上初中時,一天晚上父親回家告訴我們:“恢復高考制度了,你們要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我現在還記得父親當時興奮得像過年一樣。
我想象不出大學的模樣,但我知道大學畢業後就可以在城裡工作,也就能夠吃上白米飯了。後來父親回家給我們讀老作家徐遲寫的《哥德巴赫猜想》,講述陳景潤的故事。還給我們講述葉劍英元帥寫的絕句《攻關》等詩文。我讀高中時是在外鄉住宿,學校吃的仍然是玉米餅或高粱米加白菜湯……這些都激勵我刻苦學習,實現自己和家庭的理想。
高考臨近了,在我報考大學時毫不猶豫地在大學、大專、中專欄中填上了自己的志願:糧食學院、糧油專科學校和一個地級市的糧食學校。
我終於如願以償了,在大學學習糧食企業管理。畢業後分到省城的一家糧食企業工作,第一年年底,單位搞福利每人分給兩大麻袋共400斤大米。我把這些米運回家,為防潮和蟲蛀,家裡將米裝進一口最大號的缸中,滿滿一缸。
後來再次回家時,母親告訴我:“村裡人都說咱家的大米用大缸裝,夠吃一年了。”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近些年來,家鄉的玉米增產了,農民賣糧後可以拿錢再買來大米、白麵等其它用品,吃白米飯早已不是稀罕事兒了。
偶爾逛早市,看見市場上現做現賣玉米餅,據說裡面加了黃豆粉,所以聞著香噴噴的。人們排隊爭相購買,場面好不熱鬧。我想吃到嘴裡肯定不錯,但也絕不品嚐和購買。我並不拒絕美味,我想拒絕的大概是粗糧所代表的那個困難的時代吧!
(摘自《吉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