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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老宅,廂房的角落裡,還放著一隻破籮筐,筐沿繫著的小麻繩,已磨得油光發亮,我揭開滿是灰塵的筐蓋,拿出了放在筐底用紅布包著的小銅鑼,小心地擦拭掉上面長出的綠鏽,它是父親走時留下的唯一遺物。

老父親走後,在清理他的遺物時,我曾經把破籮筐及小銅鑼,一併清掃丟掉,但老母親硬是從垃圾堆裡拾了回來。

母親說,父親沒什麼大能耐,未曾給她置辦過一件金銀首飾,身後更沒留下丁點金銀財寶,只有這個小銅鑼,已附上了父親的靈魂,留住它,就是留著一份念想。

依著老母親,小銅鑼被留了下來,母親便用一塊紅布包裹著,它雖然不是什麼稀世珍寶,但在母親心中,它曾經是一家人立身安命的聖物。

老家地處海邊,人多地少,土地貧瘠,沙質坡田,十年九旱,七十年代,饑荒連連,我小小的年紀,一碗米飯,一塊肥肉,都成為奢望。

一人二分地,不能養活一家人,母親常常到地裡拾回爛菜根,到海邊採摘回又苦又澀的紅樹林果子,到村外山坵挖回怪味的野菜,這些,姑且填充肚子,但飢餓還是經常侵襲著我們。父親眼瞅著我們姐弟捱餓,他的心便不再安分了。

哪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誰家多養了幾隻雞幾隻鴨,就是搞資本主義,就被戴上高帽子,就會被割資本主義尾巴——揪出批鬥。

但父親竟然冒著被“割尾巴”的風險,鑽了階級鬥爭之空子,農閒時偷偷幹起了“資本主義勾當”——賣糖果,當起了“糖糕客”。

每次出行,父親便到大隊中的小賣部賒回幾斤紅糖(熟人當售貨員),放在鐵鍋裡慢火熬煮,直至水分蒸發,糖分凝結成糕狀時,父親便用哪雙粗手,搓捏成一個個小糖果(丸),就是這麼個小小的糖果,一分一毫地變現,十天半月,就能攢回幾塊錢,還掉小賣部的賒賬,就能淨剩下一二塊,逢集圩日,父親就會大方地買回一塊,人家賣剩下的豬頭肉或豬內臟,煮了一大鍋湯,讓我們解解饞,從此,父親從外頭回來,就成了我們最期盼的日子。

每次當父親出門,我就用根小棍子在牆上劃下記號,計算著他出行的天數,到十天後,我知道他歸途將近時,便在每一個傍晚,都會跑到村外的小山坡,眺望著小路的盡頭,盼望著父親歸來的身影。

父親當“糖糕客”的行頭,便是哪隻籮筐與小銅鑼,籮筐裝著糖果,小鑼父親用母指提著,小手指一扣,小木錘敲打著銅鑼,發出了鐺…鐺…鑼鳴聲,隨後是他賣糖糕的吆喝聲,村人只要聞到鑼聲,便知“糖糕客”來了,嘴饞的小孩會纏著大人討要一分一毫,或偷拿家中的爛銅爛鐵來換糖吃。

父親赤腳走村串巷,跨縣跨鎮,渡河過海,日行數里,渴了喝口河水,餓了嚼口紅薯絲幹,累了席地躺躺,別人家屋簷下的草垛,便是他度過黑夜的好地方。一張不算老的臉,卻爬滿皺紋,雙腳磨出血泡,雙手粗得如干樹皮。

父親用那隻小銅鑼,敲著他人生的辛酸與血淚,讓我們全家度過饑荒,同時,小鑼敲回的一分一毫,供著我讀書就學,敲出了我今後人生。

我把小銅鑼擦拭乾淨,抖掉紅布上塵土,再小心地把它包裹好,重新藏在衣櫃裡,它將成為家中傳家寶,讓它代代相承,輩輩記住父親的艱辛,讓艱苦奮鬥之精神,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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